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依舊陰沉,垂拱殿裡火燭高照,一片通明。
趙頊道:“東陽,你看看這個!”
林昭接過來一瞧,正是那封彈劾韓琦,揭露黃河決口真相的奏疏。這是狄青的手筆,林昭早就瞭然於心。入宮之前,他便猜到可能與此事有關,果不其然。
“韓相公?不至於吧!”林昭一副驚訝之情裝的惟妙惟肖恰到好處。畢竟韓琦在大宋朝德高望重,作爲一個晚輩自然不能輕易質疑。
趙頊嘆道:“朕也不願意相信,可是些許事情確有其事,未嘗沒有可能。”
“興許只是巧合,抑或者是一些偶然行爲,被有心人捕風捉影,串聯在一起,以假亂真罷了!”實際上,狄青也不能完全斷定韓琦在這件事上有問題,只是將收集到的東西很巧妙地送到趙頊面前,自然而然就會引發聯想。
說到底,趙頊的猜忌之心還是很重的。給林昭專斷河北之權還特意派出一個宦官監視,韓琦這種有影響,實力非凡的宰輔大臣就更容易受到猜忌了。某種程度上,狄青正是利用了趙頊的這個弱點。
而林昭則故意裝作驚訝,處處提及韓琦如何德高望重,如何有功於國家等等。越是如此,便越是會讓趙頊覺得韓琦影響過大,甚至是尾大不掉,心中自然而然就會生出戒備之心。他嘴上說不相信,可實際上早就對韓相公多有猜忌了。皇城司暗中的手段別人不知道,可林昭與狄青卻是一清二楚的。
“東陽,既然朕給了你專斷之權。那麼你去河北首先要查明此事。朕絕對不會姑息養奸。”趙頊這句話看似大義凜然。實際上以及出賣了他最根本的想法。
林昭有些慶幸道:“臣一定辦到,凡事阻礙治河,損害大宋利益之人都該嚴懲不貸。只是臣需要請示陛下,這個程度如何把握?”
“韓相公德高望重,不可輕動,至於其他人,你看着辦吧!”趙頊這句話幾乎是給了林昭生殺予奪之權,除了韓琦。其他人立即可以手持御劍就地斬殺。至於韓琦,身份擺在那裡,不是一般人可以輕動的。即便是趙頊,估計也得掂量掂量,處置手段絕對不會嚴厲,估計多半是和風細雨。
這就足夠了,讓趙頊與韓琦交惡,就等於是斷了他一臂,將來少了韓琦,對付趙頊就容易多了。要知道趙頊這樣的年輕人並不難對付。真正讓人忌憚的便是這等老謀深算,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不過韓琦的事情讓林昭動了個心思。自己手中可用之人,狄青長於軍事以及情報之時,歐陽修的號召力,趙抃的剛正不阿,可是很缺乏這等的善於謀略和朝堂鬥爭的人才。這是一個短板,必須要儘快補上。
提高自己的水平,或者是尋找謀士都可以。不過似乎也得需要這樣一個朝堂上德高望重的領軍人物,不只是引領鬥爭,更牽涉到人心所向。只要有這樣一個大人物站到自己一邊,那麼會有一大批人望風而動。
眼下大宋朝這樣的人並不多,王安石自然不行,司馬光過於耿直,曾公亮即將致仕,富弼雖然德高望重,可是已經到了垂暮之年。那麼有這個資格和實力,並且可以考慮的人似乎只有的文彥博文相公了。
文彥博與韓琦不對付,韓琦這些年因爲扶持趙宗實登基,有從龍之功故而高出一籌,在文彥博之上。想必文相公多少有些不服氣吧!再者,因爲王安石的緣故,趙頊將文彥博貶謫到了地方,大掃其顏面,文相公未必沒有想法。
而且文相公對自己的印象似乎也不錯,當初似乎一直鼓勵他家六公子文及甫與自己來往。時至今日,他們之間依舊有交往,有這段情誼在,將來多少可以說得上話,並且不至於顯得太過突兀。
當然了,還得從其他方面想點辦法,文相公身上必須得做點文章,爭取支持。
林昭還不知道,其實趙頊暗裡地也在給他幫忙。正準備用文彥博替換韓琦出任河北路宣撫使。到時候林昭正好在河北治河,與文相公之間的交集與來往也就多了。何況他們還有共同的敵人韓琦,所以拉點交情似乎不難!
可是趙頊並不知道,自己不僅是在自毀長城,還是在爲對手作嫁衣裳!他更不會相信,垂拱殿裡,站在他面前畢恭畢敬的林昭竟然在想這些事情,如此包藏禍心。
“東陽,治河的事情你要多上心。以前是朕虧待你了,只要你好好幹,前途無量!”
皇帝拍着一個大臣的肩膀說你前途無量,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要是換在別人身上,一定會受寵若驚,歡天喜地的。可惜林昭不稀罕,他的無量前途便是龍椅,是皇位,趙頊一定是不願意給的。
趙頊同時也是在向林昭道歉,李復圭那件事情他做的確實不地道。只是傷害已經造成了纔想起來道歉,晚了!說不定又是虛僞之言,不過是想要藉此讓自己爲他賣命治河罷了!不過也好,如此狀況下,取得趙頊的信任,才能從容發展。好好借力打力,借他力打他自己,林昭這次也要玩四兩撥千斤。
“是,臣一定會竭盡全力!”心裡雖然這樣想,可臉上卻裝出一副榮幸激動的表情,不得不說,林昭的演技是越來越好了。
“待雨停了你就去吧,看看決口能不能及時堵上。河水一天不東歸,朕就一天不得安心啊!”
這種心情林昭完全能夠理解,遼國鐵騎虎視眈眈,錦繡河山隨時受到威脅,當真不是滋味。江山是趙頊的,也是林昭的,也許此刻真正心疼這萬里江山的也只有他們二人。只是心疼並不解決問題,要想辦法改變這個現狀纔是。
他們二人都有這樣的想法,只是很可惜,趙頊走錯了路,他做不到。所以林昭毫不猶豫扛起這個重任,此事還是交給我吧!
“好!”林昭道:“陛下,有道是三人成虎,臣此去河北少不得會有風言風語。只是臣純粹是一腔赤誠治河之心。臣的祖籍是河北人,親人都死在水患之中,所以臣纔要矢志解決黃河水患問題。否則他們在天之靈都不得安息,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不孝之事。”
關於出身的這個謊言人盡皆知,所以林昭毫不客氣地將此事拉出來說事,再給趙頊編個故事。如此一來自己治河的動機也就更加的合理的,同時古代以孝治天下,對孝順這件事那自然是很重視,也很容易引起共鳴。林昭如此一說,趙頊心中更加相信林昭的純粹治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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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點確實不假,林昭就是想專心治理好黃河,在這件事本身上並無私心。絕對不會出現偷工減料,以權謀私這種情況,從這個角度來說,林昭確實是最合適的治河人選。對林昭而言,他要的只是治河成功的過程和結果。在過程中“排除異己”,借力打力,無形之中提高自己的地位與實力。至於結果,便是那名聲與民心所向。
趙頊輕輕點頭:“好,只要能治理好黃河,你就放手去做,朕相信你,支持你!”在治理黃河這件事情上,趙頊當真有心,甚至願意像支持王安石變法那樣支持林昭。只是他到底是個有猜忌之心的,想要完全相信那是不可能的。
“多謝陛下信任!”林昭很慶幸,而今身份隱蔽是個很大的優勢,若非如此,根本不能如此從容地暗中發展壯大。如今和趙頊正面交手,必敗無疑,必須從他這裡一點點的挖掘,拆他的牆來修自己的房。
“好,好!”趙頊看着林昭,真心在想,林昭確實是個可造之材。按照目前的趨勢,完全可以成爲自己的股肱之臣。以前是薄待他了,以後需要多加籠絡纔是。他不會想到,林昭註定了和他不是一路人,而今對林昭的每一份好,都是爲將來的自己準備的刀!
林昭心中暗笑,不動聲色道:“陛下,目前雨還在下,估摸水泥與浚川杷製造出來也需要一些時日。雨停之後先讓工部的人前去考察,制定具體施工方案。如果可以,臣能否等到重陽之後再去河北?臣子的妻子大約會在重陽節時生產,能否讓臣看一眼孩子再走?”
趙頊先是一愣,隨即笑道:“東陽啊,誰說你沒有私心啊,這不就是?”
“陛下……”
“好,秋冬時節纔是治河之時,何況還不知道這雨要下到幾時。”趙頊看着外面的陰雨天嘆息一聲,旋即笑道:“你的第一個孩子吧?初爲人父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朕便容許你多留幾日,聽聽孩子的哭聲!”
“多謝陛下!”治河的事情是雖然要緊,但林昭是真心想要多留幾日陪着孟若穎,看着孩子出生,如此自然是最好不過。
說起孩子,趙頊不由有些黯然傷神了。前三子都夭折了,後宮之中以爲嬪妃又懷孕了,不知道這個孩子能否平安長大?
萬里江山,不可後繼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