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從伺候先皇直至當今聖上,在二位君主身側已有三十餘載。較之高宗的勇莽,恭帝永遠是喜怒不形於色,真正的情緒隱藏得深沉,讓人看透了表面,卻看不透內裡。張先可謂是看着趙璟成長的,若說比朝臣后妃更爲了解他的脾性也不爲過。然而,他依然極少看見趙璟毫無掩飾的情緒。故而,此時他在趙璟臉上看到那抹閒適且暢快的笑時,心中除了驚愕之外,也有一絲感動。
趙璟放下箸,張先連忙奉上漱水,笑眯眯的道:“皇上,明日奴才再帶一些食材去請夫人再烹製烹製!”皇上鮮有如此好味口的時候,沒想到廢后的手藝如此對皇上的口味。
趙璟放下巾帕,睇他一眼,哂笑道:“罷了!朕就饒她一回!”沒想到,他今晚會爲了李謖如這道遠不比不上御膳房手藝的素餚而餓了半個時辰。他也說不上來自己爲何會如此做,只是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冀望,說不清道不明的冀望。
張先笑不離面,眼角皺紋愈發深了,但看得出他是真心的高興:“皇上,先前奴才瞧着,夫人似乎又學會了幾道菜式!”張先不會去猜測皇上對廢后的用心,他只知皇上眼下因着廢后的一道菜而高興,他便也高興。張先之所以能得趙璟信任,一不爲他在宮中的資歷,二不爲他侍奉過先皇的過往。趙璟所看重的,是他從不因朝廷政局而趨炎附勢,清醒的將自己排在朝廷後宮的漩渦外,只留有對趙璟的赤誠忠心。
趙璟朗聲大笑,“屆時一路上,朕也無需讓人隨行伺膳了!”
張先見皇上笑得暢懷,自也高興。
趙璟眼前浮現李謖如惱怒着擄袖操刀下廚的景象,心底止不住的一陣暢快。隔了片刻,他方吩咐道:“將夏侯謹帶到寢宮,明日隨朕去迎他的兄長!”
張先欠身領命,突又小心的問道:“皇上,仍讓夏侯大人以那般樣貌?”
趙璟慵懶的理了理寬袖,笑意深深:“朕要的就是他那張臉!”
李謖如送走張先三人,終於能靜靜用晚膳了,然此刻她卻全然沒了味口。她拿起木盒中的絹紙,絹紙上
書着繡功之技,而文後則繪着一幅似花非花的圖紋,顯然趙璟是讓她將此紋繡在布帛上。
她仍見羞惱的輕哼一聲,視線在那圖紋上多停留了一會。然而,這一瞅之下,她臉上倏然浮露一抹驚疑。她立即將絹紙湊在燈下細瞧,只見那紋理線條細膩,曲繞成圖卻不繁複,可怎麼瞧也瞧不出是什麼花樣。
李謖如擰起眉頭,仔細觀察良久,依然未瞧出名堂。不過,她雖看不明白,心底的狐疑卻未褪去分毫,反而愈來愈重。
這幅簡練而就的圖紋,從筆觸及用墨力度看來是趙璟所繪不假。然他卻不是會信手胡作畫之人,更不會作此莫名其妙的圖案。看來,此圖另有玄機!
李謖如漸漸收起先前的不耐,鉅細無遺的將紙上的字細細閱了一遍。文中倒無其它,只是書着繡功技藝之法,並無特殊。
如此看來,藏有深意的只有這幅圖紋!
“他究竟是何意?”李謖如凝神放下紙,喃喃自語。
翌日。
李謖如尤在睡夢中便被宅外街道上的喧天鼓樂鬧醒了。她自知外間如此喧鬧所爲何事。今日,震北大軍諸衛上將軍夏侯徹擒獲羯羊大將曲律渥得勝還京,此事早已蜚震大炎,城中百姓數日前更是自發清街淨巷,張籠結綵,無不喜笑晏晏,比年節時更顯熱鬧喜慶。
李謖如懶身起榻,梳洗罷,依然鉛華不染,也並未應趙璟所命易去妝容。他今日無瑕抽身,定是無法來此了。且就算他來了,她爲何定要卸去易容?
她走至院門前,外間的喜鬧聲愈漸大了,可惜她被鎖在屋內,並不能出去瞧瞧熱鬧。不甚惋惜之際,她突聽耳際傳來一陣低沉穩重的聲音:“皇上有令,娘娘可在門前觀望!”
李謖如倏地回頭,卻未見到人影。看來,她身邊還真侍守着隱衛了!
她細眯眼眸,也未費神去尋這些曾一度劃歸她名下的隱衛究竟藏在哪,徑自拉開木門,一陣笙歌鼎沸撲面而來。而比肩迭跡的百姓早已沿街站在兩旁,遠遠望去,這長長的人潮幾望不到頭,似乎一直通向了
城外。她的宅子外頭的石階前也站滿了人,無不是喜不自甚的翹首期盼着。
只聽有百姓喜滋滋的談論道:“聽說夏侯將軍可神勇了,率領幾千將士便大破羯羊國二十萬大軍!”
“可不是,那羯羊國的士兵一見夏侯將軍,立即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逃回老巢去了!”
“哈哈,羯羊國的大將軍屢次被夏侯將軍所擒,羯羊國不服也不行了!”
李謖如未涌入人羣裡,只是站在石階上,面容上也不禁浮上了一絲欣慰。
李夏侯徹乃冠世將才,在大炎皇朝威望素著,而他此番大敗羯羊國二十萬大軍,擒獲羯羊大將曲律渥,其聲望幾可說是草木皆知其威。
趙璟讓天公大將軍樑嶽將低調回京,一則另有諭命,二則正是要藉此昭告天下,夏侯徹已是大炎皇朝的新世大將軍!
聽百姓打探來的消息,大軍似乎巳時纔會進城。此刻辰時不到,還有二個多時辰。她便未在觀望,轉身走入宅中,閉了院門。她回房又琢磨了番絹紙上的圖紋,拿起針線,依着絹紙上的方法,一針一針縫製起來。
溫如薏隨樑嶽將到了宮中。她方踏入宮,便引來衆人驚豔的視線。今日她一襲煙雲蝴蝶裙,穠纖合度,眉似遠岫,鬢濃染煙,溫婉中透着謙雅,神色間已無初入宮時的膽怯。她落落大方的跟隨樑嶽將之後,娉婷瑤步間嫋姿盡展。
蕭惜筠領着一衆后妃遠遠便瞧見了那抹仿若輕雲的蹁躚身影。蘇沛嵐行在蕭惜筠身側,勾起朱脣一笑,嬌聲道:“沒想到,如今京城裡又有了位天仙似的美娘子!”話雖如此說,她心中卻早已明白此女是誰。
蕭惜筠自也看見了溫如薏,她淡聲道:“那位姑娘正是樑將軍之義女!”前日在清仁宮,她們是碰過面的。
蘇沛嵐嬌柔地掩脣一笑,眼底卻帶着嘲弄:“她今日只是樑將軍的義女,保不準明日咱們就得叫一聲妹妹了!”皇上元宵節帶此女出宮未歸之事,她可還記得清楚。
楊妙珍由宮女扶着,行在她之後,不覺搖了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