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天鼓驚雷,巨浪悲奏。
衆人驚呼聲中,拓拔野沖天飛起,急轉定海珠,借勢隨形,從萬千水柱浪牆中閃電穿出。饒是如此,胸肋仍被巨浪拍中,劇痛攻心,險些岔氣。
“轟隆隆!”迭聲巨響,海神天鼓密集狂暴,驚濤進射,大浪紛搖,朝着他層層疊疊地劈打拍撞,遠遠望去,彷佛無數銀白色的巨龍沖天入地,咆哮亂舞。拓拔野方甫抽暇吹笛,卻覺四面浪濤擠壓拍裂,氣血翻涌,笛聲登時失調。“嘀”地一聲銳響,雙肋劇痛,似乎被萬鈞夾擊,體內真氣彷彿長河決堤,從笛孔轟然泄出。
拓拔野大駭,急忙翻轉珊瑚笛,全神貫注探察四周水浪氣勢,一面因勢利導,穿飛閃避,一面苦苦思忖對敵之計。只覺身陷天羅地網,那兇霸狂猛的氣浪壓得他窒息氣堵,心下駭然,暗暗叫苦。
前幾日在方山西海,曾與老妖激戰,情景彷彿,形勢卻大大不同。那時他倚借姑射仙子與定海神珠之助,吹笛御獸,居然與老妖難分勝負。正因如此,他心底對這威震大荒的雙頭老怪微起輕敵之意,隱隱中覺得他也不過爾爾。當老妖以雨師妾爲餌,挑釁搠戰時,他未多加思索,便傲然應承。豈料方一交手,便被老妖的海神天鼓壓迫得捉襟見肘,落盡下風,稍有不慎,立有性命之虞,若無定海珠,只怕這一刻早被打成重傷了。
水珠紛射,狂濤縱橫。拓拔野越鬥越是心驚,始知老怪念力真氣遠在自己預想之上,突然一凜,想道:“難道這一切都是水妖精心佈置的陰謀?當日在方山西海,這老怪竟是故意示弱,誘我輕敵中計,置於死地?”一念及此,冷汗涔涔而出,驀地一陣恐懼、後悔。
“轟!”狂濤怒卷,水浪如玉柱橫掃,激撞在他腰肋上,一時心怯氣弱,竟避不開來。拓拔野低吼一聲,朝後翻飛,痛徹心肺。耳畔隱隱聽見羣雄驚呼,夾雜着一聲蒼涼的號角,如泣如訴。
拓拔野一震,眼前驀地掠過雨師妾的瞼容,那驚惶悔懼登時迸散消弭,忖道:“即便我早知老怪修爲深不可測、此行兇多吉少,爲了雨師姐姐,我也斷斷不會退卻。縱然是九死一生,亦要放手一搏!”想到此處,心頭大熱,彷佛有團烈火在熊熊燃燒。
當下抖擻精神,將萬千雜念迅速摒除驅散。自小流浪江湖,使得他越是身處逆境,越是堅強樂觀,此刻心魔既除,熱血洶洶,鬥志迅疾昂揚高漲。
透過重重水幕,看見雙頭老怪獰笑着踏浪奔來,雙手在青黑色的皮鼓上急速拍擊,節奏詭異。拓拔野心中倏地一動:“他既是以鼓御浪,必有節奏可循。只要熟識鼓聲規律,就可乘隙逃出。”他對音樂極富天分,任何曲子過耳不忘,當下凝神傾聽,辨別測算海神天鼓的節奏韻律。
千舟迴旋,羣雄林立,鼓聲、號聲、銅鑼聲密奏交織,吶喊喧譁不絕於耳。
驚濤駭浪如怒獅狂龍,咆哮奔舞,拓拔野跌宕穿梭,悠忽飄蕩,宛如風中柳絮,水中浮萍,每每在至爲兇險處堪堪避過,看得羣雄心癢瞻寒。
雨師妾佇立船頭,紅髮如火起伏,那藤木面罩後的妙目淚光閃爍,悲喜交集,心中又是憂懼,又是驕傲,又是歡喜;短短數月,宛若隔世。比起日華城外與木神句芒激戰之時,拓拔野的修爲又突飛猛進,竟能孤身在雙頭老祖的海神天鼓下支撐如許之久。
聽着羣雄的鼓舞吶喊,她驀地想起四年前東荒千里圍獵時的情景。那時她指着在猛獸羣中高歌猛進的拓拔野,驕傲地對天吳說,這個少年必定會名動大荒。四年之後,讖語成真,他已經成爲龍神太子、當世風頭最健的翩翩俊彥。
千舟之中,紅衫翠袖翩翩舞動,嬌呼鶯啼悅耳動聽,幾乎所有的女子都在爲拓拔野鼓勁吶喊,他每一次化險爲夷,都能引來一片雀躍歡呼。雨師妾望着碧波中自己寂寥的倒影,心裡忽然涌起淒涼自卑之感。
突聽拓拔野清嘯一聲,御風踏浪,從數十道水柱間巧妙穿過,高高飛起,瞬間突破了老妖的“天鼓海神陣”。
如潮吶喊聲中,他於半空旋身急轉,橫笛於脣,終於吹響了“金石裂浪曲”。
笛聲高亢激越,裂空震耳,如險峰嵯峨,犬牙交錯,巨浪拍到身前,立時被笛聲真氣劈炸爲紛揚雪沬。哥瀾椎、班照大喜,懸掛了半天的心登時落地,哈哈叫道:“龜他孫子,只要太子吹起這曲兒,誰也降他不住啦!”
柳浪眯起雙眼,瞥了瞥身邊怔然不語的雨師妾,搖頭嘿然道:“你們忒也小看北海老妖了,只怕城主的麻煩纔剛開始呢!”
天鼓轟隆,笛聲凜烈。浩淼瑤池駭浪滾滾,如銀蛇竄舞,白馬奔騰;雪濤迸散四射,直卷碧空,如煙如雨如霧,迷迷濛濛。拓拔野懸空凝立狂風巨浪之中,動也不動,衣袂隨着笛聲的跌宕婉轉,上下翻飛,鼓舞不息。
羣雄擂鼓吹號,業已分作兩大陣營,各爲一方鼓氣吶喊。但無論是哪一邊,都不自禁地對拓拔野產生越來越強烈的驚佩之意。
北海真神位列大荒十神,雖然荒淫暴虐,爲世人所唾,但其法術真氣之強,卻可謂驚神泣鬼。這場生死對決打從一開始,結局便似已註定。就連六侯爺等人也早已打定主意,稍有不妙,便立即一哄而上,救了太子逃之夭夭。想不到拓拔野竟能與老妖對峙半個時辰而毫髮無傷,實在大出衆人意表。班照等人越發興高采烈起來。
天鼓急促妖邪,雙頭老祖徐徐破浪而來,烏金絲袍鼓漲如帆,獵獵震響。突聽禺強呼嘯怪吼,紅光滿面,黑色真氣沖天飛舞,如玄柱擎天。天鼓脫手怒射,懸空翻飛,銀光一閃,龍鯨牙骨鞭閃電似的抽打在鼓面上,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
拓拔野耳中嗡然一響,頭顱幾欲迸炸開來,氣血翻涌,難過已極。
“砰啷!”碧浪炸射,瑤池中心突然現出一個巨大的漩渦,帶動四周水面急速飛轉,道道弧形水浪離心擴散,轉瞬間整個瑤池湖面都開始旋轉起來,千舟劇擺,羣雄驚呼,亂作一團,百餘人猝不及防,失聲大叫,跌入滾滾渦旋。
“轟!”漩渦中心突然衝涌起巨大水柱,朝着拓拔野急撞而去。拓拔野大喝一聲,身子急速旋轉,碧翠真氣螺旋繞舞,如同耀目光梭,沖天怒射。
湖心水柱盤旋怒舞,如萬千巨龍交纏沖天,四周水浪絞扭旋飛,劃過無數銀白色的圓弧水線,朝着水柱滾滾聚合。剎那之間,整個瑤池圓錐似的閃電隆起,四面飛旋,彷彿一個巨大的陀螺。
天旋地轉,水浪衝天,無數小船離心飛甩。人影繽紛,驚叫不斷,羣雄紛紛御空踏浪,朝瑤池岸邊飛去。
哥瀾椎等人海生海長,久經風浪,便是海嘯也絲毫不懼,此時如魚得水,駕舟長嘯,極是快意。只是苦了柳浪、成猴子等人,緊緊趴在船舷,腹內翻江倒海,吐得面如土色。雨師妾俏立船頭,渾身溼透,緊張地凝望着漫漫水霧中的拓拔野,一顆心怦怦亂跳。
拓拔野急旋高飛,直衝起百丈之遙。那滾滾水柱窮追不捨,咆哮着,噴涌着,直欲將其吞噬。笛聲激越,攀升至最高處,突如冰峰炸舞,星河沖瀉。
紅光刺目,怒吼震天,珊瑚獨角獸高躍橫空,昂首咆哮。
“轟隆隆!”那道巨大的水柱登時進炸開來,彷佛解散的股繩,道道旋轉離甩,四散飛揚。隆起的瑤池登時坍塌,水珠繽紛飛舞,在陽光下閃爍着漫漫絢光。
拓拔野方自暗舒一口氣,卻聽海神天鼓驚雷爆響,一道眩目的烏金熾光陡然鋪天蓋地。經脈劇震,真氣亂涌,耳旁聽見雨師妾急促傳音:“小心!老怪解開龍鯨封印了……”
雙頭老祖齊聲桀桀狂笑:“受死吧!小子!”那道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橫空劃過,閃起一道耀眼的圓弧。
“蓬蓬!”悶響疊炸,瑤池巨浪衝涌,進散開的水柱突然重新凝聚,圍繞着骨鞭急速纏舞,光芒刺目,氣浪吞吐,剎那之間形成一隻巨大的龍鯨形狀。“裂海玄龍鯨!”遠處羣雄失聲驚呼。
“嗚——嗷”那龍鯨火眼兇光爆閃,張口咆哮。刀牙錯立,一道黑光噴涌飛射,猛地撞擊在珊瑚獨角獸的身上。
赤光四爆,氣浪迸炸,獨角獸恕吼搖晃,朝後翻飛。
拓拔野喉中一甜,險些噴出一口鮮血,心中大駭,驀地調息運氣,急吹笛曲。笛聲洶洶激越,珊瑚獨角獸周身紅光大作,藍目兇芒電射,昂首咆哮,雷霆飛衝,宛如赤炎颶風朝那龍鯨狂飆掃去。
“轟隆!”一團絢光當空進爆,奼紫嫣紅,突然朝着四面八方急速擴散,整個藍天都變作桃紅紗帳。水花四射,滾滾氣浪轟然卷掃。
獨角獸發出一聲淒厲憤怒的嘶吼,突地化爲紫紅輕煙,倏然收回珊瑚笛內。黑光閃耀,數十道陰邪凌厲的真氣隨之閃電破入,拓拔野十指、咽喉如被巨錐猛刺,痛不可抑,周身經脈陡然一緊,幾欲迸裂。轟然悶響,當胸又被山嶽似的氣浪劇撞,再也抵受不住,劇顫噴血,面如金紙,高高拋起。
衆人驚叫聲中,那龍鯨鰭掌如巨翼舒張,嘶聲歡鳴,甩尾翻轉,再次朝着拓拔野當頭砸下!
雨師妾心中一沉,正欲吹奏蒼龍角解困,驀地鏗然脆響,頸上、手腕、腳踝的玄冰鐵鏈齊齊絞緊!她眼前一黑,氣血滯漲,周身酥震欲裂,登時萎頓癱軟。劇痛之中聽見燭龍那沙啞而冰冷的傳音:“賤婢,我要你親眼看着他被碎屍萬段。”那聲音猶如一柄利刃直插心扉,令她肝膽盡碎,魄散魂飛。
“轟!”巨大的黑光氣浪鼓舞拍到,綠光碎裂,拓拔野護體真氣瞬間迸破。周身骨骼“劈啪”爆響,經脈斷裂,再度噴出一口鮮血,仰面翻身,筆直朝下急墜。
天旋地轉,水浪撲面。
禺強桀桀怪笑道:“小子,且看你夠不夠填我神鯨的牙縫!”龍鯨應聲歡鳴,橫空擺舞,龐大的烏黑色身軀遮天蔽日,咆哮衝下。血盆巨口獠牙森然,兩丈餘長的紅舌跳躍吞吐。腥風呼卷,惡臭難當。
拓拔野意識混沌,想要騰挪閃避,卻力不從心。迷迷糊糊中,閃過一個可怖的念頭:“難道今日我竟要死在此處嗎?”周身倏地一陣冰寒,恐懼驚惶稍縱即逝,旋即又想:“未到最後一刻豈能輕言放棄!我若是死了,雨師姐姐豈不要永遠受着老賊的凌辱?”熱血上涌,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大喝一聲,驀地翻手拔劍,青光電舞,朝那龍鯨最爲柔軟的舌頭刺去。
“嗤!”碧光及處,長舌曲彈,那龍鯨吃痛狂吼,猛地噴出一道巨大的光團氣浪。拓拔野早有防備,定海珠倏然倒轉,藉着那股洶洶氣浪的狂猛衝勢,陡然翻身下衝,破入滔滔雪浪。
“譁隆!”黑光擊中湖面,巨浪衝天,一股赤紅色的鮮血在翠浪雪沫中泛散開來。
龍鯨怒吼窮追,馱着雙頭老祖自半空雷霆墜下,重重撞入洶涌碧濤之中,湖心進炸,偌大瑤池劇烈晃動,數百艘小船橫空飛舞,巍然壯觀。
水珠繽紛灑落,鑼號齊齊頓止。瑤池波濤劇蕩,數千羣雄沿岸而立,偃旗息鼓,一片寂然,各自凝神屏息觀望。
清澈碧翠的浩淼湖面雪浪滾滾,泡沫紛揚,不可見底,衆人只能以念力察覺到湖底劇烈鼓舞的氣浪。每一次氣浪的撞擊,都令湖面激起數十丈高的浪潮,四周冰山雪峰亦隨之隱隱震動。
梭子船在波浪中猛烈搖擺,六侯爺、哥瀾棰等十餘人緊張四望,大氣不敢喘。雨師妾艱難地從冰冷的船板上爬起,望見碧浪中洇散殘留的幾縷血絲,心中空洞恐懼,幾乎站立不住。閉眼忖道:“上蒼!只要你能保得他平安無事,雨師妾願三生爲奴,媸醜卑賤,任人踐辱……”
大風呼嘯,羣鳥悲鳴盤旋,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腥臭之氣,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湖心突然迸炸衝涌,一道人影直飛上天,青衫獵獵,正是拓拔野。羣雄轟然,班照等人大喜,縱聲狂呼。
雨師妾膝下一軟,跪坐船舷,淚水涌將出來。突聽衆人齊聲驚叫,芳心—顫,驀地擡頭望去,卻見拓拔野身形一頓,彎弓似的繃緊身子,朝天噴出一大口鮮血。
紅血繽紛,在耀眼的陽光中怒放如菊,灑落如雨,映着藍天白雲,淒厲而又妖豔。雨師妾腦小嗡然一響,呼吸心跳齊齊停頓,催情蛇陡然蜷縮。
六侯爺沈聲道:“動手!”與班照、哥瀾椎、盤谷等人一齊踏浪衝天,朝着拓拔野疾衝而去,忽聽燭龍沙啞的聲音驚雷似的當空炸響:“既是生死對決,旁人只管好好看着。”幾道狂猛氣浪如颶風席捲,六侯爺等人眼前一黑,氣血奔亂,身不由己地朝下翻墜,穩穩地跌落到梭子船中。
當是時,瑤池湖心又是一陣轟隆巨響,炸翻起翠綠雪白的層層濤浪,地動山搖,方圓十里水霧籠罩。那龍鯨嘶聲歡吼,筆直衝出水面,巨尾搖擺,張開森森巨口,似乎只等着拓拔野跌落其中。
雙頭老祖騎乘在鯨背之上,哈哈狂笑,得意已極,也不追趕。禺強縱聲怪笑:“小子,你號稱龍神太子,到了水裡也不過是條小泥鰍罷了,竟敢和我北海海神鬥水比浪,真他奶奶吃了龍鯨膽了。”
拓拔野身在半空,痠軟無力,幾已虛脫。風聲呼呼,陽光刺眼,碧藍的天空海浪似的搖晃起來,撲面濺射的水浪混合著鮮血、寒風,鹹澀辛辣,宛如海水。
在水中與那龍鯨苦鬥許久,他早已遍體鱗傷,經脈多處震斷,右手險些連斷劍也拿捏不住了。噴出這口鮮血,氣息不繼,眼看就要朝下墜落。剎那間想起當年與蚩尤在海上苦鬥鯊羣的情景,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喃喃道:“魷魚呀魷魚,想不到我這隻烏賊終究還是要葬身魚腹。”心底絕望,微起悲涼之意。
恍惚中想要找尋雨師妾,俯頭望去,碧翠的湖面閃耀着眩目波光,四周雪山倒轉搖動,萬千人影迷迷糊糊地連作一片,隱隱聽見歡呼、驚叫、怒吼以及似有若無的哭泣。視野昏花,一陣煩惡欲嘔,再也強撐不住,倏地朝下摔落。
風聲凜冽,驚呼不斷,龍鯨的巨口宛如血紅色的無底深淵,刀牙錯立,閃爍着淡藍色的光芒。突然之間,拓拔野的心底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覺得這情景似曾相識。
也是巨浪滾滾,也是血盆大口,也是千鈞一髮……
腦中轟然,脹痛欲裂,大叫一聲,萬千幻象煙雲流水似的捲過。經脈微變,丹田突地衝起一道充沛的真氣,洶洶貫注右臂,拓拔野“啊”地一聲低呼,鬼使神差地揮劍反撩。斷劍鏗然長吟,一道雪亮銀光脫劍電舞,眼花繚亂地朝那鯨口縱橫劈裂。
“咻咻”激響,斷牙飛舞,龍鯨只道他已無反抗之力,猝不及防,劇痛之下驚怒悲吼,滾滾黑光再次從喉中迸爆彈射。
拓拔野腦中混亂,卻似乎福至心靈,閃電似的自動閃避,於兇猛氣浪之間自如穿梭,驀地衝入那巨口之中;斷劍銀光耀射,如進雪決河,滔滔不絕地朝那龍鯨上顎、軟舌狂攻猛斫。
龍鯨怒吼悲嘶,驀地合上巨口,痛苦狂怒地跳躍甩擺,朝瑤池重重衝落。雙頭老祖又驚又怒,厲聲喝道:“小賊自取滅亡,我要你碎屍萬段!”
黑暗之中,那奇怪的感覺更爲強烈,拓拔野先前分明已經氣衰力竭,此刻卻覺氣海充盈,一股強沛剛厲的真氣源源不斷地衝涌向四肢八脈;腦內萬象繽紛,身不由己,冥冥之中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指揮着他使出諸多意表之外的奇怪招式。那劍光凌厲剛猛,大開大合,威力無窮,竟似是從未見過的絕世刀法。
白光厲烈縱橫,龍鯨的長舌、軟顎均被斬得寸寸斷裂,血肉模糊。驚雷狂吼夾帶着滾滾黑光氣浪洶洶不絕地從其喉嚨進爆炸舞,在黑暗中閃耀起團團紫黑熾光。
拓拔野驚喜訝異,不容多想,索性徹底放鬆,隨着那奇怪的意識恣意閃避、劈斫,圓轉如意。瞬息之間,便衝過龍鯨食道,朝其體內急掠而去。
“轟隆”巨響,驚濤裂舞。龍鯨方甫撞落瑤池,又立即彈舞跳起,發瘋似的穿過道道碧浪水柱,朝藍空衝去。忽而上竄,忽而下墜,怒吼悲鳴,搖擺摔舞,痛苦已極,雙頭老祖急念法訣,竟也控制不住,面色大變。
衆人驚愕不解,猜想適才拓拔野多半是故意示弱誘敵,乘其不備大舉反攻。當下議論紛紛,鑼鼓號角重新響徹雲霄。班照、哥瀾椎等人對拓拔野極是敬佩,不疑有他,更是興高采烈,歡呼狂喊。
碧濤起伏,小舟搖曳。雨師妾怔怔地望着半空中那狂蹦亂跳的龍鯨,驚疑、歡喜、擔憂、忐忑,百感交集,心潮比這瑤池波濤還要洶涌。
“蓬!”一道銀電似的光芒從龍鯨噴氣孔怒爆而出,裂海玄龍鯨發出一聲悽烈駭怒的狂吼。光芒劇閃,萬千水浪從氣孔中滾滾噴涌衝射,龍鯨龐大的身軀陡然癟塌朵朵水花繽紛綻放,白光怒舞,一道青色人影飛射沖天,哈哈笑道:“老妖,你這海豚胃口忒也不好,連我這區區小泥鰍也消化不了!”斷劍縱橫,兩道弧形白光快逾閃電,一閃即沒。
“噗噗”連響,龍鯨背皮翻裂,一大段脊骨迸刺橫空,倏地碎斷開來。轟隆震響,烏光波盪碎裂,這兇狂海獸悲鳴嘶吼,驀地炸飛開來,消弭無形。氣浪鼓舞,一大團雪白水浪四下噴涌,銀亮色的龍鯨牙骨鞭斷折飛揚。
羣雄駭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北海真神的龍鯨封印號稱北海三大封印之一,竟在剎那之間被拓拔野擊破!
雙頭老祖又驚又怒,只道拓拔野深藏不露,扮豬吃象,險些連肝肺也一齊氣爆,一齊厲聲喝道:“小賊,竟敢使詐誆我!老子……老子……”氣怒之下竟說不出話來,大喝一聲,沖天飛起,閃電似的朝拓拔野撲去。半截龍鯨牙骨鞭風雷電掃,“呼”地一聲,狂風怒舞,捲起一道十餘丈長、兩丈餘寬的洶猛銀光,朝他當頭劈落。
來勢洶洶,如雷霆山嶽,鞭風所至,周圍空氣登時轟然着火,遠遠望去,彷彿彗星流火,怒卷長空。鞭影投映處,天湖驚濤鼓卷,紛紛沖天炸射。
拓拔野心念如潮洶涌,一氣呵成,青衣鼓舞,衣帶如飛,在黑光鞭影中飄飄欲仙,姿勢優雅灑落,極是好看。斷劍刺劈斫砍,耀射出道道眩目弧光,彷彿一柄狹長光刀縱橫開合,氣芒剛厲凜冽,竟與老妖鬥得難分難解。
衆人目瞪口呆,駭異難解。無相、白雲飛等人面色忽白忽紅,啞口無言,心中均想:“原來這小子竟如此厲害!先前與我相鬥時,他若竭盡全力,我哪裡還能全身而退。”冷汗涔涔,連呼僥倖。
雨師妾又驚又喜,低聲道:“他……他這是什麼劍法?又好像是刀訣,好生奇怪。你們見過嗎?”六侯爺與柳浪等人張大了嘴,呆呆搖頭,俱是詫訝至極。
看了半晌,金族中人面色大變,有人忍不住脫口道:“奇怪!龍神太子怎地竟有如此強沛的白金真氣?”
烏絲蘭瑪、句芒等人面面相覷,驚疑萬狀,驀地想道:“難道是白帝、王母與他勾結,暗中傳授?”紛紛朝白帝、西王母望去,見他們亦是驚愕皺眉,不似作僞,衆人心中更是大惑不解。
柳浪心道:“難道這劍法竟是城主在古浪嶼時從金族弟兄那兒學來的?”但旋即又想:“他奶奶的,倘若誰有如此通天徹地的劍法,早逃之夭夭了,還待在那島上作甚?”
空中氣浪層疊進爆,銀光黑芒厲電穿梭,雷霆似的陣陣炸響。大浪衝天鼓舞,人影交錯,轉瞬間又激鬥了數十回合,仍是不分勝負。
雙頭老祖久攻不下,越發惱恨驚恚,只覺拓拔野身法飄匆,變幻莫測,劍訣凌厲刁鑽,防下勝防,招式之奇之妙,生平見所未見。自己竭盡全力,竟不能傷之分毫,反倒時而被他迫得險象環生,驚出一身冷汗。暗自忖道:“聽聞這小子當年是神帝使者,難道他竟在神帝臨死前得其真傳?”一念及此,心下不由起了氣餒驚怯之意,氣勢大斂。
數日前在方山上,他與蓐收激戰半晌,大耗真元;又被神秘黑笠人一掌打成重傷,雖經療復,但終究不在顛峰狀態。此刻爲拓拔野氣勢所懾,心中生怯,縮手縮腳,實力更是大打折扣。
拓拔野卻越鬥越勇,靈思泉涌,奇招妙想紛呈迭出,真氣源源不絕,隨心所欲。
這種奇妙情境從未有過,驚喜快慰,縱聲笑道:“你這爛骨斷鞭不要也罷!”鬼魅疾進,銀光迸爆怒刺,直射老妖執鞭右腕。
這一劍挾夾風雷,急電飛舞,光芒氣浪凌冽已極。雙頭老祖心中大凜,驀地右腕回收,長鞭氣芒進炸,兜頭劈卷,順勢拍出左掌,一道洶洶真氣轟然鼓舞,如盾如錘,朝着拓拔野劍尖疾撞而去。
衆人驚呼,二者相距不過三丈,這般劇烈相撞,多半兩敗俱傷,但雙頭老祖尚有一鞭優勢,相較之下,拓拔野更爲兇險吃虧。
拓拔野哈哈長笑,倏地側身避讓,周身銀光怒放,洶洶衝向斷劍劍鋒。“當”地脆響,那道劍芒光浪在撞着黑光氣盾之前,忽然彎折迴轉,銀光眩目,霹靂似的劃過一道圓圈,繞過雙頭老祖,不偏不倚刺入其右腕脈門。
“哧!”鮮血激射,斷手飛舞,長鞭破空悠揚。老妖驚怒慘叫,左手氣浪光盾登時一顫,擦着拓拔野胸前衝過。狂風凜冽,他長髮、青衫盡皆朝後鼓舞飛揚。
衆人大駭,白帝、王母陡然變色,失聲道:“天元訣!”羣雄聞言無不色變,疊聲驚呼。
天元訣乃是八百年前的金族奇俠古元坎根據天元逆刀所創刀法,凌厲剛烈,變幻莫測,其中最爲著名的便是這式“迴風石舞”。當年他曾以此式,一刀斬斷火族大神“青虎炎魔”的右腕,轟動大荒。傳言中描繪的招式,便與拓拔野適才所爲如出一轍。古元坎失蹤東海之後,天元刀法便從此失傳,是以衆人方纔目睹拓拔野激鬥之時,始終不能猜透;但這一招方一使出,立時便泄露究底。
一時間,衆人心中均是驚駭難言:“爲何他竟會這失傳了八百年的刀法?”
大風鼓舞,白帝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拓拔野的耳中,拓拔野陡然一震,腦中靈光飛閃,恍然大悟。想必自己通過不死神樹穿梭時空之後,業已喚醒了深埋於心的部分前生神識。適才即將掉入鯨口之時,那生死一瞬的危急情狀,重新激醒了沉睡的古元坎元神,是以不知不覺中便將天元訣等失傳已久的金族絕學滔滔不絕地使將出來。
但是自己爲什麼能將真氣轉化爲白金真氣呢?難道竟是由於四年來苦修“五行譜”,潛移默化之功?
拓拔野思緒急轉,驚訝震撼,一時也不知究竟是悲是喜,腦中突然又是一陣撕裂脹痛,大叫一聲,心亂如麻,眼前昏黑,彷佛滾滾洪流從自己神識中喧囂涌過,那充沛剛烈的白金真氣突然消弭四散,痠軟無力。心中一驚:“糟了!‘古元坎’又要睡着了!”
雙頭老祖正自捧着斷腕驚怒狂暴,見他神色狂亂,怔怔不語,當即大吼一聲,轟然推出一掌。
“蓬!”黑光氣浪洶涌飛舞,宛如兩道烏龍交纏咆哮,重重地撞擊在拓拔野胸膛。拓拔野避之不及,青衫迸裂,仰頭噴出一大口鮮血,倏地拋飛出數十丈外。心下驚駭,奮力凝神,卻再也找不回那泉涌靈念與滔滔真氣。
衆人轟然,想不到局勢竟又在瞬間逆轉,水族羣雄驚訝狂喜,紛紛大吼道:“殺了他!殺了他!”
雙頭老祖一擊得手,亦是一愣,想不到竟會如此簡單輕鬆。雖覺古怪,但此時怒恨交加,不容多想,怒吼聲中掠身疾追,奮起真氣,趁着他尚未回過神來,狂風暴雨似的一陣猛攻。
雨師妾大駭,待要不顧一切地御風衝去,卻覺脖頸、手足一緊,窒息無力,又被燭龍以念力將鎖鏈絞緊。周身酥麻,淚水在眼眶裡不住地打轉,絕望地看着雙頭老祖咆哮橫空,道道真氣光浪排山倒海似的激撞在拓拔野的身上,心痛如絞,柔腸寸斷。
黑光怒舞,氣浪炸飛。拓拔野全身痠軟,殊無招架之力,登時接連中掌。劇痛攻心,經脈進斷,三根肋骨瞬間斷折。所幸雙頭老祖重傷之下,真氣不濟,雖然連攻四掌,卻尚不足以致命。
待到第五掌氣浪洶洶拍至之時,拓拔野眼前金星四射,大叫一聲,面色慘白,斷線風箏似的朝下飄墜,幾欲暈迷。
“轟隆隆!”萬里晴空突然響起一陣焦雷,震得衆人心悸神顫。
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天色陡然變黯。衆人一凜,擡頭望去,卻見滾滾黑雲從四周雪山峰頂洶洶涌出,驚濤狂潮似的飛揚卷舞,一浪蓋過一浪,急速奔騰推進。
剎那之間,西天紅日便被巨獸似的烏雲爭相吞噬,適才晴光媚好的碧虛長天頃刻黑雲密佈,崑崙羣峰籠罩於陰冷詭異的黑暗之中。
颶風呼卷,拓拔野下沉之勢登時減緩,倏然捲起三丈來高,翻轉跌宕,又斜斜擺舞,朝湖心悠悠盪盪的掉落。
天昏地暗,森寒刻骨。浩淼瑤池之上,突然升騰起無邊的幽藍迷霧,迅速隨風彌合離散,說不出的妖邪詭異。羣雄面面相靦,莫名的不安如同這突如其來的妖霧,無聲無息地在衆人心頭瀰漫開來。衆女更是花容失色,寒毛直豎。
一道閃電陡然亮起,照得天地一片雪白,浩淼天湖森藍透徹,衆人清楚地看見彼此眼中那驚惶的神色。雷聲震耳轟鳴,在羣峰問隆隆回蕩,彷佛萬千鼓椎,急促的敲擊着每個人的心口。
“撲通!”浪花四濺,拓拔野斜斜飄蕩,終於摔落滾滾波濤。
雙頭老祖如夢初醒,狂吼道:“臭小子,想渾水摸魚嗎!”陡然電衝而下,朝着圈圈盪漾的漣漪疾撲追去。
當是時,電閃雷鳴,狂風怒嘯,“劈里啪啦”之聲大作,衆人頭臉劇痛,“哎呀”大叫,竟是無數拳頭大小的冰雹怒箭似的呼嘯射落。羣雄紛紛鼓舞護體氣罩,一時間,瑤池沿岸閃耀起萬千五色光圈,彷彿漫漫霓彩燈籠,幻光流離,繽紛輝映黑暗中劃過無數道銀光白線,密集交織。數十里瑤池水浪朵朵,漣漪四漾。冰雹越來越大,越來越密,片刻後竟變作車輪大小,激撞在草地上,登時砸出萬千深坑。
遠處瑤池宮的琉璃瓦“噹噹”激響,不斷的傳來破裂碎斷的聲音,銅鐘、檐鈴叮噹密奏,急促清脆。
颶風狂舞,冰雹四射。天湖波濤洶涌,岸邊野花紛紛拔地而起,繽紛飛揚,長草貼着土地劇烈起伏。衆人站在狂風之中,窒息氣堵,幾欲隨風捲去。氣罩忽癟忽鼓,搖擺伸縮,被那巨大的冰雹密集擊打,下住地凹陷曲彈。
狂風越來越猛烈,冰雹密集,衆人睜不開眼,隱隱瞧見四周白濛濛一片。雙頭老祖不能視物,無法追擊拓拔野,單掌飛舞,氣浪進卷,將激射而來的巨雹擊飛開來;懊喪狂怒,徒自在空中咆哮怒吼。
又過了片刻,颶風狂肆,冰雹更大更急。湖面驚濤滾滾,宮殿毀壞甚巨,四周雪山轟隆震動,竟似要引發雪崩。衆人大驚,真氣稍弱者,氣罩紛紛破滅,頭破血流,痛叫驚呼此起彼伏,唯有鼓舞真氣奮力抵禦。驀地又傳來一陣尖叫,竟是兩個女子被狂風捲起,沖天飛去,所車身旁衆人眼疾手快,將她們及時拉住。
眼見局勢一團混亂,越發危險,白帝朗聲道:“衆位朋友,天氣惡劣,今日蟠桃會就先到此爲止吧!迎賓使自會帶各位返回貴賓館。”
羣雄大喜,轟然應諾。唯有水族衆人猶自不甘,紛紛叫道:“不成不成,北海神上和拓拔小子的決鬥還沒結束哩!”
話音未落,閃電劈落,天地陡亮。雷聲轟隆炸響,遠處雪山劇烈搖晃,突然“轟”地一聲崩塌炸舞,雪浪滾滾衝落。衆人大駭,紛紛仰頭眺望頭頂雪山。
颶風咆哮,轟然鼓舞,幾個水族貴侯驚呼亂叫,橫空飛掠,重重摔入瑤池之中。
冰雹密集狂暴,發瘋似的攢射猛擊,衆人再也抵受不住,紛紛叫罵道:“明日再比就是,他奶奶的,你趕着投胎嗎?”
“稀泥奶奶的,想必你想被砸成泥肉醬了?老子恕不奉陪!”
正自爭吵,雙頭老祖突然大叫一聲,被兩個徑達一丈的冰雹先後砸中後背,“撲騰”一頭栽落湖中。他原已身負重傷,真元消耗極大,這般猛捱一擊登時氣血岔亂,半天竟沒能浮出水面。
衆人一愣,捧腹狂笑。突然“哎喲”四叫,樂極生悲,亦被冰雹紛紛砸中尊頭。
白帝朗聲道:“龍神太子與北海真神的比鬥明日繼續。大家先行回館吧!”衆人轟然叫好,隨着迎賓使,乘鳥騎獸,穿掠漫漫冰雹狂風,怪叫呼喝,朝諸峰飛去。
天昏地暗,冰飛雪舞,密集的冰雹激撞在湖面,掀起狂猛的波濤。雨師妾臥坐船頭,望着金族、龍族羣雄將拓拔野救出水面,朝岸邊飛去,方自舒了一口長氣。周身虛脫無力,憂喜交集。
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暫時挽救了拓拔野,但是明日呢?明日他能否從那兇狂老妖的手下僥倖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