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惠卿是誤打誤撞,他本意是無中生有,捕風捉影加以發揮。
所以即便是真的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他自己也並不相信,只當是一個巧合,一個能夠置林昭於死地的巧合。
趙頊也未必當真了,只是猜忌之心最大化,加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的慣性,覺得應該予以重視。
可實際上,心中並不相信林昭之子是黑龍降世,更不曾想到林昭還有什麼特別的身世。故而並未特別在意,並未立即付諸行動。
林昭不知道這只是個巧合,是呂惠卿誤打誤撞弄出的是非。
他接到明月宗與趙福康的消息,也是大爲震驚!
難不成走漏消息了?趙頊究竟知道多少?
趙福康那邊也只是知悉黑龍一事被趙頊關注,又從外圍的一些內侍口中獲知一些零七八碎的消息,?具體情況並不確定。
三月二十五,仁宗祭日之前的最後一個大朝會過去了,林昭算準了時間,從中牟啓程,回到汴京剛好是二十七,休息一日正好參加祭祀。
熙寧六年三月二十七,林昭距離汴京不過三十里了,卻聽到這樣的消息。
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很難料定嚴重程度。雖說距離攤牌的日子不足兩天,在沒有板上釘釘之前,分秒的時都有可能發成變故。
古往今來有多少大事是在最後時刻敗露的?這樣的例子着實太多,林昭豈敢掉與輕心?
汴京城進還是不進?
雖說有西軍在手,可畢竟還遠在西北,遠水解不了近渴。在身份爲公開之前,總不能帶着大軍回汴京吧?
自己在城外,相對還算安全,可妻兒還都在城中。按照目前的情況,趙頊若是真是相信了黑龍降世的說法,那麼長子林鴻還有安全可言嗎?
林昭心裡很亂,險些亂了方寸。
好在趙福康一再保證。自己一定會護着孩子。明月宗方面也做好了準備,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會保護家人周全。些許事情早在一年前就開始準備了,林昭相信完全可以做到。
反倒是自己,回到汴京城就意味着要直面趙頊,一天時間足以有許多變故。
如果黑龍降世,兒子天子命格並未被捅破,林昭可以從容回去,哪怕是面見趙頊也不打緊。但呂惠卿誤打誤撞的這麼一出,頓時讓情況變的很緊張。
唉!
林昭輕嘆一聲。現在才體會到歷史上那麼多的變故。爲何總是驚險萬分。或者臨時變故,胎死腹中。實在是事情重大,各方牽涉千絲萬縷,稍有不慎有狀況百出。想要百分百的順利當真不易。還是需應付好這諸多的變故。
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何況是牽涉到皇位的大事,稍有不慎可不是失敗這麼簡單,更關係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必須要慎重。
當務之急,查明具體狀況的同時,最重要的就是穩住趙頊,最好是避免與趙頊見面。離開了中牟,再裝病已經不能的。否則指揮適得其反,反而越發被懷疑。
林昭思索良久,爲今之計,能穩住趙頊的也只有她了!
三月二十七,傍晚時分。趙頊被宣進了慶壽宮。
“大娘娘,宣孫兒來是有什麼事情嗎?”趙頊有些意外,平時都是自己前來主動請安,太皇太后很少主動請他過來。
曹氏臉上帶着慈祥的笑意,輕聲道:“仲針啊,用過晚膳了嗎?”
“還沒有,大娘娘召見,孫兒不敢耽誤!”
“那正好,坐下一起用膳吧!”曹氏微笑着感慨道:“已經很久沒有和你一起用膳了,這方面,皇家反倒不如尋常百姓家,少了許多的溫馨天倫之樂!”
“大娘娘,孫兒政務繁忙,未能多來侍奉,是孫兒不是!”趙頊立即歉然道:“以後孫兒一定會抽時間來陪你,如今你還有了曾孫,改日讓皇后抱着來給你請安!”
“好啊,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曹氏感嘆道:“你是皇帝,有諸多的政務要忙碌,那纔是正道,有空來看看我這個老太婆就是了,不必多費心。”
“大娘娘哪裡話,孫兒孝敬你是應該的。”趙頊在祖母前面十分恭敬,以孝治天下乃是國朝傳統,他這個皇帝必須要爲表率。再者,幼年之時,曹氏對他和弟弟趙顥一直不錯,多有疼愛,多少有一份祖孫之情在其中。
“嗯,仲針就是孝順!”曹氏微笑道:“你皇祖的祭禮安排的如何了?”
趙頊點頭道:“都已經安排妥當,會隆重舉行,在汴京的所有五品以上大臣、宗室、勳貴都會參加!”
“你有心了!”曹氏滿意道:“還有啊,我聽說你派出去的將軍收復了蘭州,真是好啊!”
“你聽說了?”
“是啊,這樣的大喜事真是讓人高興,你皇祖在天之靈也會很高興的。”曹氏感嘆道:“當年李元昊在西北鬧騰,你皇祖沒少費心思,尤其是蘭州丟失那段時間,更是自怨自艾,寢食難安!後來一直想要收復的,可惜沒能成功。如今你做到了,也算是完成了你皇祖生前遺願,有如此捷報告慰,你皇祖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
“皇祖遺志,孫兒理當完成,義不容辭!”提及此事,趙頊有些小得意。連太皇太后都這麼認爲了,滿朝文武肯定也是同樣的想法。後天,他就可以風風光光的宣佈此事,引以爲傲,贏得臣民的愛戴與頌揚。
曹氏感嘆道:“你做得很好,後天去太廟,你該親自向皇祖奏報,告慰他的在天之靈。還有啊,是哪位將軍攻陷蘭州的,帶着一起去吧!你皇祖當年一直有個願望,說誰要是收復蘭州,要予以賞賜的,如今他不在了,只能由你來封賞!”
“收復蘭州的是林昭。你不是知道嗎?”太廟宣告是必然的,只是提及林昭,他的表情微微有些不自然。司天監雖然那麼說,可皇城司打聽之後,邵雍大師曾經說過,黑龍布雨,那麼跟真龍天子之說似乎沒什麼關係?
福寧殿一事,邵雍也有過說法。以邵雍的身份,總不至於弄錯吧?他似乎也沒有說謊的理由。但事情只要出來了,心中就難免有根刺。
曹氏似乎根本沒看見。輕聲道:“是東陽啊。我只記得他似乎去西北打吐蕃人去了。不曾想是他打下蘭州的啊,這可是大功一件!”
“是,是大功一件!”趙頊只能跟着點頭。
“你皇祖和你父皇都說過,爲帝王者。要賞罰分明,有功是該賞賜!”
趙頊還以爲祖母要爲林昭討封賞,不想曹氏話鋒一轉,輕聲道:“不過呢,東陽還年輕,已經是國公了,爵位太高不好,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話是這麼說。可有功之臣就該封賞,否則將士們如何願意爲大宋奮勇作戰呢?”趙頊有些拿不住曹氏的意思。
“是這個理,不過啊,東陽的封賞不必太隆重,敏言是你舅公的義女。又與你姑姑情同姐妹,東陽也就不是外人。封賞有度,東陽不會介意的,也免得他恃寵而驕,你說是嗎?”曹氏輕嘆一聲,又道:“哀家多嘴了,你是皇帝,朝堂上的事情你做主吧!”
趙頊有些狐疑,原以爲曹氏會爲林昭討賞的,原來不是。不過看得出,皇祖母疼愛柴敏言和林昭不假,黑龍降世那件事處置起來怕是有些難啊!尤其是這當口上,更不能操之過急。
“是,孫兒心裡有數!”
曹氏笑道:“好在最近風平浪靜,沒有什麼大事發生,之前我還擔心,怕有什麼事情影響到你皇祖的祭禮。”
此言一出,也就意味着曹氏不希望在仁宗祭禮之前有什麼風波,其實趙頊也是這麼認爲的。在這事之前鬧出什麼風波,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當然了,也就意味着,不管他打算如何處置林昭,都必須要等到祭禮,或者之後。
趙頊並不認爲祖母有什麼別的目的,只是單純的希望仁宗皇帝祭禮不要受到影響。一個未亡人的心思,完全可以理解,這點子心願他很樂意滿足。
曹氏見孫子神色,嘴角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她的目的不止這一點。一邊吃飯,一邊繼續道:“昨晚還夢到你皇祖了,我打算明日去太廟暫住,齋戒一日,後日參與祭祀。要是沒有什麼重要時期,仲針可否一同前往?”
“這……”趙頊沒想到太皇太后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曹氏輕嘆一聲道:“你是皇帝,日理萬機,這樣確實有些爲難你了。只是你皇祖生前膝下寂寞,少有天倫之樂。你父皇后來雖然侍奉左右,但終究時日不多,何況他也英年早逝……本想讓你母親陪着去的,偏巧她又生病了……夢裡你皇祖總是說孤單,所以我纔想帶着你去太廟陪他一日!
若非皇陵遠在永安,年紀大了身子不好,真想去昭陵拜謁!”曹氏略微沉吟,臉上閃過些許遺憾,半天才低聲嘆道:“算了,還是等百年之後,常伴先帝於地下吧!”
“大娘娘說哪裡話?莫要傷感,你身體康健着呢,是要長命百歲的!”趙頊平時見到的是曹氏端莊沉穩,母儀天下的一面,很少見這等長吁短嘆的情景。或許是因爲年紀大了,人就容易囉嗦,正好遇上仁宗皇帝祭日,太皇太后傷感也在情理之中。
雖說去太廟齋戒一日非他所願,但曹氏的要求他也不好拒絕,畢竟這也關乎孝道。也好,不就是齋戒一日嗎?對外還可以顯得自己至誠至孝,賺取名望也是大有好處的。雖說皇帝已經換了兩位,但仁宗皇帝畢竟纔去世十年,朝中仁宗老臣還有許多,如此也算是安慰他們的情緒。仁宗皇帝的影響已經在逐漸淡漠,也許有一天,曹氏去世之後,就會徹底消散吧!
趙頊一口答應了,然後告辭離去!天色已經很晚了,他要去瞧瞧兒子趙傭。這個孩子生下來就相對見狀些,加之照顧的格外精細,如今身體是越發的壯實了。趙頊有種感覺,這個兒子是肯定可以順利養大的。
曹氏算是鬆了口氣。總算是先穩住了趙頊!
她很疑惑,嫡親孫子命格的秘密是如何泄露的?聽聞消息的時候着實嚇了一跳。不過從今日趙頊的舉動,已經所掌握的情況來看,趙頊還不知道林昭的身份,所懷疑的主要是林鴻的身世,以及對林昭功高震主的猜忌。
趙頊父子入主宮廷不過才十年的時間,高滔滔倒是個不錯的後宮之主,可四年之後不過不退位讓賢給兒媳婦向皇后。雖說是婆媳兩代,但在皇宮中的根基還是有限的。在此之前曹氏在大宋皇宮經營了三十多年。宮女和內侍中還是有些力量的,做不了大事。但是留意些許的消息還是可以的。
這就好!曹氏鬆了口氣。把趙頊糊弄到太廟去。只要捱過了這一天,一切都好說!一個是養孫,一個是嫡子,放在以前曹氏很難取捨。但是趙頊太涼薄。讓她很是失望,林昭的表現足夠優秀,對大宋而言,是更合適的繼承人選。
“娘娘放心好了,今天穩住了仲針,東陽回來就不必與他見面,過了這一天,大局已定,哼哼!”趙福康也鬆了口氣。最初的時候她也以爲是林昭身世泄密了。好在後來的情況不嚴重,林昭又給出了這樣一個計策。
這樣應該沒事了吧,一天的時間,應該很快就能過去的!
熙寧六年三月二十八,仁宗皇帝祭日前一天。皇帝趙頊下詔。
爲了對皇祖孝道,特陪伴太皇太后曹氏前往太廟齋戒祈福,寄託哀思,領悟仁宗皇帝遺訓,儘子孫孝心!
消息傳出來,百官現實有些詫異,畢竟禮儀上沒有這個部分。雖說有那麼一絲突兀,不過也說得過去。
還有人稱讚這是皇帝仁孝的表現,祭奠皇祖,侍奉祖母,大宋以孝治天下,官家如此,堪爲天下表率!
稱讚之聲不絕於耳,趙頊心中也多了幾分笑意,卻不敢流露在外。祖父祭日,哀傷懷念都來不及,還敢有笑容?他可不敢不孝。
清晨,趙頊前去寶慈宮向臥病的皇太后高滔滔請安,隨後陪同太皇太后曹氏前往太廟。大批的禁衛軍隨行,確保安全無虞。
禮部、鴻臚寺、開封府的官員們都忙碌不已,太皇太后和官家已經行動了,明日的祭祀必然要萬分隆重。雖說之前已經在準備了,但事到臨頭還是要檢查是否妥當,是否有遺漏。明日的儀式要是有一絲紕漏,官家絕對不會輕饒,故而不敢有絲毫怠慢!
皇太后高滔滔醒來的時候,趙頊已經走了!
前不久,太皇太后曹氏生病,作爲兒媳婦的她侍奉榻前,以盡孝道。結果曹氏的病好了,高滔滔反而因爲勞累,加上飲食不調,生病了。
最近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身體頗爲虛弱,每日沉睡的時間不少。以至於兒子來請安的時候,她絲毫不知。
“太后,官家孝順,不願意打擾你消息,不許我們喚醒太后!”
聽了宮女的稟報,高滔滔很是欣慰,依舊有病容的臉上多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兒子早早前來問安,不忍打擾自己消息,孝心可嘉。雖說只是尋常舉動,但高滔滔已經很滿意了。前兩年因爲次子趙顥的緣故,她與長子的關係頗爲緊張,近兩年纔開始有所改善的。
“官家可是去垂拱殿理政了?待會派人送些滋補膳食過去,這些天一邊處理朝政,還要顧及我的病情,挺辛苦的。”將心比心,高滔滔也頗爲掛念兒子。
“官家不在宮中,隨太皇太后去太廟了!”
宮女的回答讓高滔滔很詫異,愕然道:“今天什麼日子,父皇的幾日不是明天嗎?難道我記錯日子了?”
“太后沒有記錯,仁宗皇帝祭日確實是明天。”宮女回答道:“聽說昨天太皇太后召見官家了,說仁宗皇帝生前孤單,希望官家陪她一同前往太廟齋戒一日,讓仁宗皇帝在天之靈得享天倫,今日一大早就去了。”
“是嗎?”高滔滔很驚奇,怎麼來了這麼一出?今日去太廟齋戒,以示孝道,有這個必要嗎?姨母兼婆婆真是年紀大了,越是越發的奇怪了。
是有些奇怪!
高滔滔是個很機靈,很深沉的人,下意識便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她總覺得,如今的太皇太后已經不是自己瞭解的那個姨母了,其中有些變化,可究竟是什麼變化,她卻說不上來。不會有什麼別的意圖吧?
唉!
高滔滔輕嘆一聲,兒子雖然登基六年了,但有時候做事還是很不穩妥,少不得讓她操心。
登基以來,似乎沒有一年安穩,不是水災就是旱災,他自己還要搞什麼變法來折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又開始迷戀邊功,西北的局勢倒是不錯,可是南方,邕州屠城的消息可是讓整個大宋爲之震顫的。
還有近日汴京城裡有傳出什麼黑龍降世的消息,真是一波接着一波的麻煩!
對了,黑龍降世!
高滔滔猛然想起此事,她也是有所瞭解的,事件的主角不就是林昭的兒子林鴻嗎?起初她認爲是兒子要對功高震主的林昭動手,可此事,高滔滔突然想到了太皇太后曹氏!
曹氏對林昭一家的疼愛可是有目共睹的,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關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