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桃回身朝未離去的林生瞪了一眼,推門而入。
裝飾雅麗的臥房裡,四角皆備有暖爐,翠桃方從寒氣濃重的外間進來,頓覺全身一暖。
她站在門旁,耳邊聽到繪有云水圖案的屏風後傳來窸窣的聲響。很快,一名四旬年紀的中年男子披着一件羊皮外氅走了出來。但見他長得方臉盤,留兩撇鼠須,眼角生有一顆黑痣,顯得精明無比,他一見翠桃,立時急切的問道:“信呢?”
翠桃連忙將信函奉上。溫道洪迫不及待的接過信,拆開信口,仔細看了起來。
此時,一位淑逸閒華、雍容雅步、三十餘歲模樣的美婦人微步而出。美婦人微睇眼溫道洪手中的信函,凝綠眉角隱隱掠過憂慮。
溫道洪迅速讀完信,張了張嘴,似是有些難以置信。很快他又將信讀了一遍,陡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一臉喜不自勝:“薏兒有救了,有救了!”
美婦人在旁卻不以爲意的道:“老爺,你怎就確定她真是桑神醫推薦而來的?”
“是不是神醫推薦而來,我一試便知。”溫道洪倒是信心十足,雙眼精亮有神的看向翠桃:“那姑娘在哪?”
“想是安置在偏廳了!”翠桃悄睨眼美婦人,小心回道。
溫道洪眼一瞪,斥道:“胡鬧,胡鬧!還不將人請到正廳,好生侍候了,老爺我隨後就到!夫人,快替我更衣!”
溫道洪趕到正廳時,擡眼便見富麗堂皇的大廳裡,一名身形纖挑的白襖女子負手而立,正仔細欣賞着廳內懸掛的王沂孫字畫。
走得近了,溫道洪忽地聞到她身上傳來淡淡地草藥味,再瞅眼錫鎏金八仙桌上擱着的烏木藥箱和桌腳邊的大藥簍,藥簍上還放着頂青笠帽,看來自稱桑神醫推薦而來的定是這名女子無疑了。
溫道洪眼珠一轉,當即抱拳向女子走去,笑容滿面的揚聲道:“家僕有眼不識泰山,多有怠慢得罪,還望元姑娘見諒!”
女子聞聲轉身,溫道洪眼前驟然一亮,心下不禁讚道:沒想到這女大夫竟然是位顏如舜華的美人兒!
女子身無華富,一襲白巾素袖,藥香襲人,一雙淡眸如玉般澄澈,流波婉轉間又頗顯英氣。眉宇間更帶着三分書卷清氣,三分悠然灑脫,負手靜靜而立,隱隱間散發出一股仿若站于山巔,俯瞰羣山萬壑的清傲。如斯氣質,全不若尋常女子的纖弱嬌怯,遺然獨立,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元墨如自也看見了穿着富貴、正恍惚地看着她的溫道洪。他身後還跟着名管家模樣的矮個男子和兩個下人。她未語先笑,笑容爽利乾淨,嗓音更是清潤朗朗:“是小女子唐突造訪,尚請溫老爺莫怪。”
溫道洪回過神,連連擺手,一臉不敢當
。他還從未見到一個如她這般氣質脫俗的女子。莫怪乎桑白芨在信中言道她能夠獨自周遊列國、行醫救民了。
溫道洪心下有了計較,嘴角的笑咧得更高了,恭維着請她入座:“元姑娘乃杏林高手,此番能夠蒞臨寒舍,溫某闔府上下不勝榮幸之至,豈會怪責?”
元墨如落落大方的坐下,粲齒而笑,笑得溫道洪心頭怦然一動。“溫老爺太客氣了,小女子杏林無名,不敢當高手之稱。”
溫道洪捋了捋兩撇小鬍子,笑道:“姑娘何必自謙?姑娘妙齡芳華卻能得到桑神醫舉薦,醫術定爲桑神醫所肯定。”他頓了頓,臉上浮現一片感激,“溫某雖未能請來神醫大駕,卻忝爲神醫記掛,能請動姑娘前來,溫某着實感激不盡。唉,只怪溫某遠在邊城,離跂踵山千里之遙,不能立即拜謝神醫。”
元墨如頷首笑道:“桑神醫時時記掛溫小姐的病情,可惜神醫府一日三診的聖旨不能違,神醫纔不能親赴定戎爲溫小姐診治。”
溫道洪嘆了一聲:“是溫某當時考慮不周,未曾顧及神醫的難處。可惜小女自癔病後,已被本縣知州大人下了禁令,不得踏出定戎縣一步,唉,這才造成了神醫不能來,小女不能去的景況。溫某還記得在冬至後拜會神醫時,有幸一瞻神醫府的奇珍鮯鮯魚,可惜當時並非月圓夜,溫某不能親聞鮯鮯魚繞樑三日的鳴啼之聲,當真是可惜啊!”說罷,他一臉滿臉惋惜。
元墨如秀眉一攢,似有些不解:“鮯鮯魚生性畏寒,桑神醫雖惜之若寶,卻也不得不在冬至時將其放了生。溫老爺冬至過後方去,霽雪池中餵養的當是尋常錦鯉,只怕當時所賞的並非鮯鮯魚吧!”
溫道洪一怔,旋即拍了拍腦袋,一派記性不佳的模樣:“對對對,桑神醫當時還道我若早去兩日,還能有緣賞一賞那六條鳥尾的奇珍之物。”
“溫老爺又記錯了,桑神醫所餵養的鮯鮯魚並非六尾,而是五尾!”元墨如搖了搖頭,再度糾正他。
溫道洪心中疑竇掃去了八分,眯眼抿嘴,滿意一笑:“元姑娘果然對神醫府知之若詳啊!”
神醫府每日雖求醫者楹門,但能蒙幸見上桑白芨的,每日不出三位。他當時花了重金買通神醫府下人,探聽到了桑白芨平素嗜好,其中便包括桑白芨秘密眷養的奇珍之物鮯鮯魚。桑白芨愛之若寶,根本不會公之於衆,供旁人玩賞。這姓元名墨如的女子能知之甚詳,除了真是桑白芨的忘年交外,也只有同他一樣使錢買通下人的辦法方可得知了。
元墨如仿若對他的有意試探絲毫不覺羞惱,徑自從腳邊的藥簍裡取出了一方紫檀木盒,奉至他面前:“桑神醫委小女子原物奉還。”
溫道洪微一怔忡,驚訝的接
過紫檀木盒,掀開盒蓋來看,盒內赫然是一支紫芝,正是月前他求見桑白芨時所奉上的見面禮。後來他未能請動桑白芨,但也不好意思將此物收回,最後只得悻悻而返。不過,若非桑白芨親予,這美麗女子斷不會有這株紫芝。而她得了這價值千金的靈芝,從跂踵山遠赴而來,卻未納爲己有,足見其品性端正。
溫道洪試探心頓釋,示意管家將紫芝收下後,言辭讚歎:“桑神醫在信中誇讚元姑娘治癒過一名癔症病人,姑娘年紀輕輕,醫術卻如此不凡,着實了得!”
元墨如笑了笑,不矜不伐:“一年前我在濟國遇到一位患有癔症的女子,本是束手無策,不過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味藥材,使其康愈。後來回到大炎,在拜訪桑神醫時,聽聞溫小姐所患之病與我所遇病人如出一轍。故此前來,正是希望能出上一份力。”
溫道洪在桑白芨的來函中已得知元墨如確是曾在濟國治癒過一位失心瘋患者,這也是他在看完信後欣喜若狂的原因。
“姑娘德醫高尚,濟世救人,真乃我大炎國的女神醫啊!溫某佩服!佩服!”
溫道洪連聲誇讚,旋即又份外認真的對管家吩咐:“速將逸清園整理乾淨,二夫人房裡有幾段上好的銀木炭,也一併送過去。”
管家一怔,心中狐疑:往日請來的大夫莫不是住在客房裡,此次怎麼還避了園子讓她去住?縱然不解,管家也不敢多說什麼,應諾一聲,領了一名下人急步走了出去。
溫道洪又向元墨如歉聲道:“原先不知元姑娘會大駕光臨,準備得倉促,還望姑娘莫怪。”
元墨如臻首致謝:“我經年行遊四方,片瓦遮身已是極好。今本爲溫小姐之事而來,尚未出上一份力,就得您如此厚待,實是備感惶恐!”
“元姑娘獨身在外遊歷,懸壺濟世,這份膽識心志實非常人所有啊!”溫道洪又是一翻誇讚,似乎元墨如說的什麼話都能讓他讚歎不已。
“溫老爺謬讚了!”元墨如笑斂起眼簾,隱去一抹不耐煩,轉開了話題,“如若方便,我現下想見一見二小姐。”
溫道洪一喜,沒想到這女杏林如此古道熱腸。但他嘴上仍客氣道:“元姑娘一路勞頓奔波,不如歇息一日再爲小女施治?”
元墨如卻擺了擺手,正色道:“此次我所攜的幾味藥材,需依二小姐的病症深淺調理,若藥材不足,還得早做打算,實不宜耽擱。”
溫道洪聽罷,自是順水推舟:“既然如此,只得辛苦姑娘了!元姑娘,這邊請!”他站起身,親自引她往後院而去。
他身後長相機靈的下人卻一臉古怪。這老爺今日是起了什麼興致?他平日可是從來不踏進二小姐園子半步的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