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生物,叫做蘇致若。
該生物俗稱妖孽,可以自己變態,更能讓人跟着變態,可以自己抓狂,更能讓人跟着抓狂,最厲害的是他可以用毒舌無原則性無恥欠抽,讓別人在抽死他和抽死自己之間陷入磨人的兩難境地。
陸小風睡下前還在爲自己終於能夠重歸宅的美好生活,她打算睡到中午,然後等可巖接她出去,但她還沒能安全抵達蘇州,就被某人叫醒。
陸小風戴上眼鏡壓住心頭的火打開房門,蘇致若穿戴整齊地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說:“我要上班。”
陸小風一愣,腦筋不太靈光:“哦。那去吧,記得鎖門。”她正要關門,一隻腳卡了進來。
“送我去上班。”
陸小風盯着那隻腳費力地想了一會,但還是不太能理解狀況。
“我快遲到了。”蘇致若不甚耐煩地對那個一直在犯傻的女人說,“換好衣服,拿上車鑰匙跟我出來。”
“我爲什麼要送你上班?”好半天,陸小風的思考系統終於重啓恢復了,於是她疑惑了。
蘇致若勾着車鑰匙拋給她,她險險接住,只聽他理所應當地說:“我受傷了。我喜歡坐自己的車,不喜歡出租車。”
受傷,他覺得很丟臉,但是這個時候很好用。
陸小風在混沌之中覺得額角疼得厲害,她決定收回昨晚上對這隻妖的所有評價,他絕對是老天派來整她玩的,不是看她遭的報應不夠,就是看她這幾年宅得太舒爽了。
那麼,陸小風有沒有脾氣?有!陸小風是有脾氣的,還不小。只不過前幾年都被磨光了,現在只剩下氣,但沒有力發作。
蘇致若有些出乎意料地看到陸小風木着臉關上門,他似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這接不上他本來的計劃,所以,難得蘇大爺瞪着眼睛站在原地,愣了。
待他終於回神的時候,一股子不知名的火苗呼啦啦從心頭竄了上來,正好這時門又從裡面突然開了,陸小風一邊穿着外套,一邊從裡頭走了出來,手裡還拎着一隻袋子。她走到餐桌前,給自己倒了杯冷水,一口氣喝完,長長舒了口氣,人精神了過來:“好了,走吧。”
陸小風發動了車子,蘇致若坐在後座,左手支着下巴,看着窗戶上自己的倒影,不自知地勾了勾脣角。
上班高峰不是說說的,長龍從頭排到看不見尾,陸小風不太在這種時候出門,這電瓶車擠出租車,出租車擠公交車,公交車擠私家車,一團亂,陸小風的車技只能夠在駕照考試中堪堪通過,這時候她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要不然這妖孽的老婆受一點點傷,她都擔不起。
陸小風竭盡所能,可還是讓蘇大爺遲到了五分鐘。
陸小風在後視鏡裡看到蘇致若挑了挑俊眉,下達指令:“我今天只上半天班,中午的時候過來接我。”
“我今天要和可巖出去,你等會不能自己回去嗎?”人一缺乏睡眠就會缺乏耐性,缺乏耐性就會缺乏好脾氣,雖然陸小風一直耐着性子,耐着脾氣,但她覺得自己快到極限了。
等了好一會,後座的人終於給出了答覆:“不能。”
天氣不錯,秋意雖濃,但陽光燦爛,陸小風看到面前的玻璃上有一圈金色的光點,很刺眼,從視網膜一直刺到腦神經,連帶着全身神經都開始抽痛。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和可巖約會?”冷了段時間後,陸小風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她一點都沒有自戀的細胞,而是她直覺這妖孽的態度詭異。
蘇致若明顯一怔,隨即爆發出相當可觀的怒氣:“你胡說什麼,我才懶得管你和誰約會。”他極力反駁着,臉卻憋得通紅,色澤紅潤得讓人想狠狠咬一口。
蘇致若看到陸小風沒馬上接應,而是悶聲不響地從袋子裡拿出個什麼東西,然後她用力吸了口氣,轉過身,鏡片上是金色的反光,恰好能看到他自己的臉。
陸小風詭異地笑了笑:“樑大美女走的時候告訴了我一件有趣的事。天不怕地不怕,警界牛叉新人類蘇致若先生可以單槍匹馬殺進匪徒老窩,但卻不敢看一眼我們可愛的……小強!”
反光的鏡片裡驟然印出蘇致若的眼睛驀然惶恐地睜大,一張漂亮的臉慘白得發青再發紫,他按住自己的嘴巴強行控制自己不要叫出來,逃命一般幾乎是用跌這個不雅的姿勢撞出車門。
陸小風打開車窗,對他微微一笑,溫柔道:“記得,待會打車回去。我還有很多這樣的朋友,它們很樂意招呼你。”
蘇致若一提氣剛要說什麼,陸小風一甩手,把那裝了五隻小強的瓶子扔了出去,蘇致若跟見了手榴彈似的飛快地往後撤,不料撞上後頭的人,回頭一看是張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
陸小風眼力很快,迅速辨認出這張臉,呼吸微微一滯,在對方注意力還在蘇致若身上的時候立即關上窗,腳踩油門頭也不回地跑了。
陸小風后視鏡都不敢看,只感覺心跳快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不認路地拐了幾個彎,最終在一個路口停了下來。陸小風手心裡有微薄的汗,太陽穴漲得發疼,她有些恍惚,靜了一陣子纔想起她剛纔是不是逃了?陸小風摘下眼鏡用力按了按額頭,緩解了些疼痛,嘴角滲出一絲苦笑,釋懷,果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蘇致若氣急敗壞地看着陸小風開着自己的寶貝車揚長而去,但鑑於某種是他死穴的恐怖生物就在他腳邊,他唯有故作鎮定地快速跑進局裡,廢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從驚恐中平復下來。
一個稱自己是強哥的人怕小強,說出去不怕人笑話,不過這世道什麼囧事沒有,這麼想想也就不稀奇了。
“那個是小強?”
蘇致若一聽到小強剛有點血色的臉刷地又白了,沒好氣地瞪着那個被他撞了的人。
那人見狀雖然覺得好笑,但很厚道地換了話題:“你是……蘇致若?”如果沒猜錯,這位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警界第一美人,也是一個對他的故人相當執着的年輕人。
蘇大爺驚魂未定,草草點了點頭:“你是?”
那人友好地一笑,方纔有些銳利的容貌稍許柔化:“柯迪。”
蘇致若驚後回魂,聽到這人的自我介紹後,魂回了一半又驚了。
“你是……柯迪?”蘇致若來來回回在他身上掃了半天,再那人再三點頭確認之後,激動得把小強還在門外的事都忘了,“我是蘇致若,你好。”
不怪蘇致若大驚小怪,這緝毒隊的人好些在幾年前的某個案件後被調離了,他們的廬山真面目便被這樣神秘下來。今日一見,實在有種見到傳說中的人物的感覺。
陸小風回到家也沒睡,乾脆給自己灌了一杯咖啡,可還是忍不住額角犯疼。這個蘇大爺,天生就是來克她的,她已經很久沒有動氣過了,或者說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挑起她心裡的那根已經積灰的弦。
她站在客廳裡,對自己默唸了五十遍淡定後,終於平靜了下來,過不久可巖的電話到了。
廖可巖見到陸小風的瞬間覺察出不對,先是臉色不對,再是情緒不對。
以往不論有多疲憊,陸小風總是會笑臉迎人,但今天她就算想掩飾都掩飾不過去了。一坐上車就偏着頭靠在座位上話都不說一句,然後那黑得太有藝術感的眼圈無情地出賣了她。
“你看上去很累。”最後,他總結出答案。
陸小風摸了摸自己的臉,蒼白地笑笑:“最近有點事,忙過了,沒睡好。”
“我是不是應該把車調頭?”廖可巖斟酌着詢問。
陸小風強打精神:“不用,我正想去書店買點東西。”
廖可巖從眼角察看了下她的神色,決定速戰速決。他其實並不想把約會變成一個例行的公事,好像有明文規定寫着:必須某某日某某時間到某某地點和某某人相約進行某某活動。他主觀上是不想的,但好像客觀上變成了這樣,對方也顯然順着這個客觀規律走下去了,這不是個好兆頭。他哥認爲他不會討女孩子歡心,他說他很認真,他哥笑了,說你就是太認真了,這年頭什麼都可以認真,就是感情不能太認真,玩玩就可以了。
他雖不贊同,但沒反駁,因爲他知道他哥其實不是這麼想的,只是有些事不像割破了手指癒合了就不留疤了,刀刺入深層組織後,留下的就不僅僅是疤了。
他的條件很好,不至於三十多歲還找不到女朋友,但他想要找一個能沉得下來,和他一起認真的人。那些女生都太浮,浮在表面喜歡漂亮的東西,追求時尚的新鮮,崇拜金錢的至上。他甚至認爲現在的女性差不多就這樣了,美麗高傲的外表下是一顆簡陋自私的心。
直到陰差陽錯下認識了他身旁的女人,她坐到他面前的時候頂着一張一眼就能看透的笑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容貌,和學生一般樸素到底的打扮,好像很簡單很純粹的樣子,可是,當他望進她的瞳孔時,他突然有種莫名的悸動。
很沉,那裡面沉着的不僅僅是時光的歲月,而是經歷的洗練,他不知道一個女人有怎樣的過去才能洗淨浮華換來這深海一般的沉靜,但是,他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這個女人。
書店之旅效率很高,陸小風蒐羅了一堆烹飪書,求人不如求己,她不是沒有料理天賦,只是她一直不認爲自己有罷了。她估計蘇大爺會發狠,用他磨己磨人的功力跟她鬥上三百回合,她不想纏鬥,她甘拜下風,可她揮白旗也不一定能逃過冷戰,所以,有備無患。
等她蒐羅完畢,卻見廖可巖格格不入地站在青春言情小說櫃檯前,正專心致志地捧着一本粉藍色封面的書看得甚爲認真。好幾個高中女生從她身邊走過忍不住笑嘻嘻地回頭看他好幾眼。
陸小風的老臉難得有些熱,雖然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廖可巖也很清楚她是做哪行的,可你背地裡看和當着本人看,心理上的接受程度還是不一樣的。
她故作淡定地說:“我要的找好了。”
廖可巖看得有些投入,被她的突然出聲驚了下,陸小風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她的書有那麼好看嗎?
“好的。那我們結賬吧。”
陸小風見他拿着她的小說往收銀臺走,嘴角抽了抽,不確定地問:“你要買?”
“嗯。”廖可巖又隨意地翻了翻,貌似很感興趣地說,“好像很有意思。”
“你想看我可以送你一本,我家有兩本編輯送的,不用買。”
廖可巖卻搖頭說:“喜歡看的書值得用錢買,這是種誠意。”
喜歡看……這沒什麼營養的言情小說,她真不知道她的書是如何入了這位MBA的眼睛裡。
買好書出了門後,廖可巖難得幽默一把:“能找作者籤個名嗎?”
陸小風瞪着眼睛傻了一會,才皺着張臉笑道:“大哥,你別逗我了。”
陸小風精神稍微好了點,她不太好意思把一次約會搞得跟趕火車一樣,又或者對他表示喜歡自己的書有些情感上的心虛和理智上的感謝,她提議請他吃頓飯。
飯席中,廖可巖又針對她的哪本書說:“寫的是警察的故事?”
“對。”
廖可巖不吝嗇地讚賞道:“開頭很精彩。”
她對自己的文筆向來不是很有自信:“謝謝。”
“這是上冊,下冊什麼時候出?”
“我已經寫完了,剩下的要看出版社的效率。”
“那能透露下是大團圓結局嗎?警察和匪徒?”
陸小風愣了下,竟一時間沒有馬上給出回答。
廖可巖不甚在意地自問自答:“還是不劇透了,我自己看就知道了。”
每次約會廖可巖總是很紳士地將陸小風送到樓下,再替她開車門,禮貌地道別,順便預定下一次約會的時間。
今天,程序還是這麼走的,只是最後的時候廖可巖問道:“新房客找到了?”
陸小風微微詫異,隨即轉頭看到自家房裡的燈亮着,立刻說:“是,最近剛找到。”
“人怎樣?”
陸小風腦海中勾勒出蘇致若那張欠抽的妖孽臉,額角立刻犯疼,她忍了忍,擠出句:“還行。”
廖可巖沒再繼續問下去,點了點頭說:“注意安全,再見。”
陸小風拿着鑰匙打開大門,客廳裡燈火通明,蘇大爺大刺刺地坐在沙發的正中央,白淨的臉有些陰沉,妖孽的氣質有點邪門,她剛露一個頭,那大爺就急速飛來一個眼刀把她釘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