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留步!”王雱在身後呼喊,黃庭堅見狀識趣地先行離去。
林昭拱手道:“王公子,今日給你惹麻煩了!”畢竟王中岏的醉話是因自己而起的,林昭略有歉意!
王雱搖頭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隨他去吧,別往心裡去!”聽起來,似乎渾不在意,或許是根本不把王中岏,甚至是其父王珪放在眼裡。
“我不介意!”林昭向來樂觀開朗。
“其實……”王雱略微遲疑道:“東陽,其實以你的才學,科場得意並不難,仕途上面也能……你考慮考慮!”
入仕爲官,林昭有此想法,卻對科舉考試無愛,也不知可否另闢蹊徑?當即點頭道:“好的,我會考慮的!”
“上次在江寧,若非有你,家父也無法及早入京,只是……”王雱忍不住輕聲嘆息。
林昭微笑道:“萬事開頭難,公子當開導老大人莫要急於一時!”
“你有關注朝政?”王雱狐疑地看了一眼林昭,頗爲驚訝。
林昭笑道:“公子不必驚訝,近幾日老大人的那篇札子廣爲人談論,我有所耳聞也不奇怪。”
黃庭堅!王雱猜想林昭的消息八成由此而來。
“國朝弊政積累百年,冗官冗兵,積貧積弱,老大人銳意改革是好事。只是有道是病去如抽絲,是急不來的!”林昭分析道:“見微知著,從些許微末觀念,細小的習慣,就看得出很多人的保守與固執。
官家雖然有意變革,卻也不可操之過急,還是徐徐圖之的好……可以用在一些細微之處加以試探,看看反彈……反應有多大,心中有數之後再着手進行!”
王雱眼中頓時異彩連連,的確沒有看錯,這個林昭確實不簡單。若是能夠入仕,絕對會是父親的好幫手。點頭道:“東陽言之有理,我會轉告家父的!”
林昭對於王安石變法瞭解的並不是很清楚,知道其初衷是好的,但是執行過程中似乎出了問題,或許是操之過急的緣故吧!現在略微提醒,希望有些幫助,只是不知拗相公能否聽得進去。
“酒樓開業之時,我定邀一衆友人前往捧場!”王雱自然是要支持的。
林昭笑道:“公子賞光自然最好不過,保準不會讓諸位失望,我的酒樓必定不同尋常。”
“這一點,我完全相信!”王雱深深感覺,林昭身上有太多潛質可以挖掘。
兩人說笑着準備離去,卻見一人仍舊站在湖邊,定睛一看,正是柴若訥。兩人好奇之下走過去問道:“若訥兄,何以停留湖邊呢?”
柴若訥笑道:“非也,在下本打算離開的。小妹今日與閨中好友在對岸遊玩,恰好有船隻,讓我在此處等候,走水路一道離開。”
“原來如此!”
兩人擡頭,瞧見一艘輕舟小船是駛過來,已經離岸不遠。林昭看着那船艙,那傳說中的汴京第一美女柴小姐就在這艘船上?湖風吹過,艙口的簾子吹起。某一剎那,林昭看見一個紫衫女子,如同謫落凡間的仙子一般,踏波而來。至於容貌,雖只是驚鴻一瞥,甚至記不清五官,但高雅柔美和那一抹嫣然笑容卻深深印刻在腦海之中。
不愧是第一美女,實至名歸啊,林昭不由自主地有些看呆了。他並未注意到,身後的王雱是同樣的表情,眼神之中還隱隱流露出迷戀……
輕舟靠岸,柴小姐似乎察覺岸上有其他男子,便不再露面。柴若訥告辭登船而去,留下兩個青年才俊悵然若失,目送輕舟遠去。林昭心中暗咐,也不知那柴小姐是否隔簾觀望,回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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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元年四月起,天氣炎熱少雨,皇帝命宰臣祈雨也收效甚微,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定的旱情。五月,爲防止受災流民向盜匪發展,大宋朝啓用了一貫常用手法,募饑民爲廂軍。加上些許賑災事宜,尚書左僕射、檢校司徒兼中書令文彥博大人有點忙。
這日黃昏回到家中,數日不曾得見的六子文及甫前來問安:“父親大人安好!近日朝政繁忙,父親大人多保重身體。”
“嗯!已然習慣了,沒什麼,有你這份孝心,爲父爲滿足了!”一位頭髮已經白了大半,面相打扮儒雅,隱約之間卻帶着一股捉摸不定的氣場;尤其是一雙眼睛,看似溫和,平易近人,內裡卻精明而深沉,氣勢奪人,他便是歷經仁宗、英宗直至今日的三朝元老,官居宰輔之位的文彥博。
“不能爲父親大人分擔絲毫,兒有愧!”
文彥博笑道:“你呀,好好學學習吧,過幾年興許可以……對了,聽說前幾日你去參加詩會了?”
“是的,前幾日在鐵塔湖以詩會友!”文及甫如實回答。
“哦,可有好的詩作?或是有趣的事情講給爲父聽聽!”
文及甫思索着,難道是詩會上的事情已經外傳,入了父親之耳?當即如實將詩會上的種種講了出來。
“有趣,幾個小崽子都不安分啊!”文彥博聽的好笑,不由感嘆一句。
文及甫道:“年輕人沉不住氣,言語爭鬥,酒後失禮,讓父親大人見笑了。”
“你真以爲只是言語爭鬥,酒後失禮?”文彥博意味深長地問道。
文及甫心中一動,躬身道:“興許背後還有……”
“說說你的看法……”文彥博似乎有意考校兒子。
文及甫沉吟道:“似乎和兩位王學士之間的爭鬥有關……內裡情況還請父親大人示下。”
“沒錯!”文彥博還算滿意地點點頭:說道:“如今王圭與王安石皆爲翰林伴君前,將來都可能要入兩府爲相,可誰先誰後?誰上誰下?權柄大小都有差別……”
“坊間傳言,官家有意重用王安石,莫非果真如此?”文及甫試探着問道。
文彥博點頭道:“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官家近日已經開始詢問臣子意見了,不過韓(琦)相公似乎不贊成。”
“有傳言說,昔年在揚州,韓相公與王學士有過誤會,會不會因此?”文及甫暗自揣測着。
文彥博笑道:“不會,若是韓琦的格局這麼小,怎能爲宰輔十餘載?何況吳奎與唐介兩位參知政事(副宰相)也都不贊同。”
“那父親您呢?”文及甫冒昧地詢問,
文彥博表情微微一滯,旋即又似乎很滿意,當着兒子的面也不需要遮遮掩掩,說道:“爲父也不是很贊同,王安石太過執拗,讓他爲相怕是會出亂子……”
“可王學士直言弊政,銳意改革,這該是好事啊!”文及甫表達了自己的不同意見。
“國朝弊政衆所周知,可是牽一髮而動全身,改革哪裡那麼容易?昔年爲父也隨范文正公一道參與過慶曆新政,可是結果呢?”文彥博輕輕搖頭道:“很多事情盤根錯節,皆非一次改革能奏效的。若是操之過急,只怕會反受其害,尤其是王安石這等執拗之人主持,情況可能會更加惡劣……”
文彥博停頓片刻,續道:“不過……拗學士今日似乎轉了性子,試探起衆人來?”
“試探?”
“說來也好笑,這幾日朝中爭論的主題竟是‘坐與站’。王安石乃是翰林侍講學士,突然上書請求改變常例,坐着爲官家與重臣講經史。”看着兒子迷惘的神色,文彥博續道:“不要以爲這只是個禮儀問題,實際上他是想要試探衆人對革新的態度,只可惜吃力不討好啊,一片反對之聲……”
文及甫猛然發現,自己太稚嫩了,看到的都只是表象,沒想到小事背後還有如此複雜。隨即又問道:“父親,那曹建對趙仲山也是有……?”
“嗯!”文彥博動了心思,今日好好指點兒子一番,說道:“曹建是誰?曹傅之孫,太皇太后的侄孫,趙仲山呢?是濮王之孫,兩人年紀都不小了,何以會無故失禮呢?先帝(宋英宗)開‘濮議’,雖爲濮王爭了個名分,卻與嗣母曹太后鬧得不愉快,之後還一直冷落這曹家人,厚待濮王諸子。
先帝駕崩,當今官家登基,依舊沒有發生太大變化,太皇太后(曹氏)心裡能快活嗎?曹家是將門出身,骨子裡是有血性的,曹建又年輕氣盛,表達一下不滿也在情理之中。唉,仁宗皇帝無子,以至於鬧出這些許的麻煩來……民間過繼尚有矛盾,何況是天家呢?”
文及甫暗暗心驚,現在他才徹頭徹尾地明白,原來幾個衙內之間看似酒醉無禮,言語爭鬥,實際上卻都大不簡單。宰相之爭,帝后之爭,這背後竟是是天大的爭鬥,簡直不可想象。
文彥博諄諄告誡道:“所以平日裡言行需謹慎,最爲重要的是要仔細看,用心想,好好揣摩。你天資聰穎,又勤懇好學,爲父很好看你。”
“父親大人教誨,兒銘記在心!”文及甫多少有些受寵若驚,旋即又問道:“父親,那林東陽的酒樓開業,我去還是不去呢?”
“林東陽?”文彥博微微笑道:“聽你所誦詩句,此人似乎頗有才學!那黃庭堅爲父有留意,兩人既然交好,可見這林東陽雖一介布衣,卻也不同尋常。”
“確有些才學。”文及甫又遲疑道:“只是此人似乎……與王元澤交情深厚!”
文彥博人老成精,一眼便看穿兒子所慮,搖頭道:“你是你,爲父是爲父,不必多心。既然人家誠摯邀請,你還喝了人家的美酒,去道賀捧場也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