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寫詩送於高官名士求鑑賞,是一種尋求出名和升官的敲門磚。仁宗年間,范仲淹出知杭州,不少士子官員,都希望謀得“範先生親傳弟子”的名聲,紛紛獻詩。其中一個叫蘇麟的學子,因爲一句“近水樓臺先得月,向陽花木易爲春”得到范仲淹讚賞,繼而推薦,仕途順利,步步高昇,傳爲一段佳話。
正是因此,寫詩作賦在宋朝便不只是抒發感情,附庸風雅,也是一條入仕升官的重要方式。發展到一定程度,便出現了各種詩會,名義上是以詩會友,實際上則是希望出名,尤其是有高官名士參加之時,更加要賣力。
今日鐵塔湖的詩會,也有這樣的性質,參加者不乏才子,尤其有許多還是當朝大臣的子弟。絕對算是溜鬚拍馬,求出名的好機會啊!
只是諸多書生尚未有機會表現,便被布衣出身的林昭搶盡了風頭。沒辦法人家的文采擺在那裡,何況與王公子熟識,人比人氣死人啊!
林昭本來是將趁此機會,在高端市場作推銷的,不想還沒開口,卻因爲一首詩成爲今日詩會的主角,自然就被高看了幾分。當然了,也正是因此,在表面上林昭暫時融入了這個公子、名士爲主的圈子。
隨後的劇情便和預料的一樣,衆人登上一艘遊船,遊湖觀景,飲酒作詩。林昭急忙將幾壇酒送上,笑道:“在下今日前來之時,隨身帶了幾壇水酒,請大家嚐嚐!過幾日在下酒樓開業,還請諸位賞光。”
王雱笑道:“東陽開酒樓是一定要去的,別的不說,單是令表妹的那道佛跳牆,當初可是饞遍了江寧城啊!”
“佛跳牆?”衆人頗爲好奇。
“一道美味佳餚,人家極品!”
林昭笑道:“到時候各位前往,一定不會讓諸位失望的!”
“我怎麼覺得東陽這是在拉客呢?”曹建爲人豪爽,笑道:“先不說美味佳餚,這酒的味道確實不錯!”只見侍女打開酒罈,正裝壺奉上,酒香卻已經飄散出來。
“什麼酒啊?難不成比此間備好的蒲中酒更香醇?”王中岏表情冷峻,今日的酒水命人準備的,故而頗爲不屑。
蒲中便是後世的山西蒲州,當地釀酒從北周時期便名揚天下,隋唐時期亦經久不衰,到宋朝更是大行於世,乃當世名酒。
林昭不知就裡,淡淡笑道:“王公子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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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酒香迅速在船上瀰漫看來,衆人都不約都爲之一動,曹建是好酒之人,當即端起品嚐。隨即讚不絕口道:“嗯,好酒,好酒啊……夠味!”緊接着連續幾杯,自得意滿。
不愧爲名將曹彬的子孫,看着雖也斯文,骨子裡有股豪爽。果然是虎爺無犬孫,大有將門風範。
其餘人將信將疑地舉杯品酌,不想酒醇烈程度超乎想象,有幾個酒量差當即被嗆的連聲咳嗽。餘杭郡王次子,富水侯趙仲山赫然是其中之一,被好一通嘲諷。
小侯爺當即憤憤道:“什麼玩意,怎麼這味道……”
曹建笑道:“仔細品起來,與蒲中酒味道差不多,卻更爲醇烈,嘿嘿,甚至快趕上內中酒了。”
趙仲山卻鄙夷道:“就這味道,能和內中酒相比?真是可笑!”內中即皇宮,小猴爺天潢貴胄的優越感立即浮現,鄙視衆人絕少有機會飲用宮廷御酒。
曹建道:“我家的酒水乃是太皇太后欽賜,你所飲的又是哪門子內中酒?你父不過是個郡王,所賜酒水相比好不到哪去……今日有此佳釀,該好好珍惜纔是,何以挑三揀四?”
“曹兄怕是醉了,怎麼沒喝幾杯就醉了?”趙仲山的臉色頓時有些不自然了,這話可是刺激到了他們全家的神經痛處。
衆所周知,仁宗無子,過繼濮王趙允讓十三子宗實立爲太子,繼承大統,是爲英宗。宋英宗登基之後,除了搞出個“濮議”爲生父爭名分外,對一衆親兄弟也相當不錯,趙允讓二十二個兒子,大多都封了親王。
可惜老四趙宗詠卻只是個郡王,不免低人一等,無形中也成爲宗室權貴的笑柄。曹建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提及此事,趙仲山頓時漲紅了臉,幾乎要當場暴走。
衆人發覺節奏似乎有些不對,文及甫急忙勸阻道:“仲山勿怪,立成是酒後失言罷了!”立成是曹建的表字,同時急忙對曹建打個眼色。
曹建這才笑道:“仲山啊,我向來有啥說啥,口無遮攔,勿怪勿怪!”
林昭聽在耳中,心中卻笑,聽起來怎麼都不像道歉啊!也好,有人噁心一下趙仲山,也算是出口惡氣!同時也看得分明,這個曹建絕對不似表面看起來那樣沒心沒肺,不簡單啦!
趙仲山心裡還是不對味,奈何衆人勸阻,何況曹建也象徵性地道歉了,雖說聽起來還是那麼不爽,可又有什麼辦法了。
沒錯,他老子是皇帝的親伯父,可惜卻不受待見。人家曹家後面是皇帝的老祖母,太皇太后曹氏,又是大宋朝數一數二的軍方名門。龍子皇孫又能如何,很多時候宗室連個外戚都不如。
也正是從此刻起,趙仲山算是恨上了曹建,同時連帶上了獻酒的林昭。若非這勞什子烈酒,何以讓我出醜?殊不知兩個仇人早已對他不爽多時,就此結下一段仇怨!
一場小風波過去,衆人繼續說笑,氣氛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那麼一點影響。好在衆人都是能言善辯之人,各種談天說地才緩和了氣氛。
有幾人也應景作詩,可惜意境與林昭那首差的不是一點,以至於主題從吟詩論道,改變爲吟風弄月。不是提及某家某才子與某家小姐暗通款曲,便是青樓某行首色藝雙絕,亦或者哪位大員又有風流韻事……
林昭聽着,心中也覺好笑,原來古代的衙內們也這麼八卦,生活也很空虛浮躁啊!說着說着,不是是誰道:“若訥兄,聽聞令妹敏言小姐才貌雙全,乃是汴京第一美人啊,可惜都沒機會一睹芳容……”
“第一美人?”衆人都是眼前一亮,林昭卻注意到邢恕的臉色有些不大自然,也難怪二程的弟子嘛,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話說的不錯。與此同時,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柴若訥的臉上。
柴若訥,沒錯!正是後周世宗柴榮的後裔。趙大還算仗義,陳橋兵變黃袍加身之後,對前朝柴氏族人並未趕盡殺絕,甚至還加以厚待。但畢竟有前朝皇族這樣一個敏感的身份,因此柴若訥一直表現的很低調。可偏生就低調不了,誰讓他有個國色天香的妹妹呢!
這位柴小姐年方十五,三月間兩宮太后遷居,命婦覲見的賜宴上,柴敏言隨母出席,驚豔四方。不過有幸一睹真容的都是王侯公卿的夫人們,有人便動了心思準備上門提親。
柴家卻以女兒年幼,又有祖母去世守孝之故,暫不論婚事。私下裡卻有傳言,說這位柴小姐才貌卓絕,心高氣傲,選婿的標準也就嚴格的多。總而言之,柴敏言的芳名算是在汴京傳開了,已然坐擁汴京第一美人的稱號。
柴若訥道:“小妹之名是諸位謬讚,誤傳罷了……嘿!”
“若訥兄謙虛了……”
好在邢恕實在看不慣,打斷道:“諸位唐突了吧!”
衆人喝酒之後略微有點興奮,略微清醒,也覺有些失禮,紛紛改談其他。林昭心裡卻猜想着,這位柴小姐到底到底美貌道何種程度?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衆人繼而聊起了仕途功名,黃庭堅自然被衆人大家讚賞。隨後不知怎地,話題又回到林昭身上。
王中岏笑問道:“東陽如此才學,爲何不曾考取功名呢?”
林昭淡淡道:“在下不善仕途經濟之學,志不在此,故而未曾涉足科場……”
“那現下做何營生呢?”王中岏不緊不慢地問道:“經商?經營酒樓?”王中岏臉色一沉,流露出鄙夷神色。
不待林昭說話,王中岏轉而對王雱道:“元澤兄,你真是交友廣泛啊!”
話中意味誰人聽不出來,兩位王公子原也不和。問題主要還是在王中岏身上,其父王珪是翰林侍讀學士,比之王安石的侍講學士層次要高一點,更爲重要的是還兼任着開封府尹,是江寧知府所不能比的。可實際上,官家偏偏就更加信任、青睞王安石,連帶着其子王雱的身份地位也水漲船高。
汴京城裡提起王公子,大家首先就會想到王雱,至於他王中岏兄弟根本不曾被人提及,受到的待遇也是有差別的。今日詩會,準備個酒水還被林昭搶了風頭,王中岏這心裡一直都不是滋味,甚至是有種嫉妒和惱怒。
喝悶酒容易醉,何況還是林昭提純過的烈酒,王中岏沒個度,故而多飲了不少。酒精上腦,有些話便脫口而出。
王雱雖然恃才傲物,但是肚量還是比王中岏大上許多,只是一笑了之。他在好奇林昭會作何反應?如同上次大罵朱學禮那般慷慨激昂?
事實證明,經歷使人成熟,林昭聽到之後雖然憤怒,卻並未爆發。畢竟今日這等場合,太過冒昧總是不好的,會顯得自己沒品味。況且王中岏的老爹還是開封府尹,地方官的衙內還是不要得罪的好。再者,當事人王雱自己都沒表態,怎可強出頭。唯有笑道:“人各有志罷了,經商或不及身居廟堂,功在社稷,卻也是造福百姓,有益國家……”
好好的詩會,因爲趙仲山和王中岏,氣氛變得有些不和諧了。衆人見狀,深恐最後鬧的不歡而散,便開船靠岸,草草結束。
王中岏已經呼呼大睡,醜態百出,被家奴付攙扶着離開,趙仲山的表情也很難看。曹建不則忘笑道:“東陽兄,你酒樓開業時,我定前去捧場,到時候可要多準備點美酒哦!”
“一定一定!”林昭看着衆人的背景,心中一嘆:原來這些王孫公子之間也是各有矛盾,興許還積怨已深呢?
林昭正準備與黃庭堅一道離去,卻被王雱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