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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常的天氣,引起了汴京城許多人的關注。
古代人對於上天那是相當的敬畏,一旦天象有異,必然會聯想到很多。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雖然不像是地震,日食這樣重要,卻也是有些特別之處的。本來有些人可能並未關注,可是在某些人的推波助瀾下,也有所瞭解。
大雨之時,汴京城中發生了兩件大事,或者說也只有這兩件事會引起那麼一點波瀾和注意。
一個是發生在臺獄的畏罪自殺事件,還有一件便是呂和卿馬車墜落汴河溺水而亡的事情。
在尋常人看來或許是兩起死亡案件,可對於知悉內情的人而言,應該是一生一死。
鐵面宗主聽到屬下稟報很是滿意,點頭道:“很好,敢對公子動歪心思,他就該死!”
“宗主,呂和卿是死了,可略微有些瑕疵,興許會被看出來並非是意外……”說話之人是鐵面宗主的另外一名心腹,名叫李承,表字東林,和蔣雷霆一樣,是左膀右臂般的人物。不過相比之下,李承可能更年輕一點,沒有到蔣雷霆那種面面俱到,獨擋一面的地步。
而今,蔣雷霆去了西北,李承則留在了鐵面宗主身邊。今日出手對付呂和卿便是他主持的,只是在他自己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麼完美。
“你能看到自己的不足,很好!”鐵面宗主讚許一句,續道:“此事不必擔心,留下一點線索纔好。就是要讓他們知道。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而爲,這是給王雱和呂惠卿,甚至王安石敲響警鐘!要讓他們知道,意圖對公子不利,就是這個下場!”
“那會不會……”
鐵面宗主搖頭道:“除此之外,可還乾淨?沒泄露行藏吧?”
“沒有,當時大雨起霧,是絕好的遮掩。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李承很是肯定。
“話雖如此,你們還是要小心,還有……呂惠卿和王雱那邊還是要盯着,防備他們狗急跳牆!”鐵面宗主沉吟道:“大雨起霧……”
鐵面宗主喃喃自語幾句,問道:“推波助瀾開始了嗎?”
“開始了!”
“把大雨也加上去,天有異象必有冤情!”
“是!”
李承離開之後,鐵面宗主默默站在原地,凝視着窗外已經逐漸停歇的大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呂和卿的屍體已經運回了呂家,許多的家丁僕役匆匆忙忙。開始購置各種物品,準備搭建靈堂。
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誰會想到年富力強的三郎會突然死亡呢?誰家也不可能提前準備喪葬用品,加之天氣又好不好,呂家上下可以說是亂作一團。
呂惠卿或許是悲傷過度,幾度暈厥,暫時被送進房中休息。只躺了片刻,呂惠卿便醒了過來,瞧見房中唯有王雱一人,這才沉聲問道:“事情怎麼樣?可有什麼發現?”
感情呂惠卿除了真實的悲傷,也有表演的成分,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傳出去也是一樁美談。
王雱點頭道:“或許不是意外,拉車的駑馬身上有傷口,雖然可能是跌落河中在哪裡受傷了,卻也可能是有人蓄意而爲!”
“是嗎?”呂惠卿的聲音一片冰冷,冷的讓人有種徹骨的感覺。
咳咳!王雱咳嗽兩聲,續道:“即便是天降大雨,可汴橋上也還算平穩,有車伕和家奴護送的情況,怎麼可能意外墜河?吉甫兄,你想想!”
意料之中的事情,或許從最開始的那一刻,呂惠卿就認定了這件事有貓膩,並非只是一個單純的意外。
“是誰?”呂惠卿問出口之後,突然一怔,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看着王雱,遲疑道:“是他?”
呂惠卿口中的他自然是指的林昭,能出手殺人那必然是有深仇大恨。呂惠卿兄弟平日雖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但那主要都是政見不同,新舊黨關於變法的一些爭執,更像是後世工作上的分歧。
如此情況,萬萬不會招致殺身之禍的,大宋朝堂雖然因爲熙寧變法的事情吵翻了天,可彼此之間私下報復絕無僅有。而且一些尋常過節完全不至於到殺人的地步,如此情況多半是有很深的仇恨。
想都不用想,呂家就一個你死我活,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那便是林昭。懷疑林昭絕對不是無的放矢的,畢竟他們策劃了許多,對林昭的謀殺就在昨夜。
兩件事發生的如此相近,彼此之間還大有關聯,聯想到林昭身上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王雱尚未回答,呂惠卿只是看到他的表情,便追問道:“他沒死?”
“嗯!”王雱點頭道:“確實有人畏罪自殺,本該是他的,可惜臨了他卻與人互換了牢房,做事的人不仔細,沒留意。死的只是個尋常的死囚,他安然無恙!”
果然如此!
安然無恙四個字如同針尖一樣深深刺入心裡,呂惠卿的眼神之中閃現出極其複雜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怎生想法!
王雱續道:“事發之後,臺獄中的一名小吏不見了,整個汴京城都不見了蹤影……然後……然後,三郎就出事了!”
“果然是他嗎?”呂惠卿難以置信,半晌才苦笑道:“他還在獄中啊,什麼都做不了,我們卻已經一敗塗地了……”
“他是在獄中,卻不代表什麼都做不了,他行爲受限,卻可以指揮他人……”
“他……”呂惠卿也猛然間發現,是如此低估了林昭。同時也爲他的實力和魄力感到驚訝!
“他有這麼大的能量嗎?難道是我們小看他了?”呂惠卿自言自語幾句後,問道:“直接對三弟出手,說明了什麼?”
王雱不由一動。一個很清晰明瞭的事實擺在眼前。對方既然已經直接出手殺呂和卿。說明自己和呂惠卿在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已經被人識破了。儘管事情是自己做的,可一旦被人看破多少還是有些挫敗感的,一旦公之於衆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王雱又怎麼能不擔心呢?
呂惠卿冷冷道:“這是給我們警示?還是向我們宣戰?”
“不管怎麼樣,人家都已經出手了!”王雱無力一聲長嘆。原以爲他們纔是這齣戲的導演,一切都在按照他們的設想發展,可是到最後……
呂惠卿也低聲道:“原來我們從來不曾佔據過主動……”因爲狂妄和大意,他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儘管此時已經意識到了,卻有些爲時已晚。弟弟已經死了,某種程度上自己是有責任的,此刻的呂惠卿不可避免的有種自責和悔恨。
“怎麼辦?”王雱低聲問了一句。
“哼,還能怎麼辦?”呂惠卿道:“人家已經宣戰了,我們能退縮嗎?”同時心中一聲冷笑,暗罵王雱虛僞!
事已至此,退無可退的該是王雱纔對!
王雱很清楚這一點,呂和卿之死,也預示着和林昭的徹底決裂。對方敢殺了呂和卿。難道就不敢動他們嗎?或許一時間忌憚父親的身份,可時間長了會是個什麼情況還真不好說!始終有這麼一個威脅存在。終究不是滋味!
萬一對方要出了什麼狠招,說不定還會影響到自己和父親,王雱覺得必須要採取點什麼措施了,至少是爲了自保。
王雱問道:“此事怎麼辦?開封府已經介入了,是否要追查下去?”
“開封府,靠他們能查到什麼?繼續追查下去,少不得有好事者會三郎和林昭聯繫起來,你我也會引火燒身!”呂惠卿雖然處在悲傷之中,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精明。
“也好!”
或許王雱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有些話他沒辦法說出口,只有等呂惠卿先開口。他們之間雖然是很緊密的合作關係,彼此之間卻也是爾虞我詐,相互利用。或許這只是一件小事,可有道是見微知著,以小見大。
“不過,三郎不能白白這麼死了,連同二郎的大仇,總有一天,定要他血債血償!”和林昭對敵以來,呂家也算是損失慘重,呂和卿死了,彼此之間的仇恨是徹底無法化解了。
“昨夜他僥倖躲過,後面不見得有什麼好運氣!”王雱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呂惠卿點頭道:“三郎出事了,我便不好出面了,一切多仰仗元澤了!”
都是聰明人,呂惠卿很清楚,弟弟之死必定會引起關注,自己要是不及時迴避,恐怕會多有牽連。同時,又何嘗不是爲了規避風險呢?
王雱也是無可奈何,畢竟呂家有喪事,些許事情還是需要自己多用心。
不過,臨走之時,呂惠卿道:“林昭尚在獄中,卻有人爲他奔走做事,足可見其黨羽衆多……”
一句暗示性十足的話語,不需要多言,王雱必然明白,也知道該怎麼做……
臺獄發生的事情沒過多久就傳入了皇宮,皇帝趙頊聽說之後沉默了許久。
死了一個死囚不足爲奇,可這個死囚剛好和林昭關在一起,這件事就有些不同尋常了。
從最初事發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趙頊的心情也從最開始的盛怒,到後來的質疑,再到現在的爲難。
質疑還是有的,林昭到底有沒有背叛,他很關心這個問題,年輕的皇帝自尊心很強。林昭在臺獄之中遭遇瞭如此風險,到底是什麼人,出於什麼樣的目的想要殺他呢?林昭又是怎樣安然無恙的?
隨即,他便聽說了呂和卿的馬車墜落汴河的消息。
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可趙頊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關聯,呂惠卿兄弟和林昭的恩怨他是有所耳聞的。
林昭在臺獄之中這麼一幕驚險,呂和卿是侍御史。是御史臺的人。林昭平安無事。他回去的時候就遭遇了意外。
當真是意外嗎?還是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趙頊發現。雙方的人都揹着自己小動作不斷,自己根本一無所知,這纔是皇帝最大的無奈。
如果只是意外,那還好說,如果確有其事……
趙頊冷哼一聲,自己似乎有些小看了林昭,他身後似乎有人幫忙啊!
“來人,開封府有結論了嗎?呂和卿是怎麼死的?”
皇城司的一位勾押官早就伺候在御前。回答道:“開封府的消息,是意外!”
發現問題的時候,王雱便打的招呼,呂惠卿也堅持是意外。人家家屬都認定了是意外,開封府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何必往自己身上攬麻煩呢?
“不過……”可皇城司是無孔不入的,有些事情根本無法瞞着他們。
“怎樣?”
“據說拉車的駑馬身上有人爲的傷痕,可能是有些蓄意而爲……”
“哼!”趙頊應了一聲,問道:“還有什麼嗎?”
“近來王雱和呂惠卿過從甚密……”
有些話點到即可,趙頊聽到之後便沉默了。
許久。皇城司的勾押官才試探道:“陛下,蘇岸已經侯在外面。要宣嗎?”
“宣!”趙頊轉身回到御座之上。
沒過片刻,蘇岸便躬身進來,御前大禮面君。他是禁軍校尉,卻也是皇城司的成員。趙頊讓他跟隨林昭做事,除了協助和保護之外,實際上也是監視的意思。
對此,蘇岸有些尷尬和愧疚。林昭待他很好,並不因爲他是武人而有絲毫的輕視,讓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尊重。
奈何君命難違,他便一直是趙頊放在林昭身邊的一個耳目。不過蘇岸也是感念恩德之人,有些時候也選擇性地幫助林昭,比如在杭州時間,便多少會隱瞞一些對林昭不利的消息。
此番從西北歸來,趙頊想要知道慶州的事情,必然是要詢問蘇岸的。
“蘇岸,朕問你,林昭在慶州都做了些什麼?”
“陛下,林少卿……林昭當時是獨自前往慶州探查的,那段時間末將並未和他在一起,故而並不知曉慶州情形!”
“那在吐蕃呢?”
“那他一路上有沒有和什麼人勾結呢?”
“呃……”蘇岸遲疑了一下,說道:“途中遇一人自稱是長安藥商,名叫辛文哲,林昭對他幫助頗多,兩人來往密切,在慶州時間,辛文哲曾經假扮林昭,迷惑他人……”職責所在,有些話不得不說。何況使團之中有數百人,皇城司的人只有自己一個嗎?蘇岸不敢冒險。
“辛文哲?”趙頊很感興趣,沉聲問道:“林昭爲什麼要幫他?”
“回陛下,初時末將也疑惑,不過後來……後來得知那辛文哲是個女子,與林昭之間有兒女情長……”
“是嗎?他一路上還真是瀟灑啊!果然是個情種!”
“聽說你回來的路上對林昭多有照拂?”
趙頊這麼一問,蘇岸立即汗流浹背,回答道:“臨走時陛下有旨意,讓末將保護好林昭,末將是奉旨行事。即便林昭可能是有罪之身,卻也得朝廷審判,陛下下旨才能處置,故而末將仍舊保護其安全!”
“那你覺得,林昭清白與否呢?”趙頊有意無意地問了一句。
蘇岸遲疑了一下,想起林昭昔日厚待,沉聲道:“陛下,末將以爲林昭勾結西夏很蹊蹺。在河湟吐蕃之時,林昭與西夏樑乙埋你死我活的,他們是不可能合作的……”
“是嗎?那樑乙埋聲情並茂的書信該怎麼解釋?”趙頊冷哼一聲:“你出去吧!”
蘇岸只想着求情,爲林昭開脫了,卻忘記了帝王心思非同一般。他是趙頊安排在林昭身邊的,趙頊希望他只需要客觀記錄,皇城司的成員只能忠於皇帝。蘇岸公然幫林昭說話,這讓趙頊很是不爽!林昭連皇帝的心腹都能“收買”,一種莫名的忌憚與反感油然而生。
隨即便不斷有奏章送上來,有彈劾林昭,要求儘快審理處置的。卻也有許多提及臺獄死囚自殺一事,明裡暗裡真實目的都指向林昭,言下之意是有人要謀殺林昭。繼而還有人說,冬季突降暴雨是因爲有冤情,言下之意也很明確不過。
圍繞林昭,似乎有那麼幾股暗流在涌動,讓趙頊有種深深的不安,同時也有些爲難。
按照蘇岸的說法,林昭似乎是冤枉的。可多跡象都表明,林昭似乎不那麼簡單,單純,背後或者周圍還有許多人。
當然了,要求嚴懲林昭的人何嘗又不是呢?結黨營私是乃是帝王大忌,加之趙頊本就多疑,所以對林昭的好感不斷降低。
有時候一個案件,重要的並不一定是真相,而是政治利益。在沒有完全弄明白真相之前,趙頊的心裡已經開始有偏頗了。與此同時,各種各樣的砝碼還在往傾斜的天平上加。
比如太后高滔滔和弟弟趙顥很不喜歡林昭,無形之中也在給趙頊增加壓力。使得趙頊對林昭的好感極具降低,即便還有那麼些憐憫,卻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正在這個時候,御史章闢光上書彈劾林昭,直接點名了林昭朋黨,列舉的例子便是渭水渡口營救的神秘人。趙頊心裡更清楚,呂和卿之死或許也與此有關……
章闢光可是王安石的人啦!最爲要命的是,王安石隨後再次公開力挺李復圭!
趙頊這下徹底是騎虎難下了,王安石這是在逼他啊!
朝臣們的這種做法讓趙頊很惱火,可很多事情,皇帝也是無可奈何的!
眼下根本離不開王安石,趙頊某種程度上也被脅迫了,儘管很是憤怒,可事已至此,只能順勢而爲了!
林昭和王安石之間的選擇,結果還用問嗎?
趙頊無可奈何,只得下旨:“林昭叛國一案,御史臺與刑部兩司會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