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祐五年,奉太后懿旨,擇選少艾,充帝后宮。司農寺卿楊彥章之女楊妙珍雅善歌辭,兼通音律,德言容功,四者鹹備,甚得李皇后喜愛,薦於帝前,後禮娉入宮,封爲九嬪順容,居絳萼殿。
元墨如記得楊妙珍是初冬時分入的宮。初初見那謝庭詠雪、淡雅潔淨的女子,她已知其會爲趙璟所喜。楊妙珍也未有負於她之賞識與圈護,在她被所有人彈劾、誣衊之時,唯有其左右奔走、暗中探望勸撫。未穹宮之中,也唯有楊妙珍與秦芷珍,是她未曾相加利用之人。
隨全德榮行至絳萼殿,方未入內,便聽及殿內傳來一陣嬌笑縈縈,極是熱鬧,看來這會來了不少妃嬪。元墨如心下曉然,也好,一次解決,省得那幫拈酸使醋的妃子日後隔三岔五的尋她麻煩。
小太監撂起重重紗帷,只見大殿內鎏金銅鼎裡焚着百合之香,霧煙氤氳,襯得一殿盛服華妝、仙姿玉色的女子宛若瑤池仙子。趙璟被衆鶯鶯燕燕環侍其中,虛手支在頰畔,雙目下合,似在假寐,薄薄的脣畔隱約是一抹似笑非笑,雖是慵懶模樣,但那渾然天成的至尊貴氣仍是展露無遺。
全德榮率先入內,恭聲凜復:“啓稟皇上,元承醫帶到!”
霎時,殿內鶯鶯笑語之聲驟止,原是言笑晏晏的各宮娘娘們立即齊刷刷的往殿外望去。只見高闊的殿門外,一名肩挎烏沉木藥箱,白衣素服、婦髻高挽的女子,正低垂腦袋而立,讓衆人一時看不清她的模樣。
趙璟未睜眼眸,擡了擡手。全德榮立即走至殿門,示意元墨如進殿。
元墨如得心應手的堆起滿臉惶恐不安,緊步而入,伏跪叩首:“元墨如叩見皇上!叩見諸位娘娘!”
趙璟掀起眼簾,幽暗的眼遙遙睨了眼跪在殿中的元墨如,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娘娘,此時竟對曾經伏於她腳下的妃子叩首,不可謂不屈尊紆貴。他凌厲的眉目間有抹嘲弄,倒是不見慍怒,似乎並未因她有違聖命而不快,只聽他低聲道:“元卿平身!”
元墨如謝恩後起身,感受到兩旁翻紫搖紅的妃嬪們探究的目光,她不失衆望的擡起了晦暗無光的臉,果不其然在衆妃嬪眼中看到了訝異與鄙夷。
衆妃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掩脣相皆啐聲起來。
元墨如心中生出好笑。趙璟破天荒的從宮外召了名女子來當御醫,已足以讓後宮衆妃生出警惕之心。她在御藥院的幾個時辰裡,她今早攜趙璟的令牌回宮的消息只怕早已傳遍了未穹宮,這會衆妃齊聚絳萼殿,自然是來瞅瞅近幾日來
的“話題”人物了。此時見她模樣平庸,想來也不會再將她放在眼裡。
趙璟挑眉凝視她蠟黃的臉色,眼底浮起幾分冷歷。李謖如,想明哲保身可沒這麼容易!
“元卿顏色甚倦,可是昨夜累着了?”趙璟高高在上的威嚴詢問聲響徹一殿,但稍有耳朵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關切與曖昧。衆妃的心登時咯噔一下,驚愕的齊聚元墨如臉上。聽說皇上昨晚曾出過宮,而那容貌庸俗的女子亦是昨夜出宮今晨方回,難道皇上昨晚是與她在一起?
元墨如一臉無知模樣,掏出令牌雙手奉上,一名公公立即上前接過。
她束手於前,恭謹的說道:“多謝陛下盛眷。微臣只不過是昨夜爲趙……那位公子診治時微染風寒,並無大礙。”她佯裝不小心吐出個趙字,用意不過是讓趙璟最好別再提及昨夜之事,免得她會不小吐出趙蘊的名字,而他如今定不想讓外人知道趙蘊之事。
她這是否算是威脅?然而,要怪也只怪他,不僅讓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差點凍死街頭,更有意讓衆妃對她生出敵意,成爲衆矢之的。縱然她暫未知他打的什麼算盤,但卻知道他絕對沒安好心。雖不想招來他的怒火,但她也絕不想惹來一羣蜜蜂的蟄咬。
衆妃一怔。原來昨夜她出宮是奉皇上之命替人看診,並非現下宮中所傳的皇上看中了她!
趙璟微眯凌目,“看來是朕昨日疏忽,方讓元卿受了寒邪!”她竟敢威脅他!
“微臣惶恐,能爲陛下分憂,實乃微臣之榮幸!”冠冕堂皇的話元墨如信口而出,且是十分誠摯,讓人瞧不出任何違心。
趙璟諱莫如深的睥睨她一眼,半晌方慢慢說道:“全德榮,帶她去替珍順容請脈!”
“是!”全德榮立即示意元墨如隨他退下。
元墨如行止得體的行禮後,隨全德榮往內寢宮而去。不過,她仍舊能感覺到趙璟如炬的目光緊緊盯在她身後。
華雅的寢宮裡,未覺絲毫寒冷。宮女撩起白玉珠簾,元墨如淡沉的眼底看見一位雲髻峨峨、鉛華不御、芳澤無加的女子正倚榻翻閱書卷,絲錦雪衣罩於輕柔曼妙的身段之上,當真是秀色傾城。
經年未見,元墨如只覺她在賢雅溫婉間又添了幾抹成熟的風韻,愈發使人驚豔讚歎。擡眼間,她看到榻旁的矮几上擱着本東晉葛洪所撰的《抱朴子》。楊妙珍素來信奉道教,她也是知道的。
“微臣叩見順容娘娘!”元墨如行禮如儀。
楊妙珍放下書冊,一雙翦水妙目遙遙
望向她,笑靨如微幽之蘭,清雅且溫婉至極,便聽她如煙似水的聲音在耳邊響逸:“你就是元墨如?”
“回娘娘,正是下官!”元墨如雖未怎麼擔心她會認出自己,但仍小心翼翼的掩下了眼眸。
楊妙珍將她細細打量一翻,片刻才玉聲如珠的笑道:“若除卻幾分病容,你的容貌定不比外面那幫妃嬪遜色。”話中,似對外間妃嬪們並不怎麼親熟熱絡。
元墨如心下一笑,她就知楊妙珍一雙眼雖柔麗如水,卻也利如刃。
“微臣蒲柳之姿,豈敢與諸位娘娘相比?”她謙遜的揖首,“皇上命微臣替娘娘請脈,尚請娘娘伸出手!”
楊妙珍頷首,玉腕擱在暖衾旁。元墨如搭手在她腕間,斂目診脈,不過片刻,她忽地睜開眼,眼中掠過一絲欣慰與欣喜。
她當即起身,深施一禮,笑吟吟的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您這是喜脈!”楊妙珍入宮數載一直未誕有子女,這也是她未能由嬪而妃或更一步的原由。原先的蕭淑妃正因育有皇長子,方覲了貴妃位,且掌有後宮大權,雖無皇后之名,卻已有皇后之實。如今她能替趙璟孕有一子,必能得以覲位。
楊妙珍婉婉一笑,並無過多的驚喜之色,彷彿像是早已知道。她收回手腕,由宮女扶起身,面帶淺笑的凝望着元墨如,“元承醫果是報喜之人,也不枉我特意指你爲我診脈!”
元墨如一聽她這話,頓時腦門發麻。她連忙笑道:“微臣立即前去承凜聖上!”
說罷,她正待退步而出,楊妙珍卻示意宮女將她攔住,“陛下那兒我自會說與。眼下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尚請元夫人能夠成全!”
元墨如心底深深一嘆:“娘娘請講!”楊妙珍此時將她喚爲夫人,自是意欲拉進與她的關係。她究竟是何德何能,惹得一個兩個的惦記?
楊妙珍輕撫腹部,柔雅的臉蛋上浮露一絲溫柔。“尚望元夫人能照顧我直至誕下靈兒!”
元墨如聞言面色微變。楊妙珍此時妊娠不過兩月有餘,若讓她來照料其生產,豈不是得在宮中再待上七個多月?如今趙璟顯然已對她有懷疑了,她若再待上那些時日,難免露出馬腳,屆時不被趙璟扒皮抽筋才叫怪事。
她深吸口氣,滿面愧疚的小心說道:“微臣不敢有瞞娘娘,微臣對生產之事一竅不通,恐有怠娘娘鳳體!”
楊妙珍頗具深意的笑了起來:“可我聽聞元承醫已育有一子,對生產之事怎會一竅不通?”
元墨如頓時啞口無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