溫陶氏離開以後,溫明玉對衆人大聲說道:“各位姐姐妹妹,近日,永寧侯府的桃花開得正豔,我命人將這桃花花瓣摘下,製成了桃花釀。
這會兒,請各位姐姐妹妹到府裡來聚一聚,請姐妹們賞桃花,也想請姐妹們嚐嚐這新制的桃花釀。”
寧儀韻朝溫明玉看着,心中讚道,溫明玉看着嬌嬌俏俏,天真頑皮。一本正經的說起話來,倒也是落落大方,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不過想想,這溫明玉本就是大家閨秀,她的父母,對她的教導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她琴棋書畫,女紅刺繡無一,無不精通。既然如此,那她的言行舉止,也一定是經過仔細教導的,在必要的場合,溫明玉也自會表現出大家閨秀的風範和氣場。
想想溫明玉也快十六歲了,也不知道這樣高貴嬌美又能幹的姑娘會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希望她以後的人生能一番風順。
寧儀韻勾了勾脣,想想溫明玉的身份,和她父母對她的寵愛,她的父母還有外祖母凌英彤,都會爲她考慮周全,又何須她來操心?
溫明玉話音剛落,那單萱凝便說道:“早就聽說永寧侯府的桃花釀是極爲難得的好酒,今兒託明玉妹妹的福,我們算是有口福了。”
“是啊,是啊,永寧侯府的桃花林,桃花釀都是出了名的好,今日我們先是一飽眼福,再是一飽口福。”
“噯,明玉姐姐,你說的我都覺得嘴饞了。”
溫明玉點點頭:“呵呵,這桃花釀雖不是什麼烈酒,比那些素酒還是要烈一些的,姐姐妹妹們可不要喝多了。若是喝醉了,我怕回頭各位府上的伯母嬸子們,可要怪我了。”
衆閨女聽溫明玉這麼一說,便都輕聲笑起來了。
“明玉妹妹放心,我們又不是酒鬼,知道節制的。”
氣氛一下子變得和樂融融。
溫明玉朝旁邊立着的幾個丫環,做了個手勢,說道:“把桃花釀端上來。”
上了桃花釀之後,在場的姑娘們便開始品嚐桃花釀。
溫明玉挪了個位置,坐到寧儀韻的身邊。
“儀韻,你也嚐嚐這桃花釀吧,”溫明玉說道,“今年的桃花釀比往年的還要好喝些。”
寧儀韻端起面前的酒杯,輕啜了一口,果然香甜甘醇,回味綿長。
“好喝,”寧儀韻讚道。
“我就說好喝吧。”溫明玉眨眼說道。
“恩,好喝。”寧儀韻說道,“瓊津玉漿。”
寧儀韻心中,這桃花釀得溫明玉如此推崇,而且聲名在外,果然是有道理的,確實是難得的佳品。
喝了一杯酒下肚,寧儀韻對溫明玉說道:“對了,明玉,我給你帶了件禮物。”
說罷,寧儀韻便從懷揣裡取出一件薄羊毛鉤花長比甲,遞給了溫明玉。
她微笑道:“明玉,這是我織的羊毛比甲,雖說不怎麼好看,但還算保暖,現在的時節穿正合適。”
“咦?這時什麼?羊毛比甲?”溫明玉好奇的接了過來。
只見這羊毛比甲同她以往見過的任何一種比甲都不同。
這羊毛比甲柔柔的,軟軟的,手摸在上面,似乎還能感覺到一層細密的軟毛,不過半點不扎手,而是柔軟的十分舒適。
溫明玉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料子,但是她這個年紀的女子,對毛絨絨的,軟綿綿的東西天生沒有抵抗力,這會兒見了這羊毛織就的料子,便一下子喜歡上了。
再看這比甲的款式,這比甲是勾了花的,比甲的正面左右兩側各勾出了一排桃花花樣。
溫明玉以前見到過的料子,這花樣不是織出來的,就是繡上去的,哪怕最名貴的料子,最好的繡工,這花樣也是平面的。
而這羊毛鉤花的桃花卻不一樣,這一朵朵桃花,是從料子底上浮出來了的,給人的感覺不像是布料,更像是木雕是有高有低,這桃花是立體的。這桃花彷彿是從料子底上立了起來一般,就像一朵一朵盛開在料子上的桃花。
溫明玉看着這羊毛比甲,是越看越歡喜,大大的杏仁眼,泛出亮光來:“儀韻姐姐,這比甲又柔又軟,花樣又好看,我太喜歡了。”
說罷,溫明玉便站起了身,將這羊毛比甲套在了薄襖子的外頭。
寧儀韻看着點點頭:“恩,穿着挺合身。”
“儀韻姐姐,我穿上了之後,一下覺得暖和了不少。”溫明玉道。
“恩,這羊毛比甲是挺保暖的。”寧儀韻心道,這百分百純天然的密織羊毛比甲,保暖程度自然是那些普通錦緞布料無法比擬的。
溫明玉穿着比甲又坐了下來,問道:“儀韻姐姐,謝謝你送我的這件比甲。”
寧儀韻看着溫明玉鄭重的模樣,笑道:“不用謝我的,一件比甲罷了。”
溫明玉摸了一下身上的比甲問道:“儀韻姐姐,這寶貝比甲,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寧儀韻說道:“這個啊,是我自己用羊毛制的。”
溫明玉驚奇道:“儀韻姐姐,你還有這等不傳的手藝?”
寧儀韻訕訕笑的尷尬:“算不得什麼不傳的手藝,就是從雜書上看到的而已。你可是喜歡?”
這個時代,動物的皮毛,要不就是連皮帶毛的製成衣物,比如用貂毛狐狸毛,製成臥兔或者裘衣;要不就是把毛去了,用光皮製成衣褲來保暖。
不管是連皮帶毛,還是去毛光皮,製成的衣服雖然保暖,卻也厚重,像羊毛衫這種既輕便又保暖的衣物是沒有的。
因爲這個時代,羊毛紡線和毛線編織的技術還沒有。
只有北方草原地帶之人會用羊毛製成羊毛氈,再用羊毛氈製成其他各種東西,不過這種羊毛氈在京城並不流行,而且羊毛氈製成的衣帽,不論從保暖程度,還是從輕便的程度,同羊毛紡線編織出來的羊毛衫比起來都是差了很多了的。
寧儀韻記得她前世的那個時代,這種真正編織羊毛衫的技術,也是明清時代的舶來品,是從西方傳過來的。
這會兒,寧儀韻算是利用穿越的優勢,來了個技術發明了。
“喜歡極了,”溫明玉欣喜的說道。
說完,她又忍不住站起來,走開兩步,在桃花林下,轉了兩個圈圈。
少女容顏嬌美,一身鉤花毛比甲,比甲上浮雕般盛開了一朵一朵的桃花,隨着她轉動,比甲的下襬微微揚起。
桃花林前,比桃花更嬌豔的少女。
人比花嬌。
寧儀韻脣角輕輕漾起笑意來。
在場的貴女們本來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喝着桃花釀,這會兒都被溫明玉吸引了注意力。
這個年紀的女子對漂亮的衣裳沒有什麼抵抗力,對柔柔軟軟的物件兒,也是沒有什麼抵抗力的。
這會兒,看到溫明玉穿着一件立體鉤花的羊毛比甲,在桃花林下轉了兩個圈,就忍不住都把目光轉了過來。
這比甲樣式好看,與衆不同,而且看着毛絨絨軟綿綿的,許多少女眼中便又流露出喜歡和欣賞的神色。
幾個同溫明玉平日裡交好的女子便湊到溫明玉的身邊,仔細欣賞起來,還在那比甲上輕輕摸了起來。
“明玉妹妹,這比甲摸上去……摸上去……真是柔軟,真是讓人愛不釋手。”
“可不是,摸起來,實在太舒適了”
“瞧瞧,這桃花竟然從料子上浮起來了。”
“就像桃花開在了衣服上。”
“這件衣服真是個好寶貝,可真好看的緊啊。”
溫明玉點點頭,杏仁眼亮晶晶的,眸中充滿了歡喜之色:“恩,這是我儀韻姐姐送我的,是我儀韻姐姐親手製的呢。”
寧儀韻坐在木椅上,一邊兒喝着上好的桃花釀,一邊欣賞着桃花林的粉色花海,現下又多了一個穿着鉤花比甲的嬌俏少女,讓她欣賞。
正是春日好時光。
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寧儀韻做了個深呼吸,再喝一口桃花釀,好不愜意。
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個鵝黃色的身影,正是那個在邢棟府上對寧儀韻出言不遜,又被寧儀韻駁得語結的小姑娘。
這姑娘立在寧儀韻身邊,有些呆呆的看着寧儀韻,目光裡倒是沒有了剛纔得憤怒之意,也沒有再對寧儀韻怒目而視。
她呆呆看着寧儀韻,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怯生生的。
寧儀韻眉心擡了擡,本來不想再理她,不過突然促狹心起,便有心想逗一逗這個小姑娘。
寧儀韻彎了彎眉眼:“你叫什麼名子?”
那黃衣姑娘,見寧儀韻突然發問,愣了一愣,隨即回答道:“我叫鍾芷蘭。”
“鍾芷蘭,名字挺好聽的啊,”寧儀韻笑眯眯的說道,“你過來,想跟我說什麼?”
黃衣鍾芷蘭頓了頓,鼓了鼓勇氣說道:“我就是想問問,明玉姐姐那比甲,真的是自己制的嗎?”
寧儀韻桃花眼一眯,說道:“那是自然,就是我自己制的。”
寧儀韻看到只是鍾芷蘭朝溫明玉身上看了一眼,眼眸充滿羨慕的神色,心中瞭然。
她笑道:“怎麼?你也喜歡?也想要?”
鍾芷蘭點了下頭:“你要怎麼才能也給我一件,我用銀子買,你,你開個價格,開個價格,我買就是。”
寧儀韻眨眨眼,說道:“我這比甲呀不賣的。”
她接着又道:“這比甲是我制的,而且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會制,除了我以外,再也沒有人會制了,而我這比甲,偏偏不賣。”
鍾芷蘭握了握拳:“那,那就算了。”
寧儀韻又笑道:“不過麼,你若是真的想要,也不是不行,我可以送你一件,不過麼……”
鍾芷蘭本來已經不抱希望,現在聽到寧儀韻這麼一說,心中便又燃起了希望:“不過什麼?”
寧儀韻呵呵一笑說道:“不過麼,我有條件啊。”
鍾芷蘭疑惑的問道:“什麼條件?”
寧儀韻道:“以後每次見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喚我一聲儀韻好姐姐。”
“你!”鍾芷蘭愣了一愣,待反應過來,一跺腳,便轉過身,噔噔噔的跑開了。
寧儀韻見鵝黃的背影,淡淡笑了笑,不再管她,轉過頭,繼續欣賞那桃花花海。
不知不覺的,寧儀韻已喝了好幾杯桃花釀,這桃花釀入口並不覺得辣口,反而十分甘甜香醇,但是後勁卻不小。
寧儀韻喝了幾杯桃花釀,便覺得身子有些發熱,臉上也翻起了潮紅。
帶着些微的酒意,寧儀韻站了起來,往桃花林的方向走過去。
她走進了桃花林。
走在桃花林裡頭,和站在桃花林外欣賞,感覺又是不同。
她擡起頭,只見頭頂深深淺淺的粉色,將天空也遮了起來。
明媚的陽光偶爾從花朵和花朵之間縫隙透了下來,落在她的身上,讓人覺得暖洋洋的。
她彷彿被一個粉色世界所包裹。
寧儀韻勾了勾脣,笑意之中,待着幾分微醺。
她獨自走在桃花林裡,她只覺得自己腳步輕快,身子輕盈。
帶着這份輕盈,帶着酒意,帶着微笑,寧儀韻不知不覺,吟起了上輩子聽說過的一首古詩: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賣酒錢。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
這首唐伯虎的《桃花庵歌》中帶着些消極的意思,但是寧儀韻卻喜歡始終那流露出來的灑脫和肆意。
現下,她在桃花樹下,喝着桃花釀酒,心中暢意,覺得這首詩十分應景,那詩中的灑脫肆意,正和她現在心中暢意通透之感。
於是,她便帶些幾分醉意,獨自在桃花林中邊走邊吟詩。
也許是因爲酒醉,也許是因爲吟詩太過專注,她並沒有注意到桃花林的另一頭有人走了過來。
溫伯瑾正在自家府上桃花林的另一頭散着步,遠遠的,便聽到婉轉好聽的女子吟詩的聲音,這聲音雖然嬌美,卻不似一般女子悲春傷秋的哀婉,也不是春閨怨恨的婉約,而是帶着幾分爽朗的肆意。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
若將富貴比貧賤,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
溫伯瑾不禁往這聲音的方向看過去,便見到一個身段妖嬈的女子,在桃花林中一邊走路,一邊吟詩。
他定睛一看,瞬間便認出了她。
他愣了一愣,卻無法挪開目光。
她走的有些不穩,雖不至於搖搖晃晃,這腳步也看得出來輕飄飄的。然而,卻不顯得輕浮,反而將那嬌美的身段更顯的說不出的嫵媚,那輕盈的腳步,一步一步,每一步都顯得風情萬種。
當真撩人得緊。
撩人得緊,溫伯瑾被自己突然冒氣的念頭嚇了一跳,連忙垂下了雙目,將目光避開了她。
寧儀韻醉得身子發熱。
她突然見到眼前一棵桃樹,這棵桃樹要比旁的桃樹更加粗壯,枝幹更多,桃花也跟多。
她心中歡喜,便走到這顆桃樹下,想坐下來,因爲身形不穩,她沒有控制好重心,與其是坐下的,不如說是因爲摔倒而跌坐在的地上,發出“咚”的聲響。
溫伯瑾聽到聲音嚇了一跳,連忙又擡眸向寧儀韻看過去,只見剛纔還好端端在走路的人,這會兒,卻是坐在了地上。
因爲距離遠,溫伯瑾看不清楚寧儀韻的狀態,以他的距離看過去,雖然可以認清楚人,看清楚人的姿態,但是看不清楚具體的細節。
他能看到是坐在地上的,但是不知道她究竟怎麼樣了,聯想剛纔那聲“咚”的摔倒聲,溫伯瑾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摔傷了,傷勢又如何?
他心裡一集,便急匆匆的朝寧儀韻的方向走了幾步。
匆匆走進了幾步,他便看清楚了寧儀韻的狀況。
他見她臉色紅潤,神色沒有異常,沒有痛楚之意,好端端的坐在桃花樹下並沒有什麼異常,她又開口吟詩起來。
寧儀韻對着面前的桃花樹揮了揮手。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溫伯瑾嚴肅的神情,突然向破了冰一般,他脣角一勾,漾起一抹笑意。
她的聲音婉轉中帶着灑脫,桃花眼裡蒙了一層水汽,眼尾向上勾着。
當真撩人。
溫伯瑾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一片羽毛輕輕撓了撓,撓得他的心癢得不行。
好詩,愜意而灑脫,由她吟出來,聲音即嬌美,又豪放,卻不覺得突兀,反而十分好聽。
有些受不住,他垂了雙目。
見她無事,溫伯瑾便打算離開了。
轉身正要走,心裡卻又擔心起來。
她這幅樣子,明顯是醉了,一個人在林子裡落了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被人發現。
他知道,今兒在林子的另一頭,她的妹妹溫明玉正在舉辦賞花會,而她大約是應了邀,來參加這賞花會的。
因爲要避嫌,所以,溫伯瑾一直在桃花林的另一頭散步,若不是因爲聽到寧儀韻吟詩,他根本就不會走進林了。
可是,現在,他要不要把她扶起來,送到桃花林的另一頭賞花會所在的位置,就說自己是在林子裡遇到了酒醉坐在地上的她,所以把她送了過來。
只是,若是真的走過去,她如今身形不穩,他若是要扶着她,必然會有一些肢體上的接觸,這樣便是與禮不合。
溫伯瑾爲人嚴謹,甚至有些刻板,對他而言,男女大防是不可逾越的紅線,自然會覺得這樣與禮不合。
到底要不要送她過去?
溫伯瑾心中猶豫,腳步便向釘了釘子一般,一動也不動。
目光也如凝在她的身上一頓也不頓。
溫伯瑾掙扎了再三,在他終於決定要送她回桃花林另一端的賞花會時,突然聽到自家妹妹,溫明玉的聲音。
“儀韻,儀韻姐姐,你在哪裡啊?”
溫伯瑾知道是溫明玉尋過來了。
他身形一頓,雙目一垂,隨即便轉身,迅速離開了桃花林。
寧儀韻吟了一遍詩,覺得還不過癮,正準備吟第二遍的時候,便聽到了溫明玉的聲音。
“明玉?”寧儀韻沉吟了一聲,便大聲應道:“明玉。”
“儀韻,你在哪裡啊?”溫明玉的聲音。
“我在這裡。”寧儀韻大聲說道。
溫明玉尋着聲音,走到桃花林中,左右張望了一會兒,看到了坐在一棵桃樹下的寧儀韻。
她迅速走過去來到寧儀韻的身邊:“儀韻姐姐,你在這裡啊。”
寧儀韻點點頭:“恩,我在這裡,我見這桃花林甚是可愛,我心中甚是歡喜,便走了進來。”
溫明玉說道:“我方纔穿了你送我的羊毛比甲,好多人都來找我,看我身上的比甲。我忙於應付,就沒有注意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