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看着男子漸漸走近,驀然間,衆人心中都莫名一凜。名動嫋陽,詩詞書畫無一不精絕的景公子原來是如此的氣宇不凡,讓人無法逼視。
他二十七八年紀,服飾極是華貴,外披玄色大氅,將修長的身形修飾得愈發挺拔。此刻,他雙手攏於袖中,步履雍容的走上了臺子,氅袍忽忽而動之間,露出了雙環赤色腰封以及垂曳着的溫潤剔透的龍形玉佩。他全身充滿了渾然天成的威儀鋒芒。一頂雕飾飛龍絡紋的玉冠束髻,露出了飽滿的天庭,飛揚的劍眉,高挺的鼻,俊挺不凡,淡睨着幽長的眼角,目光平靜卻透着睥睨天下的氣勢。
元墨如並未像衆人一樣震驚的看着他,徑自垂首立在一旁。縱然未直視他,但那全身上下散發出的懾人氣魄,全天下,除了他還會有誰?
她的後背滲出一絲涼意,額角也開始隱隱作痛,心更是砰砰地劇烈跳動了起來。
時隔一年有餘,她以爲隔着那金碧皇城,他們此生再無相見之期。卻未曾料得,此時此刻竟在此種境況下與他相遇。元墨如低垂着眼簾,腳步下意識的往後退着,想將自己塞入人羣中。驀然,她又覺得有絲好笑,曾幾何時,她竟然會如此畏懼他的出現!如若當年,她有如今的幾分怯然,必不會有當時的下場吧!
相較於元墨如的緊張與悵然,衆人則是無不懾於他的氣勢之下。
趙璟淡淡環視一圈,抽手拿起桌上的三份文章,薄抿的脣邊似笑非笑,可惜那笑亦透着冷峻,反將他爾雅的面目襯得愈發讓人不敢直視。就聽他沉穩的聲音中透着點點慵懶的說道:“三位文采斐然,嫋陽城果然藏龍臥虎!”
中年秀士從乍見他之下的震驚中回過神,眸中一動,當即熱切的奉承道:“在下舒慶瞻,久仰景公子大名,今得幸一見,真乃三生有幸!”景公子如今在嫋陽城如此之受達官顯貴尊待,若與他攀上幾分交情,那可是十分有臉面的事。而且,單看他這般氣度,來歷定然不凡,與這樣的人物相交,自然沒有壞處。
趙璟勾了勾脣,聲色如常:“閣下才思橫溢,在下能夠結識,甚有幸焉!”
說話間,他的視線在獲勝的三人身上淡淡掃過。直至瞟到站在年輕書生之後,戴着年獸面具、纖形綽態的女子時,他深利的眼眸驀然一冷,定在了她淺淡的瞳仁上。
元墨如自然感覺到他冷厲的視線,她擡首迎上了他的目光,眼眸微彎,露出友好而疏離的笑意。
他倒不知這世上還有人會與那女人一樣生有一雙仿若清瑩水墨玉似地眼瞳。不過,那女人眼中從來只有深謀遠慮,與眼前的女子眼中的溫煦坦然截然不同。趙璟拭去了幾分冷凝,從她身上收回了視線,朝躬立一側的劉執事揮了揮手。
這小小的聞墨賞書會不過是爲誘那人而設,未料到真來了幾個頗有才識之人。論詞賦,中年秀士詞藻工麗更甚;論見地,倒是那年輕
書生勝了幾分;論廣搏,卻以這名女子見長。有才識的女子他見過許多,但他身邊可還沒有一位能以自身親歷而將《金匱要略》典證一翻的女子。以此女所作文章中論及,她曾遍歷諸國,這翻見識與膽識可着實難得。
劉執事捧上一卷字畫,小心翼翼的放在桌案上,輕輕的晃動間,畫卷竟散發出一絲襲人的香氣。展開來看,是一幅以宮闈爲景的仕女圖。畫中一名風髻霧鬢的盛服女子坐於花下,纖指拈棋,螓首含笑,明豔端莊,其形其貌當真是羣芳難逐。整幅畫筆法渾厚蒼秀,筆致疏爽生動,構圖繁複,意境深邃,足見著畫之人畫功不凡。
舒慶瞻當下拍掌讚歎不止:“好畫好畫!神韻俱足!果不愧爲景公子之大作!”
連那有些靦腆,看似不大會說話的書生也不禁點頭讚道:“骨氣兼蓄,氣勢溢秀,濃而不渾!”
臺下圍觀的衆人見他二人連連誇讚,無不勾起了好奇心,紛紛涌至臺前想看個究竟。劉執事連忙暗中向身後的人使眼色,迅疾而警惕的圍在了趙璟身側。
趙璟對二人的誇讚置之一笑,看向未說話的元墨如:“姑娘以爲此畫如何?”
元墨如心中一顫,心中懊惱不已,她爲何要來參加這勞什子的聞墨賞書會?她咬了咬牙,勉強壓下翻騰的心緒,斂眸平靜的道:“自然是好畫!”
她的言簡意賅讓趙璟挑起了劍眉。他負手踱向她,隔的近了,倏然聞到她身上傳來縷縷藥香味,讓他心神一蕩。他睨眼她纖腰間的小玉葫蘆,眸色深深的笑道:“既然是好畫,那姑娘可知這畫以何種墨而作?墨中又有何物?”
這自然就是被元墨如認爲有意刁難的第三關題目了!
他昂藏修長的身軀近在咫尺,元墨如能聞到一絲熟悉無比的佳楠香。面具之下,她戒備的臉容上掠過了一抹悵然。原來,她對他的一切依然會感到熟悉啊!
她不着痕跡的退後了一步,謹慎的低聲道:“色澤黑潤、入紙不暈,墨應該是徽墨,但其間攙了什麼,小婦人不知!”她潛意識的明白不懂裝懂纔是她如今該做的。
小婦人?臺上衆人自然聽到了她的自稱,不禁有些怔愕。原來這見識廣博的女子已嫁作裙衩。
趙璟倒是未顯詫異,脣角反掠過一絲笑意:“夫人若想贏得此次比賽,還是仔細的辨別爲好!”
元墨如透過面具,看到他深眸中的莫測高深,連忙又垂下了眼簾。心中嘆道,現在縱然再借她個膽,那金燈籠和金元宵她也不敢肖想了。幸好如今她慣用左手作書,字跡不同於當年,否則這會只怕他早就命人將她拿下了吧!
不過,她也知道不能做得太明顯,越是躲避,反而會惹他懷疑。當即,她碎步上前,裝模作樣的研究起來。
三人攢眉圍着畫卷,試圖中那淡淡的墨香間聞出些許端倪來。畫中的美人彷彿香透肌骨,聞着有蓮花的
淳鬱,蘭花的清雅,又有一絲苔草的清新,數種花香滲和,着實讓人分辨不清。
舒慶瞻皺着眉頭,使勁嗅了半天也沒聞出個一二來。
秦書生待他折騰完後,客氣的對劉執事要了碗清水。很快有人將一碗水端了上來,就見秦書生從腰間掏出一隻玉瓶,倒了少許粉末在碗中。
衆人皆被他的動作所吸引,趙璟臉上更是泛出了一抹諱莫如深的笑。元墨如餘光瞥見他嘴角的笑,不覺心中一動,微擡了擡眼,掃了正調和清水的書生一眼。這才發現他雖然衣着樸素,但模樣斯文俊美,全身透着乾淨儒雅的氣息。那一雙瞳仁更是清澈無比,仿若嵌了對透明瑩澈的寶石,讓人一望之下,再不願移開視線。
似是察覺到元墨如的打量,秦書生偏首朝她溫文一笑,便朝趙璟客氣的拱手道:“景公子,在下需刮下幾分墨粉來,不知可否?”
趙璟擡手,淡笑:“但用無防!”
秦書生頷首,忽又掏出一柄小刀,仔細的在一簇牡丹花上刮落些許墨粉,捻起放入了清水之中。須臾,便見澄澈的清水由透明變成了柑色,書生舉碗至鼻尖聞了聞,喃喃道:“墨跡彌香,略帶甘膩,原來是摻雜了它!”
“秦公子已知墨中含雜了何物?”趙璟遙遙笑問。
秦書生笑了笑,成足在胸的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答案。舒慶瞻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終於也交了答案。元墨如隨手寫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名稱,摺好交給了劉執事。
劉執事將三人的答題紙展開在衆人眼前。
舒慶瞻寫的是蓮香。秦書生的字跡逸韻秀挺,其上寫的是金柚之香。
趙璟容色無表的拿起了元墨如的答案,紙上竟是茯苓二字。
趙璟淡睨了元墨如一眼,指腹點在了秦書生的答案之上。
劉執事會意,笑容滿面的舉起字條,大聲道:“諸位,獲勝的是秦公子!”
臺下霎時響起了一片叫好聲與掌聲。
“此次聞墨賞書會至此結束,多謝諸位的捧場,敝齋爲聊表謝意,在梅萼繡莊備置了元宵夜宴,歡迎諸位前往!”
此話一出,臺下的參與者與圍觀者愈發興奮,連聲誇讚。劉執事朝四周的下人點了點頭,數名下人連忙指引衆人往梅萼繡莊前去。
過不多時,熙熙攘攘的人羣已散去泰半,唯有一些提着燈籠,羞羞答答的年輕女子遠遠地望着傳聞中的景公子。
舒慶瞻一臉豔羨的瞄着劉執事將金燈籠與金元宵收入檀木盒裡。
秦書生臉上也泛出了笑,只是仍見靦腆的接過檀木盒。
元墨如鬆了口氣,朝秦書生道了恭喜,便準備下臺去。未料,劉執事卻攔下她,笑着說道:“夫人暫且留步,我家主人想請夫人及秦公子、舒公子小敘一翻!”
“不必了!”異口同聲的竟是元墨如與那秦書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