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召喚法陣,應該是和下層界有什麼聯繫……我現在沒有辦法知道究竟是九層地獄還是無底深淵……但總之現在那個法陣已經被啓用了!如果他說的試驗就是指那個的話,我擔保你一定會非常麻煩!”
“真的假的?”這一下康斯坦丁可真是大驚失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中央法陣中火焰的光讓少年全身上下的皮膚忽然有些癢癢的,額角鬢邊的絨毛都豎了起來。他現在已經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早上說什麼也不會輕易出來……或者應該剛纔就應該學那些傢伙們一樣,在第一時間逃開!
在這個世界,信仰得到空前的強化,爲了避免死後被釘上無信者之牆,每個人必然有一個信仰,但是這個信仰可並不一定就是神祗,一些大惡魔和魔鬼,外層位面的強大生物之類往往也可以擁有一定數量的信徒。雖然一些邪惡存在的教會會受到正義神祗的追殺取締,但是在法師之中,奧術的地位至高無上,此外一切都在其下。宗教信仰在此處不受重視甚至被排斥,被力量引誘而的法師可是比比皆是。
萬一這個法師是什麼古怪的惡魔的信徒,需要獻上什麼祭品之類。那麼自己的狀況可真的是象巫妖說的……大大不妙!
“呃,這個……這位法師閣下,您對於康納利維斯公爵應該有所耳聞吧?我是他的嫡長子,康斯坦丁……您看您能否……”
實際上,康斯坦丁並不習慣於用自己的這個身份來解決問題——雖然說他在這個世界降生之後,便已經註定是個有身份的大人物……但他似乎一直沒有被培養出這種自覺。這也許是由於那個從小密閉的生長環境,抑或是那些與生俱來的記憶造成的性格使然?
他骨子裡仍舊習慣的認爲,自己是個普通人。他也很少第一時間考慮到自己的家族身份和背景的力量。
但是眼下這個時候,他可必須依靠一切的手段了——施法者這個羣體無論在何處,總是受到最多特權照顧的,擁有着非常大的自由……在康斯坦丁曾經聽到的那些故事和傳說中,一個法師無視於國王的命令簡直就是家常便飯,在那些遙遠的時代,因爲得罪了一名高階法師,而被某些召喚生物之類的災難滅國的例子也同樣不勝枚舉。事實上直至今日,法師塔仍舊是超然於國家之外的存在。
這也就造成了一個問題——越是實力高深的法師,他的思維方式就越是不受限制,如果一個高階法師說在某試驗中用了某人作活體試驗,那麼他只會關心試驗結果,纔不會理會這個做法是否有駁於道德規範之類,更不會優先考慮要問問這個人究竟是個平民還是個貴族——就算是某國的王子,大不了法師閣下揮揮手,一個傳送術跑到這個國王無法找到的地方去就好了。
而康斯坦丁憂慮的便是這一點……從這個法師剛剛的表現,實驗室中的器材,以及那個大得嚇人的法陣來看,他的等級絕對低不到哪裡!
“康納裡維斯?好像聽說過……不過沒關係,你不用那麼緊張,我擔保你不會有事的,只是借你的信仰……”
康斯坦丁這種少見的努力並沒有收到什麼結果,黑袍法師不清不錯的咕噥了一句什麼……還沒等到少年確實的聽清楚,異變便產生了——他整個人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徑直衝向了那個法陣中央,祭壇周圍幽藍的火焰之中!
“嗚啊!”少年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聲慘叫!只是下一秒,他注意到自己的狀態還算是良好,並沒有被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所灼燒——那些燃燒的藍光在他身邊起伏不定,不過在這種接近的距離中,他們層層變淡的光澤逐漸散開成爲無數粒子,看上去更像是某種光焰的效果。
而那座奇異的雕像,現在距離少年已經近在咫尺……在火焰的照耀下,散發着青藍色的光輝,使造型更顯出一些詭異。
康斯坦丁雖然沒有見過那些生活在無底深淵之中抑或是九層地獄的真正下層位面生物,但是也曾經在某本書上看過關於這些傢伙的簡單介紹,只是少年在仔細觀察過兩眼之後便確定了,眼前的這個塑像的外形與那些圖鑑中描寫的任何一種都不盡相同,兩根巨大的螺旋形彎角在頭盔後面盤成一個漂亮的曲度,佈滿了細微的螺紋,但是那面孔卻是被猙獰的黑色甲片覆蓋,看上去簡直比一個真正的塔納釐或者巴特祖還要威風了不少。
“這盔甲的樣式……”這個瞬間,康斯坦丁的腦中不知爲何,不合適宜的掠過了一個念頭——不知爲何,這雕像忽然給他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覺。
面目猙獰的黑曜石雕像在幽暗的火焰中呈現出詭異的色澤,並不是常見的騎士穿着的防禦力爲主要特徵的板甲,而是一身奇異的鱗甲,在護肩和護肘處還伸出了恐怖如刀鋒一般的黑色尖角,頭盔頂蓋是一隻形象生動逼真的虎頭,它連接着某種不知名的黑色金屬打造的面罩,面罩的左右邊緣還各自鑲嵌着一根黑色獠牙!儘管頭盔與胸鎧上的花紋並不統一,但虎頭上的三個黑色尖角卻與臂鎧上的尖角如出一轍。
它以比暗夜更幽深的黑色爲底、金銀兩色的流雲火焰爲邊,在環繞周身的數千片甲片呈現花瓣的形狀,那甲片雕琢的異常精美,每一根用來繫住甲片的細繩索都被表現的淋漓盡致。
那盔甲的制式並不是少年曾見過的任何一種形狀,但是康斯坦丁總是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很早以前見過這種東西……仔細觀察了幾眼,他終於想起,這種盔甲的造型很接近他曾經在博物館中看見過的一些古代藏品。
然後,一個聲音響起。
“……%¥##@¥%……”那無疑是一個人的聲音,但奇妙的是,康斯坦丁仔細辨認了幾句,卻發現那似乎不是他掌握的任何一種語言。
那聲音在實周圍的空間中不住迴盪着,低沉的彷彿耳語,但是如果仔細傾聽,又會有種無限宏大的感覺,有若洪鐘……除了洪亮之外,聲音中也有一絲奇異的感覺,那既非冰冷、也不是激烈,這聲音聽起來就似是一個完全沒有生命的物體發出來的一樣。似乎是某種詩歌或者是禱文,但是其中的音符詭異難明。只有周圍的藍色火光,隨着聲音一張一縮,躍動的光影更加接近升騰的火焰。
少年晃了晃腦袋,這種彷彿誦經一般的聲音不知爲何讓他的思維有些緩慢,但一些微微的麻癢感覺也從神經末梢慢慢傳來,那聲音在耳中開始逐漸產生變化,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母親吟唱的搖籃曲……他全身的肌肉開始放鬆,手中的那本法術書也開始滑落……
就像是某種東西衝進了自己的心臟,然後順着每一條血管向着周圍擴展開來——既不冷也不熱,甚至無法感覺到其形態,說是東西或許有些誇張,少年感覺到那更像是一種液體或者能量,柔柔的順着自己的心跳遍佈整個身體,刺激着神經,自己每一寸的肌肉似乎都在這一刻顫抖起來!
感官逐漸麻痹,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不實起來,彷彿世界正離自己遠去,只餘下自己一人孤獨地漂浮在無盡虛空之中。
這觸感一直持續着,時間似乎經過了一天兩天……甚至一年那麼長,終於那潮汐一般的感覺最終在康斯坦丁身上流轉完成,而一個奇妙的聲音也開始從微弱逐漸增強到可以清晰辨認的程度。
“吾輩,爲汝之神祗,偶爾能感到你心中深沉的無奈……”周圍的空氣驟然震盪起來,繼而便成了一個逐漸由遠及近的聲音,有些尖銳,有些宏大,在康斯坦丁的心頭重重回響:“我回應你,使你成爲我的信徒;而我,將給予你力量,將是無窮無盡的力量!”
“你是誰?”康斯坦丁咬了一下舌頭,細微的疼痛讓他確認自己並不是處於夢魘之中,但是周圍的環境依然黑暗,雖然少年似乎隱隱的可以聽見彷彿風聲的呼嘯,但是所有的其他感官似乎都不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而對方那句話……隨着“吾輩”這個單詞入耳,自己的心臟便猛跳一下,十幾個音節發出,少年的心已經連續躍動了十幾次,血液加速的結果讓他頭暈腦脹,幾乎以爲自己已經膨脹起來,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這討厭的感覺直到“力量”這個通用語單詞漸漸散開,一切才逐漸恢復到重複平常。
“科特洛·德·哈特迪爾!同樣的把戲玩兩次可一點都不好笑!”少年隨即做出了一個聯想,他嘗試着小聲問道。疑問並沒得到任何的迴應,看來康斯坦丁的推測並不正確。
“你是誰?”康斯坦丁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點之後,他已經確定這一切並不是巫妖造成的——康斯坦丁感覺得到,那個剛剛發出言辭的……存在,那種完全不同的威懾力,那不是之前被自己打敗的巫妖擁有的等級……於是少年沉默,十幾秒鐘之後,他才沉聲詢問了一個與之前同樣的問題。
“吾爲汝之神祗,汝將成爲吾選之人,信奉吾……權利、永生,或者所有的一切……你都唾手可得。”聲音再響起時,已經平和得多,但仍舊彷彿有無數迴音隨着尾音響起。
“神?力量?永生?”康斯坦丁心中一跳,但隨即冷冷的迴應道:“那些東西我從未聽過,我也不認爲它們真的存在。”
“無知的凡人!”奇異的震盪再次驟然提高了幾個等級——即使只是聽覺在起作用,康斯坦丁亦能感到那聲音中所包含的龐大力量;“你錯了,它們都是存在的,就如同吾手中這力量一般真實……”
隨着這自豪的宣稱,康斯坦丁的視覺終於有所恢復。
黑色的影子在他眼前收縮起來,凝聚成爲一束細細的光影,如同有生命的火焰一樣開始冉冉跳動,然後又漸漸放大,視野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呈現模糊的灰白,只有那那跳動的黑色火焰之中,隱約可見無數猙獰的頭像,扭曲的表情讓他完全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人、惡魔或者怪物。
“信奉我,你會獲得我的庇佑……成爲我的僕人。我將賜予你我的力量!”對方的聲音至此已經趨近於平穩,可康斯坦丁的心卻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成爲神的僕人……或者是某個強大存在的附庸,從而得到某種力量,這在一個凡人來說並非什麼恥辱,相反,在這個世界的普遍認知中這是一種榮耀;而擁有此等力量的存在,好象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康斯坦丁一瞬間有些心動。但知識帶來的理智在下一瞬間又佔了上風……這很可能只是一種騙局,更何況就算是真的,自己要這些又有什麼用?起碼就目前情況來說一點用都沒有——無論統治還是被統治,都不是他心中的所希望的。
鐵甲將軍夜渡關,朝臣待漏五更寒。日上三竿僧不起,古來名利不如閒!但凡是曾經在中國度過了九年義務制教育,受着馬克思與孔子的薰陶長大的人,大概最終都會領會這個道理吧……
“你想要得到什麼?”思維逐漸的開始加速,少年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
“得到?愚笨的凡人!吾輩擁有一切,並不需要任何……”顯然,這個疑問出乎了對方的意料,短暫的沉默之後,宏大而緩慢的聲音纔再一次迴響起來,可是還沒有等到這聲音結束,康斯坦丁已經截口打斷了他。
“沒有什麼犧牲的話,就什麼都得不到,爲了得到,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價……不管是真實存在的物質,還是虛妄的精神。世間萬物,莫不如此!”康斯坦丁冷笑了一聲,他現在心中已經確定,這應該是某種騙局:“沒有不失去的得到,也沒有無償的付出。這應該是愚笨之徒也能想到的道理吧?你覺得我會相信你那種沒有任何保證的謊言麼?”
“代價?勝利的將軍站在太陽下,籠罩着勝利的光環,國王在高高的王座上,清點着自己的財富,而求仁得仁的戰士保衛了家國愛人……難道要他們一次次回想爲此付出的代價不成?”這個回答顯然讓那不知名的存在感到了一些驚訝,微微的停頓之後,那個聲音纔再一次的響起,帶着嘲諷繼續道:“愚蠢的凡人,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拒絕了什麼……我給與你的力量會讓你無限強大!你甚至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命運!”
“因爲短暫纔會想要不朽,因爲卑微纔會想要權利,因爲軟弱纔會整天叫嚷着:‘我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康斯坦丁聲音之中嘲諷更濃,他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把戲,但這種簡單的語言陷阱用來哄小孩還差不多,用來和他較勁?還嫩了點!老子知道的歪理多了去了!“命運……命運是什麼?你所能改變的和無法改變的,你所能選擇的和無法選擇的都是你的命運。”
“哈哈哈哈哈哈哈……”威嚴的聲音再次沉默,良久之後,變成了長聲的大笑,似乎從康斯坦丁的這段話之中找到了相當的樂趣。
那隆隆的笑聲雖然是在少年的心中響起,卻仍舊讓他感覺耳膜發癢。
過了好一會兒,這囂張的笑聲才變成溫和了些許的敘述:“每一個活着的生靈,都已經戴着命運無形地桎梏嗎?……不錯,不錯,果然沒有浪費吾輩的時間……很聰明,比大多數的傢伙聰明……”
這個歡快的笑聲或許代表了它的心情很愉悅,但是康斯坦丁的心情可就沒有那麼美麗了……
因爲隨着這個笑聲,一種討厭的感覺已經入侵了他的大腦——那是一種彷彿抽取了什麼一般的痛苦,但是並非疼痛……那種怪異的感覺讓康斯坦丁想起了曾經經歷過的一次手術,當手術刀切開已經被藥物麻痹的皮膚時,那種沉悶的觸感,就和現在有些類似……
“那些侍奉吾輩的人,都是一些令人感到極度失望的白癡,他們除了想得到我的力量之外,什麼事都辦不好,而你……是目前爲止吾輩能找到的最爲特殊的一人,理智而懂得控制自我,而且不像那些廢物那樣貪得無厭,這一點,在剛剛的問題已經足以證實。這正是我需要的。不過很遺憾,你竟然會拒絕……”又過了不知多久,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其中似乎帶着些許的遺憾:“不過,終究有一天,你會發現自己的這種堅持並無太大的意義,那個時候,你會需要力量的……”
“就像你說的,你所能改變的和無法改變的,你所能選擇的和無法選擇的都是你的命運。而吾輩相信,這一天就在不遠的將來……就算是獎勵你的智慧吧,我賜予你我的視覺,同時也讓你明白,有些事情並不一定非要付出什麼代價……”
異位面存在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並在最終化作了細不可聞的嗤嗤聲。
一絲光線忽然穿透了那無情的黑暗,周圍的景色驟然變得明亮起來,景物扭曲着由虛轉實,康斯坦丁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發現眼前的景色已經變回了自己熟悉的狀態。黑袍法師實驗室依舊是老樣子,自己仍舊站在那尊古怪的惡魔雕像面前,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雖然剛剛的談話之前,時間彷彿經歷了很久的流動,但是馬上少年便發現那應該只是一種感覺,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恐怕只有短短的數秒——此刻自己那本黑色的法術書剛剛掉落到地面,發出了一個不甚響亮的啪嗒聲!
但是少年知道,剛纔自己絕對不是在做一個荒誕的夢——驚訝的晃了晃腦袋,他注意到自己面前的世界似乎產生了些許的變化。
眼前的景物依舊是黑袍法師那個寬闊的實驗室,但是少年的視線之中卻已經多了無數淺藍、淡紫和深紅色的古怪線條,纖細的線在空中交織重疊,構成一個又一個閃爍的結點。彷彿紅外線的防盜裝置,而遠處的黑袍巫師身上則是呈現出耀眼的各色光澤,甚至將他的身影都完全遮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