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辛燕有些急, 說話的聲音也在抖,“那你去哪裡,回楚府嗎?你爹孃呢?他們……他們不會說你麼?”
“當然會啊。”楚蒙翻了個白眼, 一想到自己爹孃她就頭大, 辛燕皺起眉抿着嘴:“那你就不要和世子爺和離嘛……我……”
辛燕想說她不介意, 但是突然又覺得自己沒有這個立場, 畢竟他們纔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自己倒像是第三者插足,她垂下頭不再講話,楚蒙明顯知道她想說什麼, 伸手去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頂,道:“你在亂想什麼, 我和雲懷遠真的什麼都沒有。”
她咧嘴一笑:“我想去浪跡天涯, 從前雲深最大的願望便是廣遊白雲間, 葬身青山中,現在他實現了後面的, 前面的那個願望就由我來替他實現吧。”
楚蒙吐了吐舌頭:“我是不是特別自以爲是,說不定雲深並不準我替他完成呢,我卻沒臉沒皮地貼上去說要替他完成他的願望。”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有這個資格麼?”
辛燕眼中一熱,她握住了楚蒙的手,待楚蒙擡起頭來時, 十分認真地對她說道:“楚蒙, 你當然有這個資格, 沒有人比你記他記得更深, 他想要葬身青山中, 更想要被人永遠記得。青山不過是一個幌子,他最大的願望, 其實是無論他生在白雲或是青山,都始終能被人牽掛”
“所以,楚蒙,你去他夢中的白雲間,晉嘉守着他的青山墓,我想他一定十分滿足。”
“是嗎……”楚蒙喃喃道,“可我也很想守着他,一步也不離。”
“那讓晉嘉去雲遊四海?他那樣的身體,受得了嗎?”
“切,”楚蒙鄙夷地看了辛燕一眼,“那是他自找的,和我有什麼關係?”
說着她哼了一聲:“只是姑奶奶我嫌這裡待着太悶了,想要去散散心,算他撿了個天大的便宜,能夠守着雲深,贖一贖他的罪過,若我有一日回來見着雲深墓前沒人打掃……”她立馬換上了凶神惡煞的表情:“那我便將他打得這輩子都爬不起來!”
這已經是楚蒙難得的讓步,辛燕笑着道:“是是是,楚蒙女俠最厲害了。”
這一聲女俠讓楚蒙有些飄飄然,她興致沖沖地問辛燕:“怎麼,你也覺得我會是個名震江湖的女俠?”
“那當然!”
“嘿嘿,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雖然現在江湖上年少成名的人太多了,可我覺得我這年紀也不算晚,好歹能混個名聲呢,行俠仗義,多帥!”
聽她這麼一說,辛燕倒想起了另一茬,她連忙問道:“可你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多不安全啊!”
眉又皺起,辛燕擔憂地看着楚蒙:“你爹孃放心麼?還有楚公子,他雖然嘴巴壞了點,可其實還是很關心你的,你這樣去闖蕩,我也很擔心呀。”
“嘿,有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幹起老本行唄!”
看着楚蒙一臉狡黠,辛燕好奇地問道:“什麼老本行啊?”
“扮我哥咯!”楚蒙吃吃笑道,“雖然我扮男裝太過風流倜儻會引來狂蜂浪蝶爭先恐後趨之若鶩,但男兒身確實比女子要方便很多。”
說着,她不由得感嘆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你這便說上了麼?”辛燕撲哧一笑,“風流倜儻?那日在花市上我可沒看出來啊,活脫脫地紈絝,比楚公子更甚,還說着讓我跟你走,吃香喝辣的呢……”
“誒誒誒,這事兒能翻篇麼?”楚蒙有些羞赧,“還不是我聽鍾凌給我翻嘴,說雲懷遠瞧上了個賣花的小姑娘,我一拍大腿,喲呵,雲懷遠這小子也有瞧上別人的一天?便想着去瞧瞧讓他動心的這個賣花的仙女是什麼樣,結果一瞧,果然是個水靈靈的小仙子。”
辛燕被她說的臉紅,嗔了她一眼:“你胡說什麼呢?”
楚蒙眯着眼笑:“不是嗎?賣花的小仙女,當時和真真地要將公子的魂給勾走了啊,嘖嘖,哪知道還是個烈性子,一背篼就給蓋在了本公子的腦袋上,呵!還從沒有人敢這樣對過本公子!”
“別說了!”辛燕紅着臉去捂楚蒙的嘴,楚蒙避開去,笑嘻嘻地道:“我可是去替雲懷遠牽姻緣
的,他紅鸞星好不容易動一回,可別就這麼給錯過了,到時候他腸子悔青了倒黴了自然還是我和我哥。”
辛燕安靜下來,定定地看向楚蒙,聲音很輕:“楚蒙,謝謝你。”
她這一句謝倒讓楚蒙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撓了撓頭:“你謝我幹嘛啊?我巴不得早點擺脫這裡的一切呢!我還要謝你,若不是你啊,我恐怕要一輩子擔着這世子妃的頭銜,被拘在這四四方方的侯府一輩子,當年要不是我哥怕我把我爹孃給氣出病來,還怕我想不開自殺,把我塞進定國侯府讓雲懷遠盯着我,我沒準兒早就去找雲深了。”
她笑得很溫柔:“但是你不同呀,辛燕,你有云懷遠,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在他身邊,纔是你的歸宿。”
“楚蒙……”辛燕軟着聲兒,“你要保重你自己呀。”
“當然了!”楚蒙的臉突然湊近,將辛燕嚇了一跳,她問:“楚蒙,你怎麼突然湊那麼近。”
楚蒙笑眯眯說道:“覺得你可愛,真是喜歡你呢,想要親你一口。”
“啊啊啊!”辛燕覺得自己受到了捉弄,捂着臉拼命搖頭:“不可以!授受不親哇!”
“誒,是男女授受不親,我又不是男的,”楚蒙挑着笑勾起了辛燕的下巴,英氣的眉目神采飛揚,“吶,辛燕,要不要跟我去浪跡天涯啊?”
這樣的楚蒙真好看,辛燕被她的意氣風發迷花了眼,還沒來得及出聲,窗子突然“嘭——”地一聲,被推開了。
楚蒙和辛燕聞聲看去,發現雲懷遠正鐵青着臉,端着一碗湯藥站在窗口,面無表情地說道:“她不願意。”
*
“雲懷遠,你知不知道聽牆角是很可恥的行爲!”
楚蒙走在雲懷遠後面,表達着自己對雲懷遠惡劣行爲的強烈抗議。
“所以呢?”
前面那個人沒有絲毫的自覺,氣得楚蒙跳腳:“我不過就是開句玩笑!你這小肚雞腸的男人竟然還當真了?”
雲懷遠沒有回頭,淡淡地丟下一句:“難說。”
雲懷遠其實是走到半路遇到了端着湯藥準備送去給辛燕的鐘凌,他看着那碗藥,突然想起辛燕提過自己最討厭喝藥,便覺得鍾凌肯定擺不平那個看着嬌小卻倔得像頭驢的小丫頭,便接過藥來準備親自上陣,哄那個小丫頭喝藥。
沒想到路過窗口時,恰好聽到了楚蒙驚天地泣鬼神的告白。
僅僅是告白還不說,甚至企圖教唆他的準老婆和她私奔?
這是主權問題,在雲二爺的世界中,主權是永遠不允許被撼動的。
“什麼啊,真是差勁。”楚蒙哼唧了一聲,她往旁看一眼,侯府中景緻春深,天地是四四方方的,透着壓抑,她問道:“喂,雲懷遠,我們什麼時候和離啊?”
“嗯,看你。”
果然,他對除了辛燕之外的事情都是漠不關心的,彷彿就算她不與他和離,他還是會娶辛燕爲世子妃。
好在她楚蒙可是個識趣的人,楚蒙哼了一聲:“你心裡肯定巴不得現在就與我和離吧?”
“並沒有。”
“切,嘴上這樣說,心裡肯定着急的不得了。”
“你想多了。”
“哼,”這男人真是口不對心,就不能坦誠一點嗎,楚蒙癟了癟嘴:“你要與我和離這件事情,和雲世伯秦姨說過了嗎?”
“說過了。”
“那你竟然沒有被打?”
雲懷遠側過頭來覷了楚蒙一眼,楚蒙滿臉驚訝,嘖嘖道:“不容易啊,雲世伯現在脾氣這麼好了?種田果然是件修身養性的事情,我回去也叫我家老爺子種種菜養養花,省的每天對我吹鬍子瞪眼。”
“哎,總覺得好不可思議啊,你竟然也有這麼衝動的一天,你這麼着急娶辛燕,是怕皇帝把她一家都捉走是嗎?”
畢竟如果辛燕成爲雲懷遠的世子妃,那麼辛家與雲家就是姻親,皇帝要捉拿雲家的人,自然不是那麼隨意的事情。
雲懷遠已經將辛燕一家連同狗蛋都安置在了雲府,皇嗣的事情也告訴了他們,楚蒙不清楚辛家那邊到底是什麼情形,但想來讓他們接受肯定還需要一段時間,更何況雲懷遠就這麼直接地告知他們他與辛燕的婚事。
這樣倉促,實在不是雲懷遠的行事風格,但他迫不得已。
雲懷遠現在承受的壓力應該是最大的吧,楚蒙突然被觸動,她感嘆道:“辛燕真幸福。”
雲懷遠遞來一個此話怎講的眼神。
楚蒙道:“我以前總以爲感情這件事都需要通過苦難磨礪才能見得真情,如今看來,你與辛燕這樣安穩無波的感情,纔是最讓人豔羨的。”
雲懷遠沉吟片刻,道:“自然,我與她不需要經歷太多的波折,她只用笑顏如花,世間煙火染不得她,哪怕耗盡我畢生心血,我也不願讓她經受苦難折磨。”
“真是……”楚矇眼眶一潤,“我怎麼就偏偏找不到這樣的人呢?”
雲懷遠停下腳步來,定定看着楚蒙,道:“楚蒙,我一直將你當成妹妹,楚徵託我好好照顧你,即便他未曾這樣叮囑我,我仍舊會將你照顧得妥帖。但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冥冥之中,終會有一個人願意帶給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在此之前,你只需要保護好自己,照顧好自己,直到他來到你身邊。”
一切都像是融在了春光中,明媚而爛漫,楚蒙埋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那錦緞的鞋面,像是突然開出了幾朵花來,晶瑩剔透,她擡手抹了抹眼睛,仰面對雲懷遠說道:“吶,雲懷遠。”
“我們和離吧。”
雲懷遠神色柔和地點了點頭,道:“好。”
這是他對她最溫柔的一次,楚蒙心裡這樣想到,真是殘忍而慈悲啊。
*
那碗藥真的是將辛燕的發尖都苦的發抖,好在雲懷遠善解人意地餵了她一顆糖,這才讓她稍微好過一點。
喝了藥後她便覺得有些困頓,擁着被子便入了眠,夢中是三月春日,她在山間採花,山林中突然下了大霧,她怎麼也走不出去。
在她幾近絕望的時候,一隻手伸到了她面前,那人嘴角掛着隱隱綽綽的笑意,像是端麗的神仙。
辛燕睜開了眼,朦朦朧朧地覺得一切真的像是在做夢一般,她偏頭看去,想再看看那養在花瓶中的杜若花,卻看見了一個閉着眼的中年人坐在房中。
那中年人的眉目逆着光看起來甚是威嚴,且與雲懷遠透着幾分相似,奈何雲懷遠更加柔和溫潤一點,這中年人像是一柄飽經風霜磨礪的劍,出鞘便是寒光萬丈。
他是誰?
辛燕只一思索便有了定論,她翻身坐了起來,這一點點細微的聲響便將中年人吵醒,他緩緩睜開眼,深邃的目光朝辛燕看了過來:“醒了?”
辛燕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頭一慌,顫着聲兒答道:“見過……見過侯爺……”
這是定國侯雲錫安,雲懷遠的父親,先帝的生死之交。
他帶來的壓迫感是毋庸置疑的,辛燕只覺得被他的目光打量得動彈不得,終於,雲錫安收回了這種讓人膽顫的目光,語速極慢地開口道:“你……”
他這樣慢的語速,更是讓辛燕心慌,只覺得自己哪裡都是錯的,她從沒見過定國侯與定國侯夫人,便要在後天就嫁入這侯府之中,想來實在是荒唐至極。
況且雲懷遠還要因爲娶她爲世子妃而與楚蒙和離,楚蒙是什麼樣的身份,她是什麼樣的身份,她怎麼能夠當世子妃呢?在定國侯眼中,自己一定是那種不知廉恥壞人姻緣的狐媚子吧。
畢竟楚蒙在他們眼中是被他們所承認的世子妃,而自己卻是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迷得雲懷遠暈頭轉向始亂終棄不顧孝道。
辛燕心中五味成雜,面上的表情也十分精彩,這一切被雲錫安看在眼中,他嘴角微微向上,繼續慢悠悠地說道:“你……會種白菜嗎?”
“啊?”
辛燕愕然擡頭,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方纔聽到了什麼,種白菜?一定是她聽錯了吧,堂堂定國侯,怎麼會問自己這種問題……
就在辛燕一直說服自己,是自己方纔耳朵出了錯,聽岔了定國侯的話,雲錫安又再慢吞吞重複了一次,用他十分威嚴的聲音問道:“老夫問你會不會種白菜?”
竟然沒有聽錯?
辛燕被噎了一下,但依舊老老實實地答道:“回侯爺,民女會……”
“妥!”雲錫安滿意地點點頭,又掃了辛燕一眼,“你不是膝上有傷嗎,怎麼還這樣跪着?”
辛燕沒有料到定國侯連這個都知道,她膝上確實是有傷,是在之前揹着謝錦越在雨中走的時候跌到的,生生磕在石板上,磕得皮開肉綻,之前一直躺着並沒有怎麼覺得疼,但看到雲錫安後她便一直保持着跪在牀上的姿勢,布料磨着傷口,疼得她頭皮發麻。
爲了避免自己身形晃動,她甚至揪緊了牀毯,免得因爲疼痛而倒了下去。
她想要給定國侯留下一個好的印象,至少要乖順聽話一些,雲懷遠那麼喜歡自己,自己也不要讓他再爲自己和他父母之前的關係操心。
這樣想着,辛燕恭敬地答道:“這是民女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