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府大廳,昨日還是壽宴的禮堂,不過一日便成了縞素一片的靈堂,實在讓人唏噓。棺木擺在正中,香蠟火燭與各類祭品都已經擺放好。
孟老夫人端坐於後,神情木然,蒼老的心受盡了打擊與煎熬。她在想這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年輕守寡拉扯兒子,不想高中進士的兒子卻又英年早逝,留下兩個孫輩相依爲命。原以爲老來該享福了,卻不想孫子竟然橫遭殺害。
沉重的打擊已經老人的心支離破碎,千瘡百孔,尤其讓她想不通的是孫女殺了孫子。說實在的,她本不大相信,可是孫媳那言之鑿鑿的證詞卻又讓人不得不信。到如今真是孤寡老人一個了,好在還有孫媳腹中還有未出世的重孫,是個男孩就好了!
李氏跪在靈前,哭成個淚人,孟老夫人心疼不已,趕忙讓人上前勸阻。孫媳的肚子實在太金貴,絕對不能因悲傷過度出什麼閃失。
親朋好友們得到消息,前來祭靈憑弔的不在少數,一個個皆是唏噓感嘆。孟家這次也算是樂極生悲,人丟大了!事已至此,已經無所謂了,孫子不在了,在乎這些還有何用?
孟老夫人模糊的淚眼瞧見一行人走來,似乎有邵知縣,還有昨日來拜壽的王公子,怎地孫子的書童林昭跟隨在側?還有許多的官府差役,這是要做什麼?
死者爲大,幾人皆先在靈前上香祭拜之後,纔來拜會死者家屬!
孟老夫人道:“幾位是來祭奠我那可憐的孫兒?”
“是的,孟兄英年早逝,着實讓人感傷!”王雱沉聲道:“人死不能復生,還請老夫人節哀順變!”
“嗯,多謝王公子了!”孟老夫人很堅強,擦乾淚水答謝!
邵文全上前道:“老夫人,在下一來是憑弔孟公子,其二也是爲查案而來!”
“查案?有結果了?”孟老夫人顫巍巍地問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一直很難接受孫女殺兄的事實!
“林小哥,你來說吧!”邵文全知道後面都是麻煩事,趕緊將燙手山芋扔出去。
林昭無奈,只得出面恭敬道:“老夫人,公子死得不明不白,昨夜託夢於我,說他身藏證據,讓我幫其伸冤。因此才報於邵大人,懇請老夫人首肯,開棺重新驗屍,查取證據!”
孟老夫人疑道:“縣衙的仵作不是已經驗過了嗎?”
林昭答道:“之前驗的太過粗略,忽略了許多線索。爲求謹慎,尋找線索證據爲公子報仇,需要重新勘驗!”
孟老夫人臉上現出迷惘之色,顯然不是很願意!
李氏雖不知林昭目的何在,本能地反對道:“太過分了,死者爲大,你們欺人太甚!”轉而又對老夫人道:“祖母,夫慘遭不幸,已經入殮,怎可打擾安寧?怎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將夫君的遺體翻來覆去?”
“老夫人,這也是爲了給公子伸冤報仇,希望您理解,應允!”林昭輕聲解釋。
“什麼伸冤報仇,某些人給你許了什麼好處?這樣過分無禮!”李氏沉聲喝問。
林昭並不回答,直言道:“老夫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您爲了所謂的‘重孫’就不要孫女了嗎?您不怕誤害了孫女,錯信了小人,將偌大的家業拱手交予他人嗎?”
“你什麼意思?”孟老夫人的臉色逐漸凝重起來。
林昭道:“您心疼重孫沒錯,可若某人腹中之中不是孟氏子孫該當如何?”
“什麼?”孟老夫人猛然一震,李氏的臉色也瞬間煞白!
“大膽狂徒,胡言亂語……”陳宣接到李氏的傳訊,趕來一探究竟,卻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可惜來了便不好輕易離開。尤其是剛剛走進靈堂,便聽到林昭那石破天驚之語,不由大驚,大聲喝止。
“陳宣,來得正好!此事與你有什麼關聯?何故如此緊張啊?”林昭反問兩句,便不再搭理他,轉而道:“老夫人,我知道這對您來說很殘酷,但小子還是要直言不諱。有人以殘忍手段害了你的孫子孫女,再以野種冒充孟氏遺孤,來謀奪孟家的財產,您能答應嗎?”
“你說什麼?”孟老夫人渾身顫抖,李氏狠狠瞪了林昭一眼,上前道:“祖母莫聽他胡言亂語,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孟老夫人比想象的堅強許多,擺手推開李氏,看着林昭,厲聲喝道:“把話說清楚!”
林昭道:“上元節後,公子有幾個朋友從宣州來,公子陪同其共遊江寧,連續多日也不曾回家。之後又因爲苦讀做文章的緣故,一直宿在州學,直到昨日老夫人壽辰纔回來,這些事情闔府上下全都知曉。那麼請問少夫人是何時有孕的?”
“少夫人已經有孕一月有餘,前段時間公子曾回府留宿一夜,好像是二月初一!”小桃搶着回答,嘴角還帶着淡淡的竊喜,時間恰好。
林昭沉聲問道:“少夫人,你確定是那晚有孕的?”
“你……你怎可如此無禮?”
“回答我!”林昭大喝一聲。
李氏一震,不由地心驚膽顫,吞吞吐吐道:“正是那日,夫君留宿家中,爲孟家留下香火!”
“你撒謊!”林昭冷道:“你自己也承認了,最近兩月,公子唯有二月初一那夜宿在府中。可惜公子讀書用功,那日得了好文章,挑燈夜讀,連牀都不曾上!”
“休要胡言,有何憑據?”
林昭舉起一本書,說道:“要憑證是嗎?好!公子讀書有做筆記的習慣,這本書上是在書房找到的,上面有公子那夜讀書做的筆記,並且標記有時間,二月初一!初二那日一早,我去書房,公子還在書房打盹!”
“呃……”李氏猛然一驚,慌亂中見到陳宣臉色,才強自鎮定道:“我們夫妻閨房之事豈是外人所知曉的?些許所謂的證據,莫不是你胡編亂造的?”
“嘿嘿,好吧!姑且算是吧!”林昭淡淡笑道:“我又想起另外一事,少夫人偶然煎藥服用,不知是和效用啊!”
李氏心裡咯噔一下,淡淡回答道:“自然是些滋補藥材,你問這個作甚?”
林昭笑道:“二月初二早上,我去書房見公子,離開被院中的花枝掛破了衣衫,無意間竟瞧見花樹之下傾倒着一堆藥渣。好奇之下,我便收集起來晾乾,其中主要是這幾味藥:黃柏、紫草、蠶子布、佩蘭、浣花草、冰片……我不懂醫術,特意找個大夫諮詢,告訴我是一帖避孕藥,不知是何人服用此藥?少夫人嗎?”
“胡說,少夫人已有身孕,怎麼會服用此藥……”小桃心中驚慌忐忑,搶着反駁。
林昭笑道:“是啊,少夫人怎會服用避孕藥呢?闔府誰不知道老夫人等着抱重孫呢!”
還是李氏聰明,冷冷道:“不知你從何處弄來一副藥渣,污衊於我,到底是何居心?”
林昭道:“少夫人,敢問你之前熬藥的藥罐何在?”
“藥罐?這等小事我怎麼會知道!”李氏不聞不問。
“小桃,那你肯定知道了……”
“我……我……”
“我剛問過府上管器皿的餘管事,少夫人所用的藥罐乃是青瓷質,一個月前因爲碰掉一塊更換新的……說來也巧,我恰好在那那堆藥渣之中發現了這個!”說着舉起一塊青瓷片,呈在衆人面前,說道:“可以讓餘管事來辨認,看是不是少夫人那隻的殘片?這等東西是僞造不來的!”
“這……”李氏慌亂之間不知該如何辯解,小桃更是的驚慌失措,藥渣是他處理的,原以爲非常隱蔽,卻不想被林昭發現了。
那廂陳宣已經意識到今日前來是大錯特錯,強自鎮定道:“一塊瓷片能證明什麼?興許是你將嫂夫人的補藥藥渣換掉也未可知……”
“說得好!確實有這個可能。所以在下請求開棺驗屍,以求佐證!”林沉聲道:“若是我說錯了,甘願承擔污衊之罪,任憑處置!”
說完靜靜地看着孟老夫人,這兩樣證據並非絕對的鐵證,也不夠嚴密。但不可避免的已經在衆人心中種下疑竇,這就足夠了。孟老夫人也不例外,孟家香火傳承是大事,何況還關係到了孫子孫女兩條人命,她不得不慎重!
孟老夫人沉默許久,沉聲道:“開棺!”
“祖母……”李氏剛要勸阻,被陳宣一個眼神制止了,此時再行阻攔就是欲蓋彌彰,更加可疑了。在他看來,即便是開棺驗屍也無所謂,仵作都沒發現什麼,林昭又能如何?沒有鐵證,死不承認你奈我何?
孟老夫人應允之後,縣衙的差役上前打開棺蓋。林昭上前,看見孟若谷那張蒼白的臉,神情微黯然,不過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隨即叫過仵作,跟隨自己一同做屍檢。
最先查驗的是傷口傾角,自右上方刺入。隨後又檢查身上的其他傷痕,在雙臂之上發現了兩塊淤青,右臂上尺骨外側有一小塊淤青,似乎是碰撞造成的。左臂手腕處則有一塊環狀的淤青,其形狀倒是與手掌握、捏有些相似。
仵作見狀不禁汗顏,確實忽略了許多線索,這位林小哥還真有兩下子!
隨後又發現孟若谷的右手食指伸着,其餘幾個手指卻緊握成拳頭,林昭不禁面露疑惑。參與收殮的家丁道:“公子的手指緊握着,我們試過,打不開,只好如此!”
林昭仔細觀察之後,發現一些異常。食指的動作像是指認或者求助,拳頭爲何要緊握呢?有些不符合常理啊!除非是孟若谷自己有意而爲之,難不成隱藏有什麼線索?林昭眼前一亮,嘗試着掰開手指,卻未成功。轉而詢問仵作,得到的結果是隻有掰斷手指才能打開。
李氏當即含淚阻止道:“絕對不行……夫君慘遭不幸,你們開棺驗屍,打擾安寧也就罷了!還想要損傷夫君遺體嗎?欺人太甚了!”
死者爲大,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做的,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林昭沉聲吩咐家丁道:“去拿些冰塊和熱水來!”大戶人家都有冰窖,以備夏日消暑使用,倒是方便。
李氏喝問道:“你到底要做什麼?折騰完了,沒有結果的話,我可不答應!”
“誰說沒有結果?”趁着空檔,林昭說道:“剛纔我與仵作檢查了公子的傷口和身上的傷痕,已經可以證明一點!”說着環視衆人,一字一句道:“至少可以證明,兇手絕非大小姐!”
此言一出,衆人全都瞪大了眼睛,提高了注意力!
邵文全問道:“林小哥,依據何在?”
林昭解釋道:“公子的致命傷在頸部,根據傷口的情況,可以判斷燭臺的尖刺是從右上方的刺入。”
“不錯!”仵作附和一聲!
“如果是這樣……你們想想,大小姐身高與公子差了好幾寸,想要刺中應該是仰刺的,傷口該是自下而上的……”林昭一邊說一邊比劃。
陳宣冷哼道:“難道她不能高舉燭臺從上往下刺嗎?加上手臂的長度不就夠了!”
林昭道:“說得好!如果是這樣,刺中的可能就小了很多,甚至根本刺不中。高舉燭臺的過程,公子有所察覺,繼而會阻擋或躲避!”
“如果若谷兄沒有阻擋躲避,亦或者是背後偷襲呢?”陳宣舉出了另外的可能。
林昭搖頭道:“不,不是偷襲,公子也阻擋了!公子的右臂尺骨外側,有一塊淤青,是碰撞所致……準確的說,應該是與擋格兇徒襲擊時所留下……而左臂之上有一處環狀淤青,屬於重手握捏所致。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公子格擋失敗,另一隻手被人大力握住,無法反抗被刺中的……”說話的同時,一邊做動作掩飾,衆人看得很形象……
“仵作,對此你怎麼看?”邵文全詢問道。
仵作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孟公子壁上有淤青,證明死前是有過反抗的。”這會他已經很佩服林昭,何況事實本就是如此,自然贊同。
恰在此時,冰塊與熱水送來,林昭道:“仵作,麻煩你一件事,先以冰塊給公子右手降溫,然後以熱水浸泡……”衆人都不明所以,注意力也很快被林昭所吸引。
只聽他繼續說道:“根據淤青的形狀和程度來看,握捏公子手臂之人力氣要比公子大。公子是個瘦弱的書生,氣力雖然不大,但總比孟小姐一介女流,芊芊弱女子強吧!由此可見,兇手不可能是孟小姐!”
林昭解釋的很清楚,衆人仔細想想,確實如此!孟老夫人顫巍巍地問道:“若穎是冤枉的?”
“不錯!”
邵文全很是激動,問道:“那兇手是何人?”
林昭道:“根據傷口刺入方向判斷,此人身材應該較高,至少要與公子相當。力量也足夠大,綜合推斷,應該一個身材略高的男人!這一點諸位認同嗎?”
邵文全思索點頭道:“不錯,應是個男子!”
王雱也是滿心歡喜,笑道:“林小哥的分析合情合理!”
“當時的情形想必大家都記得,公主離席回房不過片刻時間便遇害了,孟小姐進門時,公子才斷氣,隨後有人趕到。兇手作案之後根本來不及離開,因而還留下現場。想想當時最先到現場都是些什麼人?兇手何人已經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