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淵,文彥博第三子,熙寧五年進士,名次比較靠前。
本來大宋王朝新科進士的起點都比較低,升遷比較緩慢。
但文及淵是個例外,在三司度支司短暫的實習之後,便平步青雲。文及淵很有才學?不見得,最主要是因爲他爹是文彥博。
自從韓琦倒臺之後,文彥博升任河北路宣撫使,又是三朝老臣,門生故吏滿天下。趙頊有心防備文彥博,卻也要拉攏他,施恩無疑是一種很好的方式。
文彥博的地位已經很高了,再有封賞不合適,施恩給他兒子倒是可行。到了文彥博如今這個位置,已經是文臣的頂端了,他還能在乎什麼?在意的不就是恩蔭子孫嗎?給他兒子一個好前程,他自然會心生感激的。
趙頊這個想法很好,所以直接提拔文及淵爲長安提舉常平司。這個職位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卻很重要。主管儲糧、河運、勞役等方面,看似平常,但都是些關乎到要害之處。尤其是儲糧,在民以食爲天的古代,糧食干係何其重大不言而喻。
文及淵的職權範圍也包括了常平倉,這可是與變法息息相關的部門。趙頊還有一層用意,就是將文彥博的兒子拉近變法之中,從而牽動文相公的立場,減少一些阻力,增加一些支持。
不得不說,趙頊的如意算盤很精明。可世上的事情,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趙昭的突然出現,使得長安顯得格外特殊,長安乃至整個西北的官員也都越發的敏感。
直白點,就是關乎到站隊的問題。
文彥博身爲河北路宣撫使,在一定程度上應夠影響到河北路大軍。德高望重,門生故吏衆多,在皇位爭奪之中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文彥博自己是不想早早站隊的,觀望是最合理的選擇。
但是爭鬥的兩個主角卻不這麼想。秦王趙昭當然希望文彥博能夠站到自己這邊來。趙頊則是另外的想法,他認爲文彥博是自己的臣子,就該絕對忠於自己。如果他倒向趙昭,甚至是觀望猶豫,都是背叛和不忠。
趙頊性格多疑,猜忌是必然的。尤其是文彥博的兒子在長安爲官,與趙頊的距離很近,已經勉強可以算是近臣了。趙昭以前與文彥博第六子文及甫過從甚密,與文彥博本人也有接觸。這些原本很普通的行爲,如今都格外惹眼。
這些天他對很多關鍵位置的官員都憂心忡忡。文彥博首當其衝。他甚至動過心思。是否找個可靠之人將文彥博替換?但茲事體大,關鍵時刻又不敢輕舉妄動,可心裡卻始終難以徹底放心。
就在這個時候,文彥博的奏疏到了!
趙頊看過之後。壓抑的心情頓時好了很多。奏疏之中,文彥博說的很清楚,兒子學識不足,德行與能力也根本不足以擔當大任。在感謝官家厚愛之後,文彥博委婉地替兒子文及淵辭官。
爲子辭官!趙頊明白,文彥博在向他傳遞一個訊號。想要用兒子辭官方式來與趙昭劃清界限,也就意味着要全心全意對自己忠誠。
趙頊頓時放心不少,文彥博這樣的重要人物能安定下來,實在是太重要。至少懷疑對象少了一個。無人可用的感激境地多少有些緩解。
當然了,趙頊也不是傻子,尤其是性格多疑,善猜忌。對什麼事情都會下意識地懷疑,文彥博上了一封奏疏爲他兒子辭官。就代表他會忠於自己嗎?
趙頊對此還是持懷疑態度,也許這只是文彥博自保,想要避開漩渦的一種方式,焉知不是以退爲進?他想要做什麼?置身事外觀望嗎?還是說已經和趙昭有什麼勾結,想要着急撇清關係?
當越是位高權重之人,所做的行爲都沒有單純可言。文彥博究竟是什麼態度,還有待確定。
至於確定的方式?趙頊看着手中的奏疏,嘿嘿一笑!
文彥博着急表明忠心,這很好!文及淵也正好在長安,可以近距離接觸趙昭,是大有用處的。
趙頊略微沉吟,隨即在奏疏上做出了批示,吩咐道:“密奏批覆,送大名府文彥博處!”
皇帝交代的事情,屬下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有快馬出動,通過驛站,迅速將奏疏傳遞到大名府。
文彥博本來的打算是讓兒子自己上疏辭官的,但思慮之後,他改變主意。還是自己親自來比較好一些,如此可以清晰表明立場,官家也能更放心一些。
這麼樣,就代表完全站在趙頊這邊了?
哪裡這麼容易?文彥博縱橫朝堂數十年,對於這場對決有着清晰的看法。
趙頊現在是皇帝,手掌大權,佔據主動。但秦王能力出衆,勢頭很猛,民心聲望都不錯。兩人非要一爭高下,到底誰能最終獲勝,當真不好說。
至少如今來評判,是有些爲時過早了。
其實內心深處,文彥博是偏向秦王趙昭的。這幾年縱觀朝堂,趙頊的作爲實在不怎麼樣?變法將大宋搞的一塌糊塗,他們這許多的老臣也把弄出了汴京,除了是支持王安石變法,打擊他們這些保守官員外。帝王猜忌是很重要的緣故,文彥博心裡清楚,趙頊是擔心他們幾個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勢力太大,會架空他!
這樣做是有些道理的,但是做的太過分就不合適的。對一個帝王而言,胸懷是很重要的。在這一點上,趙頊的差距很大。
也罷,只要大宋安然無恙,可以富強,也沒什麼。從宰相到知州,哪怕是巨大的落差,他們也習慣了。得失之間,他們已經歷練的榮辱不驚。他們也是有氣節和責任感的人,在國家利益面前,些許個人的些許榮辱算得了什麼?
但趙頊做的並不好,有些辜負了他們的期望。尤其是重用王安石變法,文彥博很失望,一開始還說幾句,後來則是一直躲在地方,大有眼不見爲淨的意思。
一直這樣下去,大宋王朝不可避免會江河日下,衰落是必然的。身在中樞多年,文相公知道大宋王朝是個什麼情況。王安石那封《本朝百年無事札子》說的沒錯,大宋王朝積累的痹症已經很多了。已經在逐步發作,要是不及時加以整頓,爆發是必然的。爆發之日,大概也就是大宋朝壽終正寢之時。
趙頊很熱心,他想要改變這一現狀,中興大宋。但是選錯了方式,而且太過急功近利。長此以往,折騰下去,大宋的衰落不僅無法阻止,還會加快。
文彥博很着急,卻又無可奈何,畢竟大宋是趙氏天下,趙頊說了算。
這個時候,趙昭突然出現了。
文彥博注意此人已經很久了,能力不錯,這些年辦成了許多大事。這樣的人,可以成爲治世之能臣,他的才華對大宋有好處,但是改變不了什麼,大勢所趨,一個普通的臣子能有多大影響?
可當他從臣子身份一下子成爲秦王,那就不同了。仁宗皇帝的親生兒子,是有權繼承皇位的,他坐江山,也是順理成章的。按照眼下聲望,說是衆望所歸也不過分。
文彥博震驚之餘,很是佩服。尤其是不經意間,趙昭展現出來的實力,說明他已經謀劃很久,手段不錯。
皇帝的能耐和素質,在一定程度上決定着王朝的未來。如果是秦王執掌大宋……文彥博動過這樣的心思,在趙昭身上可以看得到希望。
對內,對變法之事他十分謹慎,不惜爲了與王安石決裂對立,也要說實話。保障百姓的利益。治理黃河,爲了給枉死的百姓討回公道,他不惜得罪韓琦等諸多權貴。愛惜百姓,敢做敢爲,這是極爲可貴的品質。
對外,他有着非凡的軍事才能。不過一年時間,便爲大宋開疆拓土數千裡,還成功收復了蘭州城。這可是過去數十年,根本不曾有過的壯舉。按照這個節奏,西北還能有更大的邊功。
也許將來的某一天,燕雲十六州這塊中原百年傷痛可以撫平。燕山屏障還有重回大宋的可能,一雪昔年太宗高粱河慘敗之恥。
如果有這個可能,也只有趙昭能夠做到,今上趙頊是無能爲力的。收復燕雲,在一定程度代表了大宋的未來,一個富強的希望……
儘管心裡這樣想,但文彥博不敢貿然行動。在局勢還不明朗的時候,早早站隊是不明智的。他雖然有心大宋未來,但做任何決定都要考慮自身,考慮文家的利益。走到他這個地步,完全不顧及個人和家族那是不可能的。
還是等局勢逐漸明朗,再作打算。哪怕是最終做出決定,也要低調行動,力求穩妥。
可麻煩的是,兒子去了長安圍觀,使他早早牽涉進來。思前想後,文彥博採用辭官的方式,目的就是爲了保持一個超然的處境,觀望之後從容選擇。
可趙頊卻不願意給他這個機會,看到硃筆批覆,文彥博笑的很無奈。想要努力離開漩渦,官家卻非要將他推進去,身不由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