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鴿命喪無良主腹 翩翩公子小樓濟世
揚州郊外五十里,三月初六,楊柳紛飛。
由於接連做了虧本生意,白皛現在只能仰在樹杈上叼新鮮的狗尾草。
春天啊,真是不好,連野果都找不到。還到處都是這惱人的飛絮。
白皛好生無聊。這一路漫漫,實在是沒什麼意思啊。
“撲撲”遠處飛來只白色的鴿子,頭頂卻有一塊紅,白家的鶴頂神鴿。
這鴿子訓練有素,日行千里,並且聰明的很,甚至會躲避射向它的箭。
所以,歷代百曉生,都靠它來傳遞消息。
而此時白皛看見它,眼睛一亮,並不是又來了可以賣錢的重要消息,而是……
“啊啊,肉啊。”
收了消息,白皛蹙眉。陰謀,絕對是陰謀。
長生方是假的?而且真的竟然也在金陵?
這不是明擺着直指昔流年麼?
昔流年。隱日山莊。連一向低調神秘的洛神府都參與其中。究竟其中蘊藏着什麼樣的驚天陰謀?
白皛梳理了一下思路,先是隱日山莊老莊主病逝,隨後便傳出隱日山莊藏有長生方,接着長生方被盜,矛頭直指昔流年。這可以使隱日山莊自導自演的一出鬧劇,但是,隨後自己得到了那剛剛現世的失傳已久的武林秘籍,也從隱日山莊失蹤,而看隱日山莊的反應,似乎是真的。也就是昔流年和隱日山莊同時都被算計,那麼最大的幕後到底是誰?目的到底是什麼?
白皛有點想不透。
乾脆,去金陵會會那洛神府的傳人,看看,能不能參到什麼端倪。
三月初九,傍晚,金陵郊外。一個白衣男子,悠閒地溜達着。其實,從揚州到金陵,以白皛的輕功,一天就夠。可是,一路上,實在是有太多隱日山莊的人來追殺他,導致他陪他們多玩了一會,才耽擱了時辰。
這隱日山莊也真是奇怪,每次都只派灰衣使者來殺他。白皛去過隱日山莊,那裡比皇宮等級還森嚴,按武功分爲五個等級:藍灰、墨黑、青綠、暗紅、米白。其中藍灰最差,甚至連掃院子的大爺,都是這身打扮。
若是換成暗紅使者,恐怕自己就早已命歸西天,去向那隻已經被他果腹的神鴿賠罪了。
突然,白皛聽到身邊呼嘯的馬聲,下意識向道旁樹上掠去。
回頭一看,一位脣紅齒白,年紀不過二八的白衣少年,騎在通體烏黑額前卻帶有一片白的神駒上。一瞬間,那少年也看見了白皛俊俏的輕功,不由得回頭看向樹上的白皛。只一眼對望,白皛就陷進這雙幽深卻明亮的眸子。從樹上生生墜落。
跌下來,咕咚一聲,渾身是灰塵,好好的白衣服。真是倒黴。
那馬,卻一個痛苦長嘶,生生停下來。
“你沒事吧?”聲音很清脆,甚至有點稚嫩。
白皛卻茫然說不出話來。真的很漂亮,這個男孩。
“傻了?”真麻煩。自己就因爲眼前這個男人俊俏的武功而看了他一眼。卻讓他從樹上掉下來,可傻了腦袋,自己還真倒黴呢。早知道不下馬了。
“我沒事。”白皛看到男孩皺眉,急忙跳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塵。邊撣邊嘲笑自己的失態,當年自己小的時候,由父親帶着去洛神府第一次見到洛水老人的弟子溫婷婷時,也是這樣失禮,不過那時候自己還小,見得又是難得一見的江湖第一美女,所有人都掩嘴一笑而過。現在這樣,看得又是男孩子,情況還真有點窘。
“我很喜歡你。”男孩子拉起白皛的手,認真地對他說。
“啊?”白皛不明白。
“所以,和我比試輕功吧?”這孩子……
金陵,三月初十,宜嫁娶,忌出行。
一棟苗疆風情的二層吊腳小樓,房檐下牌匾上筆畫剛勁地刻着三個字:懸壺樓。
小樓前種着幾尾瀟湘竹,微風吹不動。
天未亮,窗臺邊,白衣獨坐。
雖然只是一襲白衣,卻依舊貴氣十足。
香爐中散出縷縷青煙,混合着昏黃的燭光,飄逸的很。
手上杯子中,飄出的卻不是淡淡茶香,而是藥香。
冷氣搶心。切痛,發既欲死。
這病也好治,取蓬莪茂二兩醋煮,再和木香一兩,文火慢煨。
爲末。每服半錢。立竿見影。
只是萬不能斷。
“再不喝,涼了以後教主知道恐要責罰我了。”一個半大小丫頭,梳着兩個髻,蹦蹦跳跳地進來,絲毫沒有要受責罰時的恐懼。
“溫香。”男子回頭,看到這丫頭嬉皮笑臉的樣子,立刻佯怒。可是這丫頭絲毫不畏懼他這樣,反而更加囂張,奪過男子手中的杯子,捏着他的鼻子,作勢要硬灌下去。
“溫香!”還沒等男子反抗,門口又衝進來一人,點了那叫做溫香的無法無天的丫頭。
“阮玉!快解開我穴道!”看清來人之後,溫香更加生氣,若此時她沒被制住穴道,肯定已經跳起來跺腳。
“你就這樣伺候公子?”阮玉很生氣。這僅比他晚出生一炷香的妹妹怎麼這樣不懂事,對面的可是他們主子。
“阮玉。”這兄妹倆,當他不存在了?鬧得他胸口又隱隱作痛。
“公子。”阮玉這纔回過神來。
“阮玉,快放開我,公子要喝藥。”溫香看白衣男子神情不對,也真急了。
阮玉手一彈,根本沒碰到溫香,溫香的穴道就被指風拂開了。
“阮玉,你的功力又精進了。”白衣公子忍着劇痛,卻仍舊笑得出來。
“公子,叫你剛纔不喝藥,現下,活該。”就是因爲這微笑,溫香從來沒有怕過她的主子,能心無城府地露出如此真誠的微笑的人,色厲內荏,從來不曾真正動過氣。
更何況,溫香長的靈氣可愛,即使犯了錯誤,只要大眼睛無辜一眨,也能讓人瞬間消了火。
喝了藥,疼痛立消,白衣公子坐直身體,“阮玉,不在佐幽那裡,怎麼跑來我這裡?”
“回公子,屬下本就不在左使身邊,屬下從總閣來,左使現還在長安。左使命我傳話,莫問已經昭告天下,長生方,在您這裡。請您做好萬全準備。”
原來,這性子如溫玉般面容姣好,卻又帶些病根臉色蒼白的男人,竟認識聽水閣的無情左使離佐幽。
“呵,這一天,終於來了。”男子垂下眼,繼續笑。“好戲要開始了。不過,這佐幽也太過小心,那樣的境地還抽身來關心我,你去他那裡罷,他的境地,比我危險。”
輕輕一揮手,阮玉明白他的意思。他也想盡快回去離佐幽身邊。“屬下告退。”
溫香也想悄悄下去,可是卻被男子叫住。
“溫香,我有話和你說。”還是這溫軟的聲音,卻讓人不容抗拒。
“是……”溫香突然沒了剛纔的活力,低着頭,喏喏回話。
“你方纔說,我吃不吃藥,和他鄧大教主有什麼關係?”男人還是笑,卻讓溫香感覺到一絲寒冷。
她的主子,溫柔地從來責罵人,也從來不打人,就是整人的鬼主意很多。
這不,說藥樓里人參快用盡了,叫他去昔流年總舵裡借。
什麼嘛,欺負人也不能這樣。溫香踢開腳邊的小石子。
昔流年教主鄧瀟寒,那獨步武林,天下第一的男人,出了名的愛弟弟,偏偏這位弟弟不爭氣,生來帶病,月月要用人蔘吊命。而江湖盛傳昔流年盜取長生方,也多半根據鄧瀟寒急切地想治好弟弟,纔有的推測。
而究竟他有沒有得到長生方?究竟那只有少數人才知道的武林秘籍一同失竊的事,是不是真的?阮力又是不是真的在金陵昔流年,都只是謠傳和猜測。
而他們主僕二人,若想弄清楚這些,邁向昔流年的第一步,就是溫香借人參。
“所以,溫香,成敗的關鍵,就看你了!”仍舊是這笑容,還真真假假帶了些許期待,溫香卻越看越窩火,又偏偏他是主子,平時再怎麼鬧,他吩咐的事還是要辦。她只能跺跺腳,雙手叉着腰,哼了一聲,出門借參去也。
白皛坐在江南一品閣的小二樓上,望着東方不遠處茂密的竹林。
初到金陵,就聽見百姓口中議論的不是昔流年又開粥鋪施粥,就是懸壺樓那溫柔如水的年輕大夫又免費幫人看了病。
若是僞善,荀佑冥和鄧瀟寒,這二人也夠下血本的。白皛吃着花生,喝着小酒,無聊時想到。真是有趣,自己總是想到些奇怪的問題。
荀佑冥,鄧瀟寒,一個尋,一個等。一個是洛水老人嫡傳弟子,一個是急切希望有人來救弟弟的好哥哥。這兩個人,真是絕配。
說道絕配,白皛又回想起金陵城外那絕世少年。似乎是真看重自己,幾乎使出全力和他比拼。而白皛卻提不起勁,不爭,是他的血性。所以,不一會,就失了少年的蹤影。
唉。
去看看那竹林深處,懸壺濟世的小樓的主人吧。
遠遠的,一陣藥香,白皛皺了下眉頭,自小就不喜歡聞這味道。
“老人家慢慢走,這藥包好了,每天早晚熬一包,吃三天,您的腰痛就會好了。”
遠遠望去,白皛就知道,這個人,不愧爲洛神府的人,同樣是白衣,穿在自己身上,就讓人覺得風流玩世不恭;穿在昨夜的少年身上,就有些稚氣未脫;而穿在那人身上,冰清玉潔似乎不太適合形容男人,遺世獨立洗盡萬般鉛華凡塵,似乎更貼切。
就是這樣的人,才符合白皛心目中懸壺濟世的郎中形象吧。
“荀大夫。”見了這樣溫柔如水,如仙人般的男子,白皛也難得斂了頑皮,恭恭敬敬地行禮。
荀佑冥回他以真心的微笑。江湖百曉生,竟這樣年輕?
金陵是個大城市,比較起脂粉氣濃的揚州來,更加厚重。
人也會比較冷漠。好像帶個面具。
而溫香眼前這個人,真的帶個□□。
雖然面具很精緻,臉上的皺紋,一絲一壑都細細刻畫,與真人臉相差無幾。
但是溫香的溫是那蜀中溫家堡的溫,易容術天下第一的溫家堡。
而這小妮子,是溫家的小姑奶奶。溫家掌門人溫婷婷就這麼一個女兒。
所以,溫香一眼就看出眼前這個人面具的破綻。
人皮用的太差,導致表情很僵硬。只一眼溫香甚至已經想了百種改良的方法。
這樣的拙劣,溫香實在不想看第二眼。可是那人卻穩穩站在她面前,無論她怎麼走,都穩穩和她相差三步,執着劍,抱胸,擋在那裡。
於是溫香又插起腰。“路這麼寬,你爲什麼偏偏擋在我面前?”溫香瞪着眼前人的眼睛。這人臉上唯一屬於他自己的部位。
“你是洛神府的人?”男人說話。連語氣都和他的面具一樣沒有生氣。
“不是。”溫香白了白眼睛,她可沒有說謊哦,她不是,阮玉纔是,雖然他們是親兄妹。
來人也沒有糾纏,得到了他不想要的答案,他便不作逗留,轉眼從溫香面前消失,輕功厲害的很。
糟了!溫香一驚,他要找洛神府的人。而阮玉說放出去的消息,是公子作爲洛水老人的弟子,也就是洛神府的人。
糟糕!溫香暗罵自己笨,急忙往小樓跑。希望阮玉還沒有回太湖,不然以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如何護得了自家主子?
溫香火急火燎地奔回小樓,看見樓外竹林中已經有三撥人馬互相廝殺起來,到處是刀光劍影。嚇得溫香站在原地不敢動彈,這……這……什麼時候,這濟世懸壺的小樓,變成了修羅地獄?碧綠的竹林,變成了鮮血的國度?
空氣中充滿了濃濃血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甜。跟慣了她家公子,她當然聞得出空氣中的玄機。
溫香立刻閉氣,含了一顆丹藥在舌下。
“夜興”。洛神府一種帶有攻擊意味的迷藥,和“夙寐”不同,“夜興”可以讓人殺機立現,變得嗜血。
這些人正是中了這種藥。早在小樓建立之初,因爲公子和她武功平平,只能靠這些小伎倆保命。不過,用什麼藥,公子卻沒有告訴她。若是先說了,恐怕她會反對。
這招極險,如果來人只有一人,那中藥的人攻擊的肯定就是樓中的人,這種藥只適合對付兩撥人馬以上的敵人。
溫香遠遠看了下戰局,三方人馬勢均力敵,看來他們三撥都會全軍覆沒,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唯一讓溫香擔心的就是,那輕功極強的蒙面人,並不再廝殺的人羣當中。
溫香一提氣,飛到小樓上。
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