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入了夢桐苑,那免不得便聽到絲竹管絃之聲嫋嫋娜娜地送入耳內,連帶着茶香與脂粉味也撲面而來,辛燕扯了雲懷遠的衣襟,雲懷遠低頭看她,輕聲道:“嗯?”
滿滿的寵溺意味,辛燕小臉紅撲撲地,不敢看他,小聲地說道:“你……你放我下來呀……”
被他一路抱着走過來的,別人都在看她,那目光火辣辣地,真是太丟人了。
雲懷遠這才捨得將她放下來,一落地辛燕便往旁邊邁了幾步,離雲懷遠老遠,見她這副模樣,雲懷遠忍不住低笑出聲,正想着再逗她一會兒,夢桐苑的主人便迎了出來:“喲,阿遠,這是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來來來,這邊請這邊請……”
他突然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辛燕,笑眯眯地看着她:“這位小娘子怎麼稱呼?”
“啊?”辛燕被嚇了一跳,又往後退一步,怯生生地看了看雲懷遠,夢桐苑的主人也隨之看向雲懷遠,雲二爺似笑非笑,跟着重複了一次夢桐苑主人的話:“這位小娘子怎麼稱呼?”
這一句他很早就想問出口的話。
他眼神真摯地看着她,像是越過千山萬水終於尋到珍寶的熱切,辛燕的心被他的目光看得都要化開了,她捏着衣角,揚起頭來看向他:“辛燕。”
“辛晏?哪個晏,歲既晏兮孰華予?”
他講了一句辛燕聽不明白的話出來,且有些拗口,辛燕搖了搖頭:“不,爺,是燕子的燕,願君如樑上燕,歲歲常相見。”
她胡亂念出了一句詩來,大抵是想要急切地證明自己並非那樣不通文墨,雲懷遠先是一愣,然後與夢桐苑主人都笑了起來,他走上前去,略俯下/身,對她道:“好,歲歲常相見。”
“那,你叫什麼呀?”
她的聲音像是叮咚的山泉,落在雲懷遠耳中便成了天籟,雲懷遠含笑看着她:“你不是知道爺叫什麼嗎?”
“可是那都是從別人那裡聽說的,”她勾起嘴角來,能見得隱隱的酒窩,“我想聽你親口說你叫什麼。”
她看的戲本里都是這樣的開端,彼此心心相印的人交換了名字,在她看來就像是私定了終身,越想便越是臉紅心跳,雲懷遠沉沉的聲音響在她耳畔:“姑娘你好,在下雲懷遠。”
在下,雲懷遠。
“雲懷遠……”她的聲調軟軟的,三個字從她嘴裡念出來別有另一種風情,念得雲懷遠眉眼都覆上了暖意,輕聲:“嗯?”
“雲懷遠……”辛燕突然擰眉,有些悲從中來地看着他,道:“我的錢……還在鏡雲齋的地上……沒來得及撿……”
旁邊本來看得眼淚漣漣的夢桐苑主人噗地笑出聲。
看她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雲懷遠現把頭轉向一側,調整好面部表情後又轉過來,很鄭重其事地嗯了一聲:“沒事兒,爺補給你。”
“那不一樣!”辛燕有些倔強地抿起了嘴,“那是我每天賺的……的那個什麼錢來着……”
見她冥思苦想,夢桐苑主人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血汗錢。”
“對!血汗錢!”辛燕對好心的夢桐苑主人回報了一個笑,甜得夢桐苑主人像吃了顆糖,然而云二爺的眼風如刀般掃過來,夢桐苑主人立馬收了面上陶醉的神色,咳了一聲,道:“你是來找阿徵的?”
“嗯,”雲懷遠點了點頭,“他在這裡嗎?”
“在在在,跟我來。”夢桐苑主人身形清癯,文文弱弱的形容,走起來卻步履如風,夢桐苑中的景緻與尋常戲班又大有不同,迴廊九轉假山淺水,倒似一座園林,雲懷遠悠悠地搖着泥金扇,道:“晉嘉,你這處園子倒是別緻。”
晉嘉笑嘻嘻地道:“可不是,都虧了秦枝,起先我備着弄這處戲園子按的都是老套路,還是她出的主意,照着她說的弄出來,果然別開生面耳目一新。”
雲懷遠的腳步頓了頓:“秦枝?就是楚徵近來迷上的那個?”
“誒,對對對,就是她,”晉嘉朝雲懷遠擠眉弄眼地笑,“枝枝其實是個美人兒,不過就是時常擺出訓人的姿態來,脾氣差了點,阿徵這回可是跌了好大一跤。”
“讓他吃點苦頭,才能悟出道理來,免得他成日裡四處浪,在你這處生根有你看着,比旁的酒肆教坊讓人放心許多。”
晉嘉的目光往後面瞟去:“也不見你在感情之上吃過什麼苦頭,你便悟出來了?”
雲懷遠悠悠然笑道:“有些事情,可遇不可求。”
“阿徵知道你這麼說還不得被氣死。”
“爺管他?他不惹禍讓我替他收拾爛攤子就很好了。”
時常擺出訓人的姿態,脾氣差,辛燕聽着這脾性便覺得很是熟悉,但是普天下那麼多人,這般脾性的大抵一抓一大把,她歪了歪頭,便沒做聲,在雲懷遠與晉嘉後面跟着他二人往前走。
雲懷遠時不時回頭來看看辛燕是否跟上了,他與晉嘉步子要大一些,辛燕起先是快步才能跟上,到後來只得小跑,雲懷遠見她這樣,便又放慢了步子,溫聲對她道:“沒事,慢慢走,別累着了。”
辛燕紅着臉點點頭。
一旁的晉嘉被這溫存的場面激出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抱着手臂嚷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還要不要人活了?”
“不想活了?晉家同閒布莊裡那麼多絲綢錦緞,隨意挑一根往房樑上一拋,一了百了。”
“雲懷遠!”
“叫爺做什麼?”
“你你你……”
“口吃?要不要等下叫楚世伯給你瞧瞧病,年紀輕輕就口吃這不太好啊晉嘉。”雲懷遠有些同情地拍了拍晉嘉的肩,晉嘉惱羞成怒地打掉了他的手:“滾!”
忙着“打情罵俏”的二人絲毫沒有注意到一直跟在後面的辛燕眼神變得有些奇異。
到了一處臨池的水榭前,四方的牌匾上行書揮就“折春水榭”四個大字,才進門看見楚徵悶悶不樂地坐着,長腿搭在桌上,正神遊天外,晉嘉上前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回神。”
“嗯?”猛地被晉嘉這樣一晃,本來飛到九霄外與秦枝相會瑤池的魂嗖地一下歸位,一時有些不太適應這平凡人間,愣神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晉嘉?”
然後立馬坐了起來,眼睛發亮地扯住了晉嘉的袖子:“枝枝呢?枝枝和你過來了嗎?”
晉嘉沒好氣地看着他:“枝枝枝枝,就知道枝枝,有了枝枝你連阿遠都不要了?”
“阿遠?”楚徵這才往晉嘉身後看去,看着雲懷遠大步邁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個秀氣的小娘子,他定睛一看,便樂了:“唷,這不是那天賣花的那個小娘子嗎?”
說着拋了個媚眼給辛燕:“怎麼,小娘子?是不是那天在集市上看見爺後便日思夜想難以成眠,一見爺便誤了終身,所以才找到這兒來了?爺看在你千辛萬苦不屈不撓的份上,賞你一個……”
雲懷遠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過來,楚徵立馬僵住了,握拳虛咳一聲,然後神色肅穆地說道:“賞你一個阿遠。”
原本還有些拘束的辛燕撲哧笑出聲,雲懷遠滿意地看了眼楚徵,示意他做得好,楚徵回給雲懷遠一個“兄弟夠意思吧下次也記得幫兄弟一把”的眼神,雲懷遠欣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對辛燕招招手:“辛燕,過來。”
辛燕乖乖地走到了雲懷遠身邊,雲懷遠含笑指了指楚徵,道:“楚徵。”
辛燕又乖乖地喊了聲:“楚公子。”
她的聲音像山泉一樣清甜,聽得楚徵耳目一新精神爲之一振,正想笑眯眯地回一句小娘子免禮,便聽雲懷遠說道:“不是個好東西,離他遠點。”
楚公子又炸毛了,拍案而去,對雲懷遠怒目視之:“雲懷遠!你說清楚!什麼叫不是個好東西!你不說清楚爺今天和你沒完!”
“爺有說錯什麼嗎?”雲懷遠淡淡地看了楚徵一眼,“要爺把你的事蹟一一攤開來講?”
“那是證明爺這一輩子沒有白活,”楚徵憤憤地道,“你懂什麼?”
“好好好爺不懂,”雲懷遠眉眼溫存地往辛燕看去,看得辛燕臉紅心跳地,他這才滿意地把視線移回楚徵身上,“想必那位秦枝姑娘很懂你。”
一提秦枝楚徵整個人就泄了氣,再也提不了勁,雲懷遠一臉又是爺贏了早告訴你別和爺鬥你怎麼就是不聽勸的表情,晉嘉看這二人鬥嘴看得樂不可支,楚徵瞪了作壁上觀的晉嘉一眼:“你爲什麼不把枝枝帶過來讓我見她一眼?”
他幽怨的語氣樂壞了晉嘉,晉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着肚子對他道:“我的楚公子,枝枝那個脾性你還不知道?我能拖得動她?我還怕她脾氣上來了撂挑子走人,我再上哪兒找這麼好的軍師?”
“誰是你的楚公子!不要污了爺的清白!”楚徵反口駁道,晉嘉笑岔了氣:“蒼天大地玉皇菩薩,你楚徵還有清白?”
楚徵臉一黑,坐回椅子上便開始學女子耍癡撒潑,反正在這二人面前早就是形象全無,但他似乎忘記了辛燕的存在,辛燕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表人才的楚紈絝又是擺首又是跺,口裡念着:“我不依我不依我不依,我就是要見枝枝,讓我見枝枝不然我就去死。”
雲懷遠嘴角一抽:“那你還是快去死吧。”
與此同時,門口也傳來了同樣的一句話,但是是個女子的聲音,清越動聽:“那你還是快去死吧。”
楚徵猛地停下了撒癡的動作,一瞬間恢復在人前的翩翩佳公子形容,溫溫柔柔地對着門口喊道:“枝枝。”
聲音膩得辛燕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晉嘉也眉開眼笑地對着門口喊了聲枝枝你來了,門口的女子冷哼一聲,雲懷遠和辛燕便轉頭看去。
來人羅裙下金蓮盈盈,袖有云鶴清風習習,杏眼柳眉,膚白貌美,身量高挑,一抹窄腰款款風流,雲懷遠挑了挑眉,果然是個美人。
辛燕卻倒抽一口冷氣,似見了鬼一般:“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