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門外一片荒蕪,唯有爛泥、灰燼和燒焦的房屋殘骸,其間散落着遺棄的旗鼓、羅傘等明軍中常用的軍器儀仗。劉瑜穿過人羣,他能夠覺察到無數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憤怒、恐懼而又屈辱。他很清楚這是爲什麼,堂堂大明帝國的都城,卻被百餘個跨海而來的倭寇在城門口拿着繳獲而來的儀仗耀武揚威,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丟臉的呢?他能夠想象給事中會在給聖上的奏摺裡面寫些什麼了。一想到這裡,他就感覺到眼前一陣發黑。
“大人,給我一千人馬,我出城去把這些傢伙統統殺光!”一名都司上前道。
“大人,切不可貿然出擊,這夥倭寇兇狡之極,須得謹慎行事!”說話的是項高,劉瑜厭惡的看了他一眼,這老兒就好像一隻烏鴉,不光帶來了災禍,而且叫聲也想烏鴉一般難聽。
“項大人,我等可不像你這般膽小如鼠!”劉瑜冷笑了一聲,聲音高亢到足以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到:“張大人讓你追剿這夥倭寇,你居然讓他們跑到南京城下了,在這麼謹慎下去,就讓他們打到中都(鳳陽)城下了!”
“膽小如鼠的傢伙!”
“就是,自己膽子小,就誇大倭寇的本事,真是無恥之尤!”
“那張經用了這等貨色,定然是得了他不少好處!”
人羣中傳出一種鬨笑聲,對於絕大多數生活在這座宏偉城市的居民們來說,戰爭已經是極其遙遠的事情了,上一次出現戰事還是靖難時候的事情。在他們看來,和平是理所應當的,這夥倭寇出現在這裡就是某個人無能和失職的結果。而劉瑜的話就指明瞭這個失職者是誰,這也難怪他們惡毒的嘲諷項高了。
項高臉上脹的通紅,四周的話語就好像無數箭矢落在他的頭上,他卻無法反駁——一條舌頭無法對抗幾百條舌頭。但他還是不得不強壓下胸中的屈辱,上前一步道:“大人,下官這次來同行的還有數百倭兵,他們對於倭寇的內情十分了解,還請大人稍候數日,讓下官先探一探賊人的鋒芒!”
也許是因爲索要由衣不得的緣故,劉瑜越發覺得眼前的老人言語無味,面目可憎:“你那些倭兵若是可戰,又豈會讓這夥倭寇殺到南京城下?罷了,你還是一邊去歇歇,看我南京守軍如何破賊吧!”說罷他便對方纔那個請戰的都司道:“既然你要請戰,我便允你,取勝歸來,本官爲你向朝廷請功!”
歡呼的聲浪彷彿一堵無形的牆,撞到項高的身上,讓他踉蹌着後退,他想要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每個人都在爲即將出城剿滅倭寇的勇士們歡呼。但是他卻只覺得全身發冷,是的,這些士兵們得意洋洋,滿臉笑容,人數衆多,但他們當中的絕大部分人還是第一次上戰場,不僅如此,他們的父親、祖父、曾祖父都未曾上過戰場。戰爭的藝術早已被遺忘,操練也早已淪爲形勢,他們的勇氣更像是一種虛榮,唯一能夠依仗的不過是人數的衆多,而這兩者在戰場上都不比白紙堅固多少。也許他們當中的一部分人能夠從戰爭中學會許多,但學費實在是太昂貴了。
這一刻項高突然想起了周可成,那個讓他滿懷戒備的男人。他第一次驚訝的發現自己對那個男人是那麼的信賴。
“我必須做點什麼!”項高對自己說:“周可成在哪裡?我必須儘快找到他!”
正當項高想着應該在哪裡可以找到周可成的時候,周可成卻正在爲一件事情懊惱——某隊明軍把他的倭兵誤認爲是倭寇,正在向這邊射箭,幸好倭兵的指揮官森可成是個非常沉穩的人,他立刻下令部下舉起藤牌,向後撤退,同時派人向周可成稟告。
“瞎眼的傢伙!”周可成低聲咒罵道:“傳令下去,讓森可成隊向本陣的兩側撤退,不要衝亂了隊形!本隊銃手排成兩列橫隊,獵兵散開上前,沒有我的號令不許開火!”
主要由尾張和美濃武士次子、第三子(日本古代通常只有長子才能繼承家業,次子以及其後的兒子要麼出外尋找生計,要麼就只有成爲兄長的家臣或者奴僕,因此大名或者將軍喜歡從武士家的次子、第三子選拔人員擔任親兵,這樣既有良好的軍事技能,也會比較忠心)組成的倭兵們迅速執行了周可成的命令,他們相互靠攏,舉起藤牌,組成十多個大小不一的小方陣,相互掩護着向將旗兩側退去。十餘個明軍騎兵追了上來,只能圍繞着這些小方陣,大聲吶喊,揮舞着武器,卻拿這些“刺蝟”沒有什麼辦法。
“第一排人,不要裝填鉛彈,放一排空槍,把這些傢伙趕開!”周可成道。
鳥銃的齊射起到了效果,那些騎兵迅速勒轉馬頭,很快就消失在地平線上。
“迅速離開這裡,我可不希望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周可成揮了揮手,示意銃手們恢復成行軍隊形。
正當周可成準備上馬時,一個騎士向他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揮舞着胳膊。
“那傢伙是幹什麼?”周可成皺起了眉頭。
“像是讓我們停下來!”由衣眯起了眼睛。
“停下來?”周可成看了看那騎士,決定還是等一會兒,反正從作戰隊形變爲行軍隊形還要一點時間。
“灰髮,把那傢伙帶過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大人!”
幾分鐘後,周可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滿臉油汗的男人:“胡大人,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