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城中。、、經過這幾日的整修,雖許多被破壞的地方並不能在短時間內修復,不過基本上已經安定了下來。城下的大戰過後丟下的屍體兵器等物也做了統一整理。
本來以張橫的意思,如今嶽少安也沒有消息,那裡還有閒工夫細管這些。直接堆積起來焚燒了完事。但卓巖卻覺得軍士們是爲了包圍宋師城而死,若是死後就這樣處理到,有些太過不近人情。於心難安,因而,他讓人辨認了一下,將宋師城士兵們的屍體都陳列在了城中坡山一塊空地之上,坡山其實也稱不得山,充其量也只是一個比土丘略大一些的泥土和石頭的混合體而已。
不過,這坡山倒是風景秀美,在宋師城中雖然不及其他一些景點著名,卻也是熟爲人知的。平時日,百姓們來這裡都是遊山玩水,觀花賞月,然而,今次卻心情沉重。來來往往之人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以前來這裡遊玩的大多都是青年男女,此時卻大多是老人和嫁作人婦的女子。
卓巖已經公佈了出去,屍體會在這裡停放兩日,讓家屬前來辨認。兩日之後,倘若沒有人來認領的,便要集體火焚了。
當然,前來認領屍體的家屬會得到一筆可觀的安葬費。宋師城現在傷痕累累,城中經濟也有些滯怠,不過,庫存卻並不空虛,而且有着錢多多的祖父錢萬貫和卓巖的老丈人孫博旺,這兩位幫忙聯絡富商募集資金,故而,宋師城並不缺錢。這也許是大戰之後唯一可以慶幸的地方吧。
在坡山的山口處,一排長長的桌子排列開來,桌子裡面負責戶籍統計的官員一個個忙得滿頭大汗,翻紙的聲音“唰唰唰……”響個不停。
爲防有人貪財冒領屍體,卓巖特意派了監察司的官員在旁監督者,若是有冒領者,直接仗着二十,在山前的石臺上停放一日,在押入大牢。原本以爲在監察司的管理下,現在宋師城應該沒有這樣的冒領者,但世事難料。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句話說的一點沒錯,短短的一上午,山前石臺上便有十幾人被打的皮開肉綻趴在那裡慘叫不已。
百姓們對這些發死人財的傢伙,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尤其來此的大多是死者的家屬,對這些人更是鄙夷的厲害,不單不賦予同情,甚至有的人路過之時還狠狠地唾上幾口。
如此一來,到了中午十分,卻已經再也沒有人敢來冒領了。卓巖聞報後,便放心下來,不再管這邊的事,轉而找文成方去了。
現在文成方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宋師城翻修都是他一直在接手,這次當然還得用他。宋師雖然還沒到了百廢待興的地步,但也差不少許了。
文成方此刻正在城頭之上指揮着士兵和僱來的民夫忙碌,本來這些事情不用他親自來做的。但是有些機密的東西,卻是不能讓別人碰。比如宋師城的城防火器便是機密之一,做這些的時候,人手都是分開的,每一批人的分工都不同,這樣就不會讓他們瞭解到太多的信息,也不怕機密會泄漏,當然,若是想要將機密得到最好的保障,只有殺掉那些參與的人才會做到萬無一失。不過,嶽少安覺沒有如此嗜殺,而文成方作爲他的得力助手之一,自然知道嶽少安是什麼性格,事實上,早已經有人和他提過這樣的建議,卻被他痛斥一頓。
“好了,你們去休息吧!”終於忙得差不多,該到換人的時候了。文成方揮手讓忙碌的人停下,自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身邊的近侍地上一杯水,他端起來剛放到脣邊,忽然覺得大地似乎在震動,斜睨了水杯一眼,只見水杯之中的水也在微微地晃動着,盪出了微微細小的漣漪。
文成方眉頭蹙起,放下了水杯,長身而起,側目問道:“出了什麼事?”
剛剛問出,還沒聽到有人回答,城頭之上卻亂了起來,有人大聲地喊了起來:“戒備,戒備……有敵軍……”
文成方一驚,急忙快速來到了垛口,朝遠處望去,只見遠處黑壓壓一片,全都是人,恍似從遠處的天際而來一般。看這架勢至少也有五萬以上的人馬,來者速度極快,剛纔還是豌豆大小的黑點,現在已經可以看清楚一個個人影了。
不過距離還是太遠,並不能判斷出是那路人馬。文成方畢竟是從過大風浪的將領,自然不會像士兵們那般慌亂。他看到城頭之上人心惶惶,雙眉一鎖,高聲喝道:“不許慌亂,傳令下去,將士們各施其職,聽候命令。若有不服軍令,或妖言惑衆,擾亂軍心者,定斬不饒。”
宋師城中的士兵們素質還是極高的,剛纔的慌亂,也只是其中個別之人引起,並沒有出現什麼恐慌的現象,現在文成方出名主持大局,軍心自然很快便穩定了下來。
一切就緒之後,文成方便即可派人前去打探是那方面的軍隊,以他的推算,這八成是牛仁帶人回來了。只是,以他的推算,牛仁應該來不了這麼快,最早也應該是今日夜間才能到,故而,還是有些不敢大意。爲了以防萬一,他並沒有出城迎接。
不一會兒,探馬回報,果然是牛仁回來了。文成方聽聞這個消息,面色大喜,急忙派人通知張橫、卓巖等人,自己率先出城而去,迎接牛仁。
得問是牛仁帶人回城,城頭之上一陣歡呼之聲,守城時的艱難,讓這些士兵們心有餘悸,雖已經過去,但一個個都不敢放鬆下來,直到牛仁他們回來,城中的安全隱患便算了過去了。他們緊繃的神經也可以略微的鬆懈一下,如何不讓人高興。
不過,相比城中的情形,牛仁這邊卻是士氣有些低沉,衆將士全部都滿是風塵之色。牛仁在得知嶽少安出事之後,更是全速前進,晝夜不停的趕路。但是,大軍之中步兵甚衆,即便如此,他還是晚了幾天。一見到文成方,牛仁神色嚴肅地翻身下馬,抱了抱拳,道:“文統制,嶽大哥他……”
文成方本來面帶微笑地對着牛仁回禮,聽他如此一問,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頓了一下,長嘆一聲,搖頭苦笑,道:“牛將軍,此地不是說話之所。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已經接到了嚴令,不得泄露出去。我們還是先回城,找個地方說話吧。”
牛仁聽他如此說,心下一暗,便已經明白了結果,點了點頭,回頭交代牛青帶隊伍,自己跟着文成方率先朝着城中而去。
宋師府前院南處,有一處小院,小院裝飾的清新典雅,落足在此,使人的心中不悅似乎可瞬間盡退一般。然而,這裡的女主人卻滿臉苦色,兩行清淚滑落她的面頰,她手指扶着一支花朵,稍稍用力,花兒便被揪了下來。
這個女子正是高崇的老婆,李青琴。高崇自從那日突圍,便再無音訊,每日,她都會站在這裡,想着他以前的種種,哭上一回,似乎心中會好受一些,然而,哭罷之後,心情卻又更加沉重起來。
據此不遠處,另一處小院與之大小相近,只是,這裡的環境卻大是不同。卓巖不像高崇那般懼內,孫小美嫁過來後,對院內的一切佈置都未作改動,深怕卓巖不喜。事實也正是如此,卓巖並不算是一個雅緻之人,院中空空蕩蕩的,只有幾顆小樹和一個涼亭。廳中一張圓桌加幾個方凳,陳設異常簡單。
此時,卓巖拖着疲憊地身子返回了家中,他已經連着幾日沒能睡一個好覺了。回來之後卻也並不休息,而是一個人坐在圓桌之前發呆。
孫小美聽聞下人說他已經回來,便急忙尋了出來,看着他疲倦的面容,不禁一陣心疼。緩步走了過去,主動伸出小手拉住了他的手。卓巖看了看她,勉強地露出了一個笑容。孫小美自從嫁與他後,毫無富家之女的嬌橫習性,對他的生活照顧得無微不至。人心都是肉長的,即便以前孫小美做過什麼駭人之事,卓巖也不會計較了。總不能以前被老婆強吻過,便害怕至斯。現在他對這個嬌妻很是珍愛,因爲,自從母親過世之後,孫小美是對他最好的一個女子了。
外面的事,卓巖並不想帶回來給自己的妻子,故而,在她的面前儘量讓自己裝作從容一些。但孫小美卻是什麼都明白的。一隊單眼皮下靈性十足的雙目滿含溫柔地望着他,她很是心疼自己的老公,知他心中悽苦,還要整日忙着公務,回到家裡怕自己擔心,又要裝給自己看。
一個男人肩上怎能扛得這麼多東西,孫小美靜靜地望着自己的男人,不覺間眼眶之中竟是浸滿了淚珠。待到卓巖伸出手來,輕輕爲她摸去之時,她這才發覺。急忙用衣袖拭擦了一下,展顏一笑,道:“相公,既是心中有事,不妨說與小美。小美是你的妻子,自當爲你分擔一些。”
卓巖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嶽先生的事,你也知道的。現在很是擔心嶽先生,其他的沒有什麼。城中的事,都是一些瑣事,自從嶽先生讓我着手建立監察司以來,我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我知道你心疼我,不過,這大可不必,因爲,我很享受這些,若是讓我閒坐在家,整日飲酒睡覺,這日子反而難過的很了。”
孫小美輕輕點頭,拉住了他的手,道:“相公,小美明白的,也理解的。只是有時想來,還是會忍不住擔心。相公擔心的人恐怕不單是帝師吧,應該還有高崇將軍。”
卓巖咬了咬牙,輕嗯了一聲,一雙手握成了拳頭,關節發出一陣“咯咯……”輕響之聲,隨即鬆開了手,點了點頭,道:“其實,高崇已經有了消息。”
“啊?”孫小美驚喜交加,隨即看到卓巖如此神情,卻又心知一定出了什麼事,隨即問道:“那麼,相公準不準備告訴嫂夫人?”
卓巖輕嘆了一聲,道:“高崇現在被楊凡抓了去,斷去了一臂,而且他的傷勢太重,性命能不能抱住性命也未可知。在楊凡的軍隊裡雖然有我們監察司的人,但是,卻核心地方終究是滲透不進去。故而,現在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並不知道。因此,我想還是晚些再與嫂夫人說吧。”
“小美明白。”孫小美復又握住了丈夫的手,道:“你也不要太擔心了我想高崇將軍應該會平安無事的。嫂夫人那裡,便由我去說吧。”
卓巖看了看她,張口預言,隨即又合上了嘴。
孫小美知道卓巖是在擔心自己與李青琴說過之後,可能會適得其反,便又笑道:“夫君放心,小美知道該怎麼說的。我會讓嫂夫人心中有了希望,卻又不讓她知道具體情況的說法。這些事,便由我爲相公承擔一些吧。對了,帝師有消息了麼?”
“現在的消息還不確定,昨日傳回消息,楊凡已經下令封鎖道路,而且還畫影圖形捉拿嶽先生。但是,嶽先生具體的下落卻無人知曉,甚至楊凡派人四處搜尋,都沒有人能見過嶽先生一面。我懷疑楊凡這是故佈疑陣,讓我們將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去,嶽先生可能還在他的手上,就當日的情形來看,嶽先生能掏出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說着,卓巖又嘆了口氣,道:“不過,這件事我也做不得準,只能是加派人手,各處尋找的同時,楊凡那裡也不敢稍放。就算嶽先生不在他的手上,自少要將高崇的下落查探出來。”
“嗯!”孫小美答應一聲,道:“我也不懂這些,相公說的自然是有道理的。不過,小美以爲,帝師畢竟不是普通人,別人辦不到的事,不見的他也辦不到,相公還是不要探過擔心了。”
卓巖答應一聲,隨後,覺得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便轉而言道:“我想給戰死的將士們在城中建一座公墓。當時宋師城還是樑王佔着,我們剛剛攻戰下來之時,嶽先生就曾說過,其實這些士兵們纔是真正的英雄,可惜他們之中很多人戰死之後便被就地掩埋,甚至連姓名都不知曉。以後有機會的話,便要給他們在城中建一座公墓,讓後人來祭奠他們。現在嶽先生不在,我便想將這件事辦了。待到嶽先生回來之時,當然會很欣慰的。”
“相公既然如此說,那必然是對的。”孫小美很是乖巧地說道:“只是,這公墓是不是應該有個名字?單單叫公墓的話,好似不怎麼好。”
“名字?”卓巖眉頭微微蹙起,道:“我還沒有想過這個。”
“相公整日勞累,這些細節上的事哪能盡數面面俱到。我倒是想了一個,不知可否。”
“哦?”卓巖詫異,道:“說來聽聽。”
“帝師既然說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那麼便叫作英雄冢,相公以爲如何?”
卓巖沉眉細細地想了想,點頭,道:“不錯。很好!”
“大人!”兩人正說着話,忽地遠處一人行禮喊了一句。
卓巖轉頭望來,見是監察司的人。便與孫小美低聲說了兩句什麼,孫小美盈盈起身,回到了屋中。隨後,卓巖行了過來,問道:“什麼事?”
“大人,文統制有請。說是牛仁將軍已經回來了。”
“哦?”卓巖眼皮一擡,想了想,隨即,道:“帶路。”
戰馬早已經備好由人牽着在門外等候,卓巖翻身上馬,出門而去。
孫小美站在門前,一雙眼眸盈盈地望着他離去的身影,眼中竟是不捨之色,卻並未上前送別。自從嫁給他之後,宋師城便接二連三的出事,卓巖在家中帶着的日子極短,兩人甚至都沒有親熱的機會。說是她心中一點遺憾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再嫁給他之前,她便有了這樣的覺悟,雖然有些遺憾,卻也是甘心情願的……
涼風徐徐,陽光灑下,讓冷清的天氣略微暖和了一些。小河村的天空異常的清澈,如同不染塵埃一般,蔚藍而幽深。
秦素素手託香腮靜坐在屋中木頭樁子上面,靜靜地看着躺在牀上的嶽少安。
嶽少安的傷勢復發,高燒不退,現在已然昏迷了過去。不吃不喝地帶傷奔逃一夜,已經讓他的傷勢加重,一直以來,強撐倒是不覺如何。就連昨日與那李二動手,他也不覺如何。但是,夜間躺在牀上,一旦鬆懈下來,卻是再也支持不住。就變作了現在這幅模樣。
秦素素早晨纔去看過母親,母親的病情已經好了些,便讓她快些回婆家以免被婆婆罵。若是以前的話,她定然會推脫着,不願這麼早回來,但是,今日也不知怎地,母親不說,她便想快些回來,既然母親說話了,那更是合了她的心意,當即,便急匆匆地返了回來。嶽少安從早晨便一直髮着燒,她就這樣待在他的身旁,用溼布爲嶽少安換敷。換好之後,便坐下來,如此看着他,不時嘴角還泛起一絲笑意。就這樣靜坐着,似乎一點都不乏味。
韓婆婆一早便離家而去,也不知去幹什麼了,中途雖然回來過兩次,也看到了秦素素模樣,但是,並沒有理會與她。放下了些什麼東西,便又走了。
一直到下午時分,天已經漸漸有些暗色之時,韓婆婆這纔回來。看着秦素素依舊在牀邊坐着,便張口喊道:“來將這些草藥給他煎了喝。你這樣看着,能將他看好麼?”
秦素素臉色一紅,急忙起身,拿着草藥去了。
韓婆婆清洗一下後,也走了過來,在她身旁指點着她如何煎藥,說罷這些。突然,韓婆婆話鋒一轉,道:“素素,這幾年你的心中一定很怨我吧?”
秦素素一聽這話,猛地一愣,隨即急忙擺手,使勁的搖頭,她不出話來,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然而,韓婆婆看着她這般模樣,卻是“哧”的一聲冷笑,道:“你也不用否認。你即便怨我,那也沒什麼,其實有時候,我也很怨我自己。”
說着,她擡起頭,似乎在看着屋頂,但是眼神之中分明是什麼東西都沒有看。過了一會兒,低下頭,道:“以前管的你很嚴,並不是向外人說的那般我有多麼的恨你。說到底,到現在我已經沒有了一個親人,幾年相處下來,早已經將你當做親閨女了。有時候對你嚴厲了些,也是做給外面那些人看的。我也是女人,知道女人的難處。你這麼年輕就守了寡,我實不該攔着你不讓你改嫁。”說着,她話音一冷,道:“不過,村裡這些漢子沒有一個是好東西。你嫁了他們對你沒有一點好處,你嫁他做甚?”
秦素素聽着婆婆的話,整個人都呆了,怔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看着婆婆,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韓婆婆說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這個小哥很不錯。不過,我觀他不是我們這般小人物,應該是一個落難的貴人吧。這樣的人,你跟了他不見的好。不過,若是你能留的住他,那我也不攔着你。你看着辦吧。多日未曾去看看你母親了,待會兒我便去看看她,與她說說話。今晚便不回來了,你自己想清楚了……”說罷,她緩緩地邁着步子朝門外而去。
望着婆婆漸行漸遠的背影,秦素素整個人都呆立在了那裡,看了良久,緩緩地回過了頭,突然一股焦味傳入鼻孔,她忽地想起自己還熬着藥,趕忙端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