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天格外陰沉,山雨欲來卻不曾落下,氣氛格外壓抑。
垂拱殿裡就更是如此了,?安靜,很安靜,安靜的幾乎讓人窒息。
高滔滔坐在當中,一張臉格外的陰冷,趙顥則是滿臉憤恨,韓琦雖然不動聲色,可緊鎖的眉頭掩飾不住他心中的焦躁與憂慮。
向皇后站在一側,默然不語。貴妃朱氏則是跪伏當中,披頭散髮,似乎正脫簪待罪。
聖旨,那道要命的聖旨就是她拿出去的。
秦王在長安起兵雖然要緊,可若是打着營救妻兒和報仇的名頭,終究是私人恩怨。可以對此做文章,秦王爲了一己私仇,不顧大宋安危,不體恤百姓私活云云。
雖說出師有名,但是正義性會大大降低,肯定有人反對,民間的支持度也會有所下降。
但是,有了那道聖旨,秦王出兵就是靖難,是匡扶社稷,爲了大宋的安危和皇室正統而來的。
高舉大義之旗,並非只是爲了救妻兒,爲了報仇。而是國事,是靖難,是爲了大宋江山社稷。
這麼崇高偉岸的形象啊,更容易贏得臣民的支持。
高滔滔眼神中出離的憤怒,她恨!
到底是自己愚蠢,還是趙昭太高明?總想着抓到他的家眷,人質在手,讓他投鼠忌器。卻不想,人家正好用此事挖了個大坑,騙自己跳下去。
已經說不清是一石几鳥了,趙昭直接是受益無窮。
救人成功了,藉口也有了。流言虛虛實實。弄假成真。讓自己最後的威望和名譽徹底掃地,民心盡失。
還成功用此事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使得後宮出現了這麼大的漏洞,諸多大事就斷送在這個愚蠢的女人身上。
高滔滔殺人般的目光落下去,惡婆婆的積威不是說着玩的,朱氏頓時戰戰兢兢,渾身顫抖。
“愚蠢,你以爲拿出那份詔書。你兒子就能當上皇帝?”
“那是官家的旨意,我只是遵旨辦事!”朱氏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事發之時,她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下場。左右不會有好結局,犧牲了自己,若是能成全了兒子,也就心滿意足了。
“到了這個時候,竟還這般愚不可及?”高滔滔實在想不通,兒子怎麼會納這麼一個愚蠢的女人爲妃呢?或許是向皇后太厚道了,否則這樣的蠢女人如何能在宮中生存?
“你以爲福康是在幫你?你以爲秦王進了汴京。會把你的兒子捧上皇位?被人利用的竟還不自知!”
“有什麼區別嗎?”朱氏冷冷反問道:“揚王登基能放過我兒子嗎?與其他將來死的不明不白,還不如現在搏一把。總歸還是有希望的。”
趙顥臉色發白,這還只是監國就被人說成殘暴不仁了,憤憤道:“愚蠢,煦兒是我的親侄子,娘娘的親孫子,我怎會……”
“太祖之子德昭與德芳也是太宗皇帝的親侄子,昭憲太后的親孫子,可結果呢?”朱氏目光流轉,第一次與高滔滔對視,說道:“同樣是兒子,爲什麼太后要偏疼次子呢?煦兒雖小,可也是你的親孫子啊,你這麼做不公平!”
“夠了!”高滔滔冷冷喝罵道:“拉下去,關起來,若是真有一日,秦王進了汴京,看他會不會放過你的兒子!”
朱氏哭嚎的聲音漸漸遠去,高滔滔擡頭看着向皇后,悠悠道:“聖旨的事情,你爲何不早些說出來?”
“我……”向皇后無言以對,她大概知道朱氏從自己手中偷走的那道聖旨惹禍了。她一直很小心,也並未早早將其拿出來,怕的就是出亂子。卻也並未告訴高滔滔,身爲妻子,她自然背叛丈夫,違揹他的“遺願”。
高滔滔沒有再問,她也沉默了,心中還有強烈的自責。
終究是低估了長子的決心,對次子的偏愛讓長子心理失衡,即便到死都對親生母親不信任。也許不該爲了所謂的大局,想着將次子捧上皇位。也許自己抱着孫子登上皇位,垂簾聽政都比如今的局面強。
可惜啊……
高滔滔苦笑道:“仲針啊,你睜開眼睛看看,你的一番苦心孤詣,最終爲他人做了嫁衣裳!”
“去吧,去照顧仲針去吧!”高滔滔頹然無力,她已經無心再責怪向皇后了,她似乎沒錯!
“娘娘莫要傷感了,事已至此,還是想想如何應對眼下的局勢吧!”趙顥是有些着急了,他覺得很冤枉,明明自己沒幹什麼,可現在天下人嚴重,自己就是個十惡不赦,想要謀朝篡位,謀害兄長侄子的奸詐王爺。
“是啊,趙昭的兵馬到哪裡了?”
“已經出了潼關,正在向洛陽進發!”韓琦憂心忡忡,這是很要命的地方。長安距離汴京太近了,而今從長安往東,居高臨下,一路坦途,根本沒有險要之處可以把手。唯獨一座洛陽城勉強算是屏障,只是能擋得住西軍幾時呢?
“韓相公以爲該當如何?”
韓琦道:“軍事上倒不是最要緊的,西軍雖然精銳,可汴京二三十萬京營禁軍,城池高大,想要攻陷並不容易。必要時,我們還可以從各地抽調兵力,鞏固城防……”
“對對,立即傳旨大名府,讓吳充率河北軍勤王!”雖有京營在,但趙顥還是沒有安全感。在他看來,若是再加上精銳的河北軍,就能安心了。
“可北方邊界怎麼辦?河北軍一撤,契丹人必定會有異動,還是慎重爲好!”韓琦道:“現在我們不能再輕易做出失民心的舉動了,實際上,爲今之計,民心纔是最重要的。”
“怎麼講?”
韓琦道:“能不能守住汴京,重點不在兵力多少,而是人心……汴京百姓的心,軍中將士的心!若是能向天下人證明秦王說了假話,事實並非如此,情況或許會好一些。”
“可是該怎麼辦?”趙顥急的抓耳撓腮,突然道:“若是皇兄能醒來就好了,他親自出面解釋,該是最好的證明了吧!若有不測,讓娘娘抱煦兒登基,這下趙昭該沒話說了吧!”
韓琦搖頭苦笑道:“哪裡這麼容易,秦王既然出兵,再想讓他回去可就難了。即便是官家親自出面解釋,他也會說是受了我等脅迫,以皇后與皇子性命要挾做的僞證。至於讓六皇子登基,他也會說是緩兵之計,是傀儡,靖難是不會停止的。”
趙顥無語了,這麼聽起來,似乎怎麼樣都是死局的感覺,事情何以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呢?
高滔滔沉聲道:“他算計了那麼久,等的就是這一天,哪裡肯輕易罷手!”
“得想個辦法纔是啊,西北半壁江山已經在他手中了,若是讓他兵圍汴京,那還得了!”趙顥已經着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極爲不淡定。
高滔滔不由有些失望,心中的悔意再加深,也許次子的素質更糟糕,不值得這樣的擡舉。國有長君是沒錯,可若是這樣的長君,是福還是禍?
這不,趙顥已經開動腦筋,說道:“他們的妻兒雖然走了,但是太皇太后和趙福康還在!”
自從當年和柴敏言的婚事告吹之後,這廝早就不把曹氏和趙福康當作祖母和姑姑了。這時候,竟然動起了心狠手辣的歪腦筋。
“不行,太皇太后和大長公主身份貴重,絕對不可怠慢!”韓琦首先反對。
趙顥忿忿不平道:“說到底,她們……也就是太皇太后與娘娘有那麼點關係,娘娘認姨母,可老太太認外甥女嗎?趙福康……與我們有一文錢關係嗎?她們可是趙昭的至親,他不得投鼠忌器嗎?”
“殿下,醒醒吧,若是這麼做了,不用等秦王大軍到來,官員、百姓會指責不斷,甚至守城的軍隊都會譁變的。”韓琦無奈到了極點,他有些後悔,不應該答應出任這個宰相的,以至於攤上這樣的監國。
見趙顥還有些不服氣,韓琦的目光只要看向皇太后高滔滔,只有她才能震住趙顥了。
剎那間的沉默之後,高滔滔道:“仲明,休得胡言,慶壽宮供應一切如常,加強保護就是了。”
“是!”趙顥是絕對不敢違拗母親的。
高滔滔長嘆一聲道:“韓公,朝堂上的事情就靠你了,無論如何,險要穩住百官,現在不能出亂子!”
“是!”韓琦心中生出強烈的無力感,自從秦王發佈檄文,兵出長安,朝堂百官就開始蠢蠢欲動。很多人都消極怠工,有的默默無聞,但內心的態度都是一樣的——觀望!
無論揚王和秦王哪一個獲勝,他們都還是大宋的官員,榮華富貴依舊在。指望這些人來幫忙守城?韓琦只是苦笑。說不定還有很多人,已經和秦王安通款曲了,汴京城看似固若金湯,可內裡不知道有多少漏洞呢?
號召各地起兵勤王?京官都在觀望,地方上又何嘗不是呢?爲今之計,倒是河北路宣撫使吳充的態度尤爲關鍵,看來得儘快下功夫了。
韓琦正要告退離去的時候,向皇后突然從殿外奔出來,喜極而泣道:“太后,官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