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嘉靖聞言大喜,他身爲九五之尊,可謂是富貴之極,所求之事無非是登仙二字。而道家求仙之途說白了也就一個字——緣,有緣一步登仙,沒緣咫尺天涯。偏偏這個緣即不能用金錢來買,也無法用暴力強求,任憑嘉靖權傾天下,富有四海也只能徒呼奈何,只能依照道經裡面說的那樣,老老實實誦經做功課,以求靜心,去雜念,最後心中一片光明,緣分即來。可要說天底下雜念最多,心思最靜不下來的人恐怕就是皇帝了,這一點嘉靖自己也清楚得很。所以他才搬出皇宮,在西苑興建宮室精舍,平日裡也儘量少見外臣,以求靜攝,但效果也一般的很,今日聽到清虛這般說,頓時大喜若狂,趕忙從蒲團站起身來,長揖爲禮道:“還請道長指點寡人迷津!”
清虛趕忙側過身子,不敢受天子的禮,沉聲道:“聖上,其實貧道這辦法倒也簡單,那就是盡好自己的本分。”
“盡好自己的本分?這又從何說起?”
“聖上,貧道問您一個問題,何人不可得道成仙?”
“這個——”嘉靖頓時被問住了,他讀道藏頗多,裡面只說瞭如何如何方能得道,卻沒有說什麼人不能得道,半響之後方纔答道:“寡人倒是不曾記得道經中說過什麼人不可得道的。”
“不錯,道德經雲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乎?虛而不屈,動而俞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在聖人眼裡,天地萬物皆是一般,何況人?貧與富、貴與賤、美與醜又有何區別?汝依道而行即可,逆道而行則否。聖上您雖貴爲天子,與農夫僕役比起來只怕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是呀!”清虛這番話倒是戳中了嘉靖的心事,他嘆了口氣:“在求道這件事情上,朕不但佔不到什麼便宜,只怕還要比常人困難百倍。這綾羅綢緞、華廈高梁於朕看來都是求道之路上的拖累呀!”
“這倒也不會!”
“哦,道長爲何這麼說?”
“聖上方纔說自己求道之途難過常人百倍,想必說的是事務繁雜,無法靜心向道。可在聖人眼裡,誦經是功課,處理政事何嘗不是功課?您能致天下太平,便勝過常人日日誦經,倒是便是不求,仙緣亦會至!”
“哦!”嘉靖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藉機勸諫自己,不由得笑道:“好個無爲夫子呀,這個時候也不放過朕!”
清虛卻是神色肅然:“陛下,貧道方纔說的句句都是實話。聖人云:無爲而無不爲。您身爲大明天子,豈有棄祖宗社稷而不顧,只求一人登仙求道,做個自了漢的道理?”
聽到這裡,嘉靖點了點頭:“朕明白了,麥大伴,請嚴先生進來吧!”
片刻之後,嚴嵩走進精舍,他神色如常的跪下向嘉靖磕頭行禮,嘉靖擡了擡手道:“賜座!”
“奴才遵旨!”麥福取了一個矮凳放在嚴嵩身旁,嚴嵩道了聲謝,坐了半邊屁股下去道:“陛下,浙江和南直隸那邊有加急的塘報過來了。”
“浙江、南直隸?是海寇嗎?”
“不錯!”嚴嵩點了點頭,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疏雙手呈上,麥福伸手接過,轉呈給嘉靖。嘉靖展開看了看,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起來:“蘇南、杭州、台州、溫州、寧波都有告急文書!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不是說朱紈已經將海寇平定了嗎?”
嘉靖這一發怒,嚴嵩屁股一滑已經從那矮凳上滾落下來,磕頭請罪。嘉靖皺了皺眉頭,示意他平身:“罷了,當初朱紈的事情,乃是那夏言搞的,與嚴先生你無關,平身吧!”
“臣謝恩!”嚴嵩磕了個頭卻不敢坐下,只垂手站在一旁。嘉靖伸出手指一邊輕輕敲打着扶手,一邊想着心事,嚴嵩也不敢多言,過了約莫半響功夫,嘉靖突然問道:“內閣有什麼章程了嗎?”
“臣已經與兵部和幾位閣臣商量過了!”嚴嵩低聲答道:“從各州府送上來的塘報來看,這次的海賊多半都是倭賊,不但人數衆多,而且並非過去那種烏合之衆,不只是在沿海劫掠,還有攻陷城池,甚至用擄去的丁壯修建城堡以爲長久計的。臣等以爲僅憑兩浙、蘇南、福建等地的兵馬並不足以御倭,須得從從沿海衛所,西南土司抽調兵馬前往支援方可。”
“嗯!便依照這個章程辦吧!”嘉靖點了點頭:“那用何人爲督撫大臣呢?”
“南京兵部尚書張經!此人撫定安南莫登庸,使其跣足歸降,又平定思恩(今天廣西平果縣一帶)九土司及瓊州黎亂!在蠻人中頗有威名!”
“嗯,那就這麼辦吧!”嘉靖滿意的點了點頭,原來當時思恩狼兵素來以勇悍善戰而聞名天下,號稱十出而九勝,明王朝時常調遣其出外征討,尤其以擅長使用藤牌標槍與藥弩而聞名。但這狼兵雖然彪悍善戰,但由於其本身是當地土司編練而成的地方武裝,朝廷對其管束手段不多,所以軍紀極差,有百姓懼狼兵甚於懼賊的說法。所以只有特別選派熟悉其情況,在土司中有威望的大臣統領方可使用,嚴嵩選用張經爲督撫大臣,實在是花了一番心思。
臺灣,竹塹。
地上到處是松針與被海風吹落的樹葉,彷彿一層綠色的地毯,爲雨水浸透。落葉在村民腳下咯吱咯吱作響,每個人都埋頭做着事,他們削尖竹枝木棍,然後用火將其烤硬,插在村外壕溝內側,一填補竹塹的空缺,兩天前經過的一場颱風將村子外面的刺竹圍牆幾乎一掃而空,當地土著稱這種刺竹圍牆爲竹塹,這種尖利多刺的植物長在一起十分緊密,不要說人,就算一隻兔子也鑽不進去。無論是土著還是從福建過來的移民,都喜歡用這種竹塹作爲村子的防禦工事,抵禦敵人的侵襲,因此從福建渡海而來的漢人便給這裡起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