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訊

“雲三爺既然是爲救太子受傷,自然是傾向太子的,想必雲大人和忠武侯也是支持太子。”梅家恩呵呵笑。

另有一人道,“那可未必,雲大人的夫人可是安國公之女,他的女兒又嫁入安國公府,安國公的孫女是齊王妃,憑雲、羅兩家這份親上加親的關係,雲大人怎麼能棄齊王而支持太子?雲三爺雖說是忠武侯之子,也只能代表他個人,況且雲三爺未及弱冠,行事乖張,素來口碑不佳,他的舉動不可當真,忠武侯本人的立場,朝中無人不知,年兄還是不要盲目纔好。”

梅家恩笑,不以爲然,“劉兄,你這是過於謹慎迂腐了,雲大人雖然與安國公府是親家,忠武侯的原配夫人卻出自周府,忠武侯與這位周夫人伉儷情深,也是朝野盡知的事啊,還有一個人,劉兄莫不是忘了,江大人投到太子門下,還得益於忠武侯的引薦,要不是忠武侯與太子關係非同一般,又怎麼會爲他引薦江大人?這次太子親自獵得鹿肉爲皇上滋補,孝心可嘉,皇上大爲讚揚,並當着臣子的面贊太子‘孝仁兼備,乃萬民之福’,可不就是暗指太子是日後的天子嗎,如此看來,太子繼承大統是不會有差的,劉兄,你我多年屈居人下,不得機遇,這豈不是現成的良機?我準備與國子監各位同僚商議,聯名上表,請皇上爲太子孝德嘉獎,並告示天下以爲表率,二是請賞忠武侯與雲三爺,劉兄何不效仿,聯動司農寺的各位同僚?”

劉大人嘆道,“江大人的事我倒是略知一二,年前江大人爲侯府一位內眷看過病,被忠武侯讚賞醫術高超,太子因良娣病重不愈而詢問幾位大臣,正好侯爺在場,就提及江大人,這也是事出偶然,至於江大人後來的造化,卻是與侯爺無關,我勸年兄還是先緩一緩吧,時局多變,不可輕舉妄動,劉某先告辭了。”說着闊步而出。

若胭站在門外,煩躁不安的避在檐柱後,等劉大人走遠後,這才挪步入內。

“老爺,您找我?”若胭僵硬的行禮,耳邊反覆回想剛纔聽到的那句話“雲三爺爲救太子受傷”,這是什麼時候的事?他不是齊王的人嗎,爲什麼還要救太子?

“若胭,爲父素來喜歡你聰明懂事,早就知道你說話做事穩妥大方,惹人喜歡,果然一出去就贏得大家的讚揚。”

梅家恩一派躊躇滿志的表情,見了若胭,和藹可親的大讚一番,若胭一怔之後便猜了出來,大約也聽說了忠武侯夫人給自己送了禮物過來,只恭順的笑笑,並不說話。

果然,梅家恩接着說,“那天去雲府赴宴,爲父雖在前廳,後來也聽說了你隨你母親在宴會上表現出彩,雲家大夫人、二夫人都很喜歡你,聽說,二夫人還特意派人送了一件厚禮給你,可是真的?”

“是的,老爺。”若胭老老實實的點頭,言簡意賅,無喜悅、亦無羞澀。

梅家恩雖有些詫異女兒的平靜,只是過於興奮自動忽略,撫掌笑道,“好,好,難得二夫人這樣喜歡你,能得到二夫人這樣的青睞,也是你的福氣,你閒着無事,不妨多去雲府上走動走動,你不是與雲家的六小姐要好嗎?那你只說去找六小姐玩,順便拜訪二夫人,可謂名正言順,一舉兩得。”說着,越發的抑制不住激動,摸着山羊短鬚哈哈大笑。

若胭靜靜的注視着他,想起和祥郡主在宴會上的淳厚溫和和匣子裡那隻灼得自己心痛的金雞,眼前的梅家恩便漸漸虛浮起來,只有那抖動的鬍鬚,只有那刺耳的笑聲,在狠狠的嘲諷自己。

“老爺若無其他事,若胭就先回去了。”

若胭屈膝行罷禮,緩緩轉身,與梅家恩的交流不僅僅是索然無趣,更覺得窩心煩躁。

富貴匆匆而來,躬身道,“二小姐,忠武侯府的六小姐給您送了東西過來,請您過去。”

若胭滿腹心事,一時有些反應遲鈍,“六小姐?歸雁?她在哪裡?”

喃喃說着,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閃過雲懿霆說過一句“過幾天歸雁會給你送些東西過去”,想必就是這些了,忙問,“誰送來的,人在哪裡?”

富貴答道,“是個丫鬟,自稱曉萱,正在老太太屋裡,說是必須見到二小姐,把東西親自交給二小姐。”

曉萱?若胭隱約記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彷彿就是雁徊樓的丫頭,心中一動,忙辭了梅家恩與富貴同去中園。

不想梅家恩也興致勃勃,“走,我也過去看看,我們若胭好大的面子,剛收到忠武侯夫人送來的禮,六小姐又送禮過來了,女兒這樣體面,我這做父親的也爲你高興,不妨放下身段去看看那個丫頭,也是代表咱們梅府對忠武侯的感謝之意。”說着,哈哈大笑,昂首負手前行。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不過是想借丫頭的口傳達自己對雲府、對太子的的忠誠之意吧。

若胭冷冷而笑,看着他有些急切的背影,心思一轉,索性飛快追上去,笑道,“老爺肯同往,若胭臉上也覺得有光,忠武侯就算一個丫頭,那也是有身份的,聽說大夫人壽宴那天,連太子都去了。”

梅家恩呵呵笑着,隨口答道,“忠武侯支持太子,太子自然要去捧場。”

若胭故意皺眉,道,“我彷彿聽歸雁說起,忠武侯是中立的,並不曾表示支持任何一位皇子啊,老爺怎麼說忠武侯是支持太子呢。”

梅家恩志得意滿的笑起來,“昨天太子圍獵,幾乎被猛獸所傷,雲三爺捨生相救,自己卻墜馬,重傷昏迷,這還不說明忠武侯是太子一黨嗎?哈哈,你一個小姑娘家,哪裡明白這些彎彎曲曲,雲三爺是忠武侯的最疼愛最寶貝的兒子,雲三爺的所爲自然就是忠武侯的意思……”

梅家恩說的興起,極爲難得一次長篇大論,可惜若胭只聽了個開始,後面的什麼也沒聽見,只覺得頭暈耳鳴,一片混沌,雲三爺真的受了重傷?想不到那個幾次見面都放蕩不羈的富貴浪子也會有這一天,歸雁向來與他親近,不知道爲他多傷心。

“二小姐小心!”

耳邊驀地響起富貴一聲驚呼,緊接着被人死死拉住,大驚之下,清醒過來,低頭一看,也嚇了一跳,自己竟然糊里糊塗走到萬年青叢中去了,險些被枝椏絆倒。

富貴將自己拉了出來,輕聲道,“二小姐,你怎麼了?”

若胭一臉懵懂,訕訕的笑,不作聲。

梅家恩回頭,略皺了皺眉,笑起來,“若胭,可是激動的連路也不會走了。”

若胭仍是笑笑,不語,心裡亂成一團。

張氏正拉着一個衣着鮮亮、氣質不俗的丫頭在說話,滿臉慈愛的笑容,將那丫頭誇得,竟不像是誇丫頭,而是誇得哪位公主、郡主。

那丫頭倒是沉靜,始終保持得體的笑容,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堅決不說,見三人前後進來,便恭恭敬敬的迎上去,先向梅家恩淡淡一禮,也不等他說話,便繞到若胭面前,笑道,“二小姐,奴婢曉萱,奉主子之命,來給二小姐送些東西。”說着,走到桌前,捧着兩隻疊着的桃木色木盒過來。

梅家恩一路上準備的腹稿,要對忠武侯大加稱頌,不想曉萱只是簡單一禮就將他略過,讓他一肚子的話卻不知道怎麼說出來,一時就有些悶悶。

主子?若胭莞爾一笑,心說歸雁的丫頭都是這麼稱呼她的嗎,那天倒沒注意這些細節,只看這隻木盒比一般的首飾盒都要大許多,足有一尺見方,不禁詫異,暗自猜想歸雁怎麼送來這麼大一隻盒子,不知裡面裝的什麼,心裡沉甸甸的,歸雁傷心雲三爺受傷之餘,竟然還記得派人給自己送東西來,怎能不令她感動。

“多謝曉萱姑娘親自送過來,東西我收下了,請代我向歸雁問好,不知歸雁現在可好?”

當着張氏和梅家恩的面,不好直接提及雲三爺受傷之事,只是反覆的問,“歸雁身體可好?心情可好?”

曉萱有些面熟,只是自己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許是那天在雁徊樓給自己遞茶的丫頭吧。

曉萱抿嘴而笑,道,“二小姐客氣了,六小姐很好,請二小姐放心,二小姐既然已經收下,奴婢就告辭了。”說着,向若胭、張氏和梅家恩一一行禮,而後退出。

梅家恩有些不悅曉萱對他的輕視,輕咳一聲,道,“富貴,你送出去。”

若胭忙道,“我送吧。”擡步要走。

張氏突然開口,“二小姐留下吧,讓富貴去送送就是了。”

若胭遲疑着不肯回身,她很想問問曉萱,雲三爺到底傷勢如何、歸雁傷心怎樣。

曉萱似乎知她心意,笑吟吟的注視着她的眼睛,認真的道,“二小姐留步,二小姐放心,主子很好,真的很好。”在富貴的陪同下離去。

若胭怔怔的,稍稍收了收心,曉萱既然說歸雁很好,想必是沒什麼大事的,歸雁不是尋常女兒家,她自幼習武,面對廝殺死亡都從容自如,應該不會因爲兄長受傷就傷心不能自已吧。

“來,二小姐,讓我們都瞧瞧雲府六小姐送了什麼好東西來,我也開開眼,瞧個新鮮。”

張氏慈愛的笑着,溫和的向若胭招手,又拍了拍身邊的小杌子,這是要她坐過去。

若胭雖然不願意將歸雁送來的東西當衆打開,也知道這種場合是無法拒絕的,上午和祥郡主的東西被直接帶給若胭,張氏後來反覆詢問,若胭不肯拿出來,張氏也沒辦法,這一次,當着梅家恩的面,張氏說了這話要看看,若胭沒有理由不讓看,但凡自己多猶豫片刻,又會戴上一頂大不孝的帽子,乾脆爽快的走過去,將上面一個盒子打開放在桌子上。

張氏湊過來看,梅家恩也走了過來。

香芋餅。

若胭愣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張氏就笑了起來,“看着倒不錯。”

若胭笑道,“老太太喜歡就多吃點,這個是香芋做的,吃了也不上火,老爺也嚐嚐。”

梅家恩點點頭,“嗯,一會給映雪和映霜都送些過去。”

若胭自然應了,又打開下面的木盒。

一沓時新的彩箋,暈出五彩花紋,散發着淡淡幽香,正是京州最流行的暗香箋;一隻梅花絡,看着不甚精巧,倒是紮實,若胭看着就露出笑意,想象歸雁將刀劍放在身旁,拿起絲繩打絡子的場景,不免有趣。

正忍着笑,就見梅家恩將梅花絡撥開,露出裡面幾隻顏色不同的小瓷瓶來,“這是什麼?”說着,自顧自的拿起一隻瓷瓶,打開,聞了聞,皺起了眉頭,“像是藥。”

“藥?”張氏迅速接過去,也湊到鼻子旁使勁嗅,“是藥,二小姐,忠武侯家的六小姐,好端端的送你藥做什麼?這是治什麼的?難不成你有什麼病,不能告訴家裡人,倒要去問外人要藥?”

若胭暗暗叫苦,心知歸雁這是擔心自己被孟綵衣下毒,特意送來的解□□,只是這樣的緣由卻不能說出口,眼見兩人目光尖銳的盯着自己看,只急出一身汗,情急之下,靈光一閃,掩嘴笑了起來,不慌不忙的自己又打開一瓶,也像模像樣的聞了聞,道,“不錯,就是這個,老太太和老爺不知道,這是歸雁自己做的藥膏,治癒臉上的痘瘡很是管用,老太太您瞧,若胭額頭這裡是不是有點紅?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怎麼了,時不時的冒出一個來,又癢又疼,頭髮裡還有好幾個,只是看不見,仔細摸也能摸着,那天若胭去雲府見了歸雁,說起這事,歸雁就說她能用草藥配出藥方,過兩天就給我送來,這不,該真的送了來。”說罷,還故意歪着頭看了看梅家恩,“老爺,您要不要試試?”

我怎麼沒見着紅點?梅家恩狐疑的看了看她的臉,嘿嘿的咳了咳,“胡鬧,在老爺面前也瞎說,小姑娘家的東西,我要它做什麼,既然是六小姐送給你的,你就收起來吧。”

梅承禮不識藥,若胭暗鬆一口氣,叫聲“阿彌陀佛”。

張氏卻沒有放下手中瓷瓶的意思,呵呵笑道,“二小姐頑皮,也拿老爺說笑起來了,老爺哪裡要你的東西,倒是該問問映雪和映霜她們,都是女孩子,大概能用上,我看六小姐送了這麼多,二小姐一個人也用不完啊。”

好端端的眼見太平,又殺出個張氏來,若胭暗自叫苦,訕笑道,“老太太說的是,我是願意的,就怕三妹妹嫌棄。”

話剛落音,就聽身後傳來一聲嬌滴滴的笑聲,“二姐姐要送我什麼啊?”

人隨聲至,就見梅映雪笑盈盈的走了過來,眼睛直直的盯着木盒,掩飾不住滿心的嫉妒和慾望,輕咬粉脣,一臉單純的問,“二姐姐,這是什麼啊,這麼多好玩的,是誰送給你的嗎?”

若胭輕輕嗯了聲,還沒說話,就聽張氏道,“映雪你來的正好,這是忠武侯府的六小姐送給你二姐姐的,聽你二姐姐說,這些個瓶瓶罐罐裡都是女孩家用的脂粉,護理皮膚的,你要是喜歡,就求你二姐姐去,你多

說幾句好聽話,多求求,看你二姐姐能不能給你點,都是一樣大的小姑娘家,也好跟着捯飭捯飭。”

張氏這話虛假不說,挑撥的意思也太明顯了,實在讓若胭生氣,她毫不猶豫的駁了回去,“老太太說錯了,剛纔我說的可不是什麼脂粉,而是藥膏,可不能用來如常護理皮膚的,三妹妹要是聽了老太太這話,毀了一張臉,那時候可怨不得若胭了,不過是老太太沒說清楚、三妹妹沒聽清楚罷了,再說了,自家姐妹,哪裡用的着三妹妹開口求我?我不是早就同意了給嗎,三妹妹剛進門時不也聽到我的話了嗎,何曾說過需要求我纔給的?”

說着,又轉向梅映雪,笑道,“三妹妹你可別誤會了老太太的意思,想來老太太也只是開個玩笑,並沒有離間我們姐妹的意思,只要三妹妹不嫌棄,只管將這些都拿了去,我也不心疼的。”

說完仍不罷休,乾脆又轉頭看梅家恩,笑道,“老爺,若胭可不是個小氣的,老爺向來都是知道的,要不老爺您給分一下,哪一瓶給若胭,哪一瓶給三妹妹,哪一瓶給四妹妹,就地平分了,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會有雙更,上午一次,晚上一次,補前天的,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