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趙昭最近很忙,休息兩日之後,便將長安之事交代給長史於玄,外出巡視去了。
對外美其名曰是檢查各州軍備,實際上則是面見各州將領和官員,安撫人心。關隴雖然就這麼大地方,可若是一個州,一個縣地跑下來,需要不少時日,趙昭目前根本沒有這個時間。
因此都是到關鍵地方,然後召集附近州縣的官員前來見面。目前的情況來看,官員們的態度都還不錯,畢竟秦王和官家並未公開決裂。至於聽命問題,雖說他們是朝廷官員,但山高皇帝遠,頂頭上司秦王就在身邊,是以官員們都心裡有數。
趙昭也知道,片刻之間讓這些人全都誓死效忠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們不給自己拖後腿,不和趙頊暗通曲款即可。
最重要的是各位帶兵的將領,這些人本身都與趙昭有着密切的關係,見面主要是安撫人心。當面加以慰勉,許諾將來的利益,從而做到真正歸心。
耀州、延州、慶州、秦州,一圈走下來也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到了六月初的時候,趙昭從秦州回長安,途徑鳳翔,他決定卻看望好友蘇軾。
蘇軾聞聽秦王駕到,立即前來迎接。不管站隊的問題,如今在鳳翔爲官,秦王就是頂頭上司,自然要格外尊敬。再者,他與趙昭也是多年好友,哪怕如今身份有別,情分終究還在。
“參見秦王!”
見到趙昭,儘管蘇軾是個灑脫之人,可見到趙昭之時。還是難免有些拘謹。畢竟相隔一年。再見面的時候已經君臣有別了。
“子瞻不必多禮。一年不見,你可還好啊?”趙昭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
蘇軾笑道:“託仁宗皇帝之福,當年有幸來鳳翔,當初擴建飲鳳池,如今納涼正好!”
仁宗嘉佑六年,蘇軾調任鳳翔府任籤書判官,曾在此地爲官數年。如今已然是第二度爲官鳳翔。不過職位從籤判變成了知州。
鳳翔此地本有一處湖泊,原名飲鳳池,傳說周文王元年,有瑞鳳飛過,在此飲水而得名。到了宋朝時,已經淤積破敗。蘇軾到任之後,引城西鳳凰泉水入池,清淤擴建,並種植楊柳、蓮藕、修建數座涼亭,成爲鳳翔美景之一。
“蘇子瞻說的可是東湖?”
“秦王知道?”蘇軾受寵若驚。飲鳳池因爲就在鳳翔東門之外不遠處,故而被當地人稱作東湖。堂堂秦王。竟然知道小地方的湖泊,着實有些意外。難不成秦王對自己多有關注?
趙昭哪能不知道鳳翔東湖?
前世上大學時,室友就是鳳翔人,時常提起蘇東坡擴建的東湖,風景宜人。故而趙昭一直記在心上,只是一直沒時間前去遊覽。沒想到陰差陽錯,在這個時空恰好來到鳳翔,並且有蘇軾親自作陪。
趙昭笑道:“聽聞東湖風光如畫,正想去遊覽一番!”
“求之不得,我正好在東湖設宴,臨湖賞蓮,清風徐徐,正是夏日納涼好去處。”蘇軾自然樂意了,東湖是自己一手擴建整修,秦王如此有興致,是自己的榮幸啊!
一行人很快來到東湖,放眼一看,碧波盪漾,湖岸楊柳搖曳,奇石林立,翠竹成羣,亭臺軒榭佈局精巧,建築古樸典雅。正好蓮花盛開,點綴湖中,風景無限秀美。
十多年前栽種的楊柳已經長大,垂下千萬柳絲,在微風中盪漾,柔美中帶着絲絲涼意。人言道西湖水,東湖柳,果然名不虛傳。以蘇軾的品味,設計自然不會差,可謂是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匠心獨運。
六月中,湖中的蓮花盛開,一路走過,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尤其是一陣風吹過,風擺荷葉,荷花映日而紅,更是美不勝收。
趙昭笑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如此風景,在東湖也能看到啊!”
這兩句詩是當年在同在杭州時,某日西湖宴會時趙昭所做,蘇軾記得清楚,秦王這是在和自己敘舊啊!
蘇軾笑道:“是啊,只是東湖比西湖略微小了些!”
趙昭也覺得好笑,蘇軾一生做官實在不怎麼樣,詩詞文章自然沒的說,還有一個值得稱道之處便是風景名勝了。杭州西湖蘇堤、潁州西湖、惠/州的豐湖和平湖、黃州的赤壁、鳳翔的東湖,這些傳承下的美景古蹟都與蘇軾息息相關。
只是因爲自己的出現,蘇軾的發展軌跡也悄然發生改變。如今他恐怕是再也去不得黃州、惠/州了,連東坡居士的稱號怕是也不會有了。《念奴嬌?赤壁懷古》和《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樣的經典怕是也不會有了。
少了些許文學經典是遺憾,可若是能因此改變蘇軾的後半生淒涼的命運,未嘗也不是一件好事。一代文豪,百年難得的英才,何必如此爲難他呢?
趙昭若有所思,蘇軾只當是秦王觸景生情,根本不會想到會關乎他的命運。
“確實小了些,即便是長安的曲江池也比不得杭州西湖,不過小也有小的好,小巧玲瓏間更多了些許雅緻。”趙昭一路而來,對東湖的風景讚不絕口。
蘇軾笑道:“臣在君子亭設薄酒爲秦王接風洗塵,請殿下移步!”
君子亭正好在西湖湖心,有小橋與岸邊相連。亭臺選址十分名秒,湖面相通巧分爲三,亭榭棋佈四周,岸渚之間,垂柳、翠竹、花木交映成趣,堪稱絕妙。
侍衛們都留在了岸邊,守衛者唯一的小橋,李承作爲貼身護衛跟隨在側,與蘇軾一道進了君子亭。
此時正當午時,炎熱非常,可君子亭中卻格外涼爽。微風吹過,帶來了湖水的清涼與溼潤,當真是一處絕佳的避暑納涼之所。
“子瞻很會享受啊!”三人落座之後,趙昭連聲稱讚。
蘇軾笑道:“秦王謬讚了,爲臣者,牧守一方,自當忠於王事。總是要完成公務,治理好一州民政之後纔敢遊玩享受片刻。豈敢因私廢公,安於享樂?這東湖,平日裡倒是鳳翔百姓來的更多一些,今日得知殿下前來,才清空留用的。”
“忠於王事乃是臣子本分,子瞻說的不錯,確實如此!”趙昭說完之後,便似笑非笑,沉吟不語。
蘇軾猛然醒悟過來,秦王實際上是在詢問自己,所謂忠於王事,王究竟是哪個王呢?是當今官家還是秦王殿下?
一時之間,蘇軾有些沉默了。他與趙昭交好不假,在西北爲官也不假,可是關乎官家和秦王之間的爭鬥,蘇軾實際上並不想參與。縱觀蘇軾一生,他在朝堂上的立場和成就不如其弟蘇轍。他是個有才學之人,卻並不是一個優秀的政治家。
在王安石變法的問題上,蘇軾確實態度鮮明,他後半生的起起落落也與此息息相關。但是關乎皇位爭鬥,他本不想有什麼態度的。在他看來,作爲的大宋的臣子,只要忠於大宋即可。作爲一個地方官,只要處理好政務,做好本分即可。
可而今,當秦王當面詢問的時候,他就必須要做出選擇了。
“殿下奉仁宗皇帝遺旨掌管西北軍政,臣身爲鳳翔知州,自當從命!”蘇軾很清楚,無論是如今的職位,還是與趙昭的關係,以及對未來的判斷,唯有選擇趙昭。
“那鳳翔的事情就辛苦子瞻了,父皇昔年看到你與子由的試卷,曾言爲後世子孫找到宰相之才。子瞻,未來的路還很長,你們兄弟前程遠大啊!”
趙昭一番勉勵,可心裡卻知道。在爲政做官方面,蘇軾與他弟弟蘇轍還是有些差距的,在延州的時候,蘇轍根本沒有片刻的遲疑,便表示會效忠自己。趙昭不認爲蘇轍是在投機,他清楚一點,蘇轍能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蘇家與趙昭關係親密,他與蔡京出使高麗而立下大功,是因爲趙昭的推薦。只此一點,他們就已經被視作秦王的人,至少汴京的官家趙頊會這樣認爲。那麼蘇家還有別的選擇嗎?
蘇轍是一個果決之人,最初他贊同王安石變法,曾在制置三司條例司辦事。可當他看清楚變法的狀況之後,立即與王安石翻臉,退出新黨。如今要在秦王和官家之中做出選擇,他同樣不會猶豫。
除了被迫的緣故之外,蘇轍也對秦王有信心,他願意押上身家性命。相比之下,蘇軾就有所遲疑,少了弟弟的敏感與果決。趙昭倒不認爲他是搖擺不定,或許蘇軾根本就沒多想……
也罷!
蘇家兄弟能夠投效,這就足夠了。他們在天下士子之中的影響不言而喻,趙昭更需要的是這樣一個廣告效應。至於蘇軾和蘇轍未來的成就,那就要看他們自己了,只要有才能,自己絕對任人唯才。
鳳翔之行的大事確定之後,趙昭心情大好,與蘇軾推杯換盞,談天說地,好不親密。
一杯酒下肚,趙昭靠在亭臺之側,臨水吹風,好不愜意。目光掠過湖面,瞧向遠處的一覽亭,一個風姿卓越的少女正在朝這邊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