逶迤的宮廊間,李謖如跟隨莊嬤嬤往清仁殿而去。
早前,她在楊素與郎洪的“押送”下方至宮門口,莊嬤嬤竟已等候在此,言道太后請她前去清仁殿小敘。
小敘?太后在她把持後宮的數載間,邀她小敘的次數僅有兩次。所有人皆知,太后不喜她。反之無慾無求的楊妙珍一直得到太后的疼寵,通達人情世故的蕭惜筠縱然爲太后誕下二位皇孫,也不較楊妙珍受寵。
她在被害至小產後,痛不欲生的去刺殺蕭惜筠,後被趙璟禁足的那一次,太后獨自前去坤元殿探望她。然而,太后對她所說的卻唯有一句話:“冤孽自古循環,報應不爽,是你害了自己的皇兒,害了我的皇孫……”
第二次則是趙璟欲廢她之時。太后依然獨自去見她,告訴她廢后之事已定局……然而,她卻知道,趙璟最後下旨令她前往霸陵修身淨己,這道旨意是太后爲她所請……爲的,是讓她能保得一命!
她也終於明白,這央央後宮之中,太后竟是關心她的。是以,她當日纔會應允入宮爲太后診治,欲以償那一份恩情。
倏地,引路的莊嬤嬤側身頓足,面無表情的對她說道:“夫人,太后娘娘近來鳳體違和,不能過於憂慮。您切莫說些不該說的,惹了太后娘娘煩憂!”以她的身份,自不能再被稱爲娘娘,故而現如今所有人皆稱她爲夫人。而這夫人一稱,自比不得曾經的皇后娘娘,這莊嬤嬤言語間也不見恭敬。
李謖如神色波瀾不驚,也未見惱,頷首道:“我明白了!”這月餘時日早過,太后所派出的尋藥之人理應早回了宮,如果太后按照她留下的藥方施治,病症應當早就康愈纔是,何以如今還未復原?
她疑慮一會旋即釋然。她隨趙璟離開期間,喬裝她留在宮裡的那位“元墨如”,必然遭致了太后懷疑,對她所開的藥方也不再相信,故而才一拖至今。
清仁殿在即,李謖如如今再度見到這座莊肅的宮殿,比之以元墨如的身份入宮時複雜了幾分。那時,她尚且能隱在“元墨如”的麪皮下,做個局外人。而如今,她剝去僞裝,再度成了局中人。
守殿的太監已望見她,而她也不難發現他們神態間的或驚疑,或好奇
。
莊嬤嬤示意她在殿前靜侯,旋即入殿去通稟。
須臾,莊嬤嬤出得殿來,將她請了進去。
李謖如攏了攏鸞絛,平靜如許的徐徐步入殿內。方進得裡面,她微一擡目,竟見殿內環坐着不下十位妃嬪,按各人所着朝服式樣來看,此間坐着的皆是正三品以上的宮妃。
太后儼然是無意與她“小敘”的,且不論神態間沒有半分悠閒,鳳顏更是不怒自威,更穿上了深硃色的諱衣冕服,真正像是天與地之別。
而就在太后左手邊,端坐着的赫然正是慈顏冷目的蕭惜筠。
李謖如的視線在瞟見她時,驟然抽緊,眼底溢出難已自制的恨來。蕭惜筠與她對視片刻,最後卻是睥睨的勾脣一笑,移開了目光,似是如今對她輕視已極。
李謖如壓抑住心底洶涌的恨意,她彎膝跪地,脣瓣輕掀,聲如擲地珠玉,響徹殿閣:“民婦李謖如叩見太后娘娘!”
過了良久,高高的坐於鳳座上的太后依然只用一雙睿智的雙眸冷冷望着她,也未準她起來,也未置一語。
太后右側是豔美絕倫的蘇沛嵐,以及雲賢妃、鄔德妃。再往下,便按品階坐着各宮妃子。楊妙珍也坐在其間,不過,她的神色並不似其餘人坐壁觀上,凝視李謖如的雙眸裡浮着的全是擔憂。
衆妃容色無表,審視的目光卻無不落在她身上。
眼前的廢后無半分她們曾以爲會有的悽苦。她態度謙遜卻不卑下,縱然是跪在地上,隱隱間仍透着讓人不敢直視的高華。那雙清淺的雙目朗如新月,巍然無懼。衆人心下無不生起一絲熟悉之感,彷彿曾見過這樣一雙眼眸。
蘇沛嵐與在座的四五位妃嬪皆是初次見到這位大炎皇朝曾經的皇后。她們在對她的出現表現的無動於衷的同時,也難免有幾分好奇。好奇是怎麼樣的女子當年能夠擾得朝野動盪,擾得蕭氏一族損兵折將。縱然她最後一敗塗地,但能夠讓蕭惜筠迄今仍無法登上後位,她……依然讓人無法忽視!
“你知罪嗎?”冷朗威儀的嗓音出自太后之口,打斷了衆妃的異樣感。
李謖如瞌首道:“民婦知罪!”她不知罪又能如何?在天下人眼裡,她確實是
有罪的。
太后驟然一拍鳳椅,怒喝:“哀家當年念你主持後宮有德,請皇上將你貶配邊錘,施醫行濟黎民,戴罪立功。此三年之期尚未滿,你竟膽敢私自回京,你還有何話說?”
李謖如聞言,吃了一驚。太后這是在信口胡謅什麼?
蕭惜筠臉色刷地一白,但一瞬間又恢復如常,只是眼底隱秘的浮起了濃烈的憎惡。
她能面色如常,但知道當年廢后實情的其餘妃嬪卻面面相覷,並不明白太后何以如此說。
當年,皇上連下三旨,終將李謖如貶配霸陵。太后又爲何說是將她貶至邊錘戴罪立功?
饒是蘇沛嵐素來口快,脫口問道:“太后,李、她不是被髮往霸陵守陵麼?”
太后淡睨她一眼,繼而目光又移至了默然不語的李謖如身上。“蘇宸妃進宮時日淺短,怎會知皇上當年另下一旨,命她前往定戎行醫!”說着,太后的視線徐徐落在了端莊的蕭惜筠身上,“筠兒理應知道此事,哀家可有記錯?”
蕭惜筠寬袖之下的手指慢慢縮緊,指尖一點一點扎入了自己的手心。她神色如常的朝太后溫婉一笑:“母后的記性素是極佳的,自然未曾記錯!”
蘇沛嵐聽她如此說了,縱然懷疑太后有意爲李謖如脫罪,卻也不能再探問什麼。只不過,她們再度望向李謖如時,眼底多了幾分警惕。
“太后,李娘娘在定戎行醫濟民,此番回京可是隨樑將軍而返?”楊妙珍溫顏淺笑的開了口。既然有太后做保,李謖如的欺君之罪又何足掛哉?
這一衆宮妃中,也唯有她是真心爲李謖如鬆了口氣的,也唯有她還將李謖如稱之爲娘娘。
李謖如望住楊妙珍,微微搖了搖首。
太后徐徐起身,坐在太后兩側的蕭惜筠與蘇沛嵐連忙兩廂攙扶。
太后銳目將衆妃環顧一圈,驀然筆直的對着依舊未吭聲的李謖如又道:“哀家記得你在定戎的化名是叫元墨如,可曾有錯?”
霎時,滿殿譁然,衆妃掩脣低呼起來。
原來,李謖如就是元墨如,而她們竟早已見過她!
李謖如再度瞌首,語氣中帶着幾許無奈:“正是民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