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越的話說完, 屋內幾人分別露出了不同的神情,秦牧之微微訝異地揚了揚眉,陳仲逸則一臉瞭然, 彷彿早就猜到是這樣, 辛燕臉色蒼白地拉着謝錦越的衣袖, 小聲說道:“阿孃……這是真的嗎?”
謝錦越苦笑着點點頭, 沒有說話。
“可是……可是……”辛燕有些急切地捉緊了謝錦越的衣袖, 她眉心都揪在了一起,“那大姐……三姐四姐……我……”
謝錦越的手撫在辛燕臉上,溫柔又哀傷地說道:“只有你……”
只有她。
辛燕腦中轟地一聲, 像是驚雷響在耳畔,驚飛了她的魂, 她呆呆地立在那裡, 謝錦越的那句話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
只有她是, 阿爹和阿孃的孩子。
秦牧之饒有趣味地聽着這對母女的對話,陳仲逸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邊, 對他拘了個禮。
那神情分明在說,陛下,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秦牧之有些不情願地癟起了嘴,但還是從座上起身,負手走在前面出了房間, 陳仲逸緊隨其後, 在離開前對謝錦越作了個揖:“辛夫人, 多有得罪。”
謝錦越卻未理他, 陳仲逸也不是自討沒趣的人, 言罷走出去替他二人闔上了房門。
房間中又只剩下謝錦越與辛燕兩人,良久的沉默後, 辛燕顫着聲兒開口:“那……她們知道這些事情嗎……”
謝錦越慢慢走到桌邊坐下,眼神空洞地說道:“你大姐知道,你阿爹撿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四歲了,辛絡與辛琢不知。”
她當年心力交瘁地回到雲州時,是辛老二收留了她,眼見着月份越來越大,辛老二在某日殺了自家養的雞給她燉雞湯喝時,突然說道:“小錦,讓我照顧你吧。”
她正處於萬念俱灰的時日,自然是拒絕了他,他卻不氣餒,她生孩子那天,他比她還要着急。
“你阿爹是個很好的人。”謝錦越對辛燕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盡是柔和的神色,她能數出辛老二無數的好來:“他是真的心善,見不得旁人受苦受難,你大姐是他從城外的破廟裡遇見的,隔壁綏州大旱,糧食顆粒無收,餓死了不少人,你大姐的親生爹孃就是在那場旱災中……”
她頓了頓:“你三姐四姐是你阿爹好友的遺孤,他這人就是這樣,心又軟,從來不會拒絕別人……”
所以在當年纔會收留孤苦伶仃的她,哪怕家徒四壁,也能給予她遮蔽風雨的地方。
“我還以爲……”辛燕還沒有從震驚與打擊中緩過神來,她低下頭喃喃道:“萬一我也是阿爹撿來的,阿孃你不忍心告訴我……在騙我呢?”
“傻丫頭,”謝錦越被她逗笑,眉目舒展開來,“你是阿爹和阿孃的寶,阿孃很開心有你……”
“可是……”辛燕又想起之前在辛晴的事情上謝錦越和辛老二的偏袒,有些鬱郁,她皺起眉來:“阿孃,是不是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的呢?”
“感覺阿孃不是阿孃,大姐也不是大姐……大家都不是大家了……”
“你把阿孃都繞暈了,”謝錦越把辛燕抱在懷中,“沒有不一樣的,等這件事情過了……”
“可是!他們會把二姐和狗蛋哥帶走的!”辛燕氣鼓鼓地說道,她從謝錦越的懷中掙開,包着淚看向謝錦越:“阿孃,他們都是壞人!我不要二姐和狗蛋哥跟他們走!”
她從謝錦越的洗頭跳了下去,發狠地說道:“我……我要和他們拼了!”
這句話不知她從哪裡學來的,邊說着邊去抱屋裡的花瓶,謝錦越大駭,連忙趕了過去。
卻見辛燕抱着那裝有桃花的花瓶狠命一擡,卻沒有抱起來。
她疑惑地再用力一擡,花瓶依然悍然不動。
謝錦越走過來,辛燕擡起頭來對她道:“阿孃,這花瓶好重。”
只插了一枝花的花瓶怎麼會重得辛燕連抱都沒法抱起來呢,甚至分毫不動,謝錦越狐疑地將手搭上半人高的花瓶,嘗試着想要抱。
果然,她使足了力氣也無法令花瓶挪動分毫,辛燕在一旁看自己阿孃氣喘吁吁地模樣,想起小說裡的橋段,眼前一亮:“阿孃!這是不是隱藏的機關啊?”
“胡說什麼,哪裡會有那樣的機關,你準是那些書看多了,往後不少看些,多學着乾點家務活。”
辛燕癟了癟嘴,雙臂又抱上花瓶,在謝錦越思考的間隙她抱着花瓶擰了擰。
厚重的聲音響起,花瓶竟然能被擰動!
她又抱着花瓶擰了一圈,牀頭的櫃子突然動了動,謝錦越訝異地看了一眼,辛燕蹭蹭蹭地跑了過去,將牀頭櫃推開了一些,裡面赫然有一道窄小的暗道,不知是通向何處的。
“真的有暗道?”謝錦越壓低了聲音,怕被外面的守着的人聽見,辛燕已經鑽了進去,那暗道窄小,只能匍匐着前行,好在辛燕身量嬌小,她在裡面轉過頭對謝錦越招了招手,示意她快跟上來。
謝錦越有些猶豫,但也跟着進去了,她小聲對辛燕說道:“這密道不知道是通向何處的,你怎麼就這麼大膽地進來了?”
“有什麼!”辛燕見謝錦越伏着進來了,便開始向密道深處爬去,一邊爬一邊說道:“總比在那裡呆着,任他們去捉二姐和狗蛋哥強!”
“況且,這一定是這家店主人修的,以防緊急時候逃跑用,前面一定是生路。”
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謝錦越不由得感嘆這丫頭果然是長大了,她問道:“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辛燕有些驕傲地揚起了頭,卻撞到密道頂部,她哎呀低呼一聲,淚眼汪汪地將手抱在頭頂,下頜搭在密道底部,疼得齜牙咧嘴:“在一本書裡學到的!”
那本被她壓在枕下的……書。
密道中的空氣有些稀薄,漸漸謝錦越有些體力不支,密道里黑得嚇人,辛燕在前面時不時回頭喊她,以確定她還在。
就在謝錦越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辛燕驚喜地聲音響起:“看到出口了!”
果然,前面有些微的亮光,辛燕加快速度爬過去,那裡似乎被什麼擋住了,辛燕探手去撥開擋住出口的東西,那是一捆枯草,草上沾着雨水,入口處也都是溼的,辛燕爬出去後,對着裡面伸手,道:“阿孃!快出來!”
被那一隻軟軟的小手握住,謝錦越的心猛地被突了一下,她跟着爬出密道,發現所在的地方看起來像是客棧的後院,辛燕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她道:“阿孃,這裡不能久留,我們快走!”
“好。”
謝錦越低聲應了,便隨着辛燕摸索着找到了客棧後門,跑上街,雲州罕見這般大的雨,像是龍王發怒一般,要淹沒這座繁華的城市,街邊店家都因大雨而關了門,不做生意,辛燕和謝錦越躲在檐下,溼透了的衣衫粘在身上的滋味不好受,辛燕凍得嘴脣烏青,她抱着手臂對謝錦越道:“阿孃……”
“嗯?”謝錦越的情況也並不樂觀,她方纔用盡了大半的體力,這會兒正靠在牆上喘氣,但她還是擡起頭來看向辛燕:“怎麼了,丫頭?”
辛燕有些茫然地看了眼被籠罩在雨簾中的街道,說道:“阿孃……你識路嗎……我沒來過這裡……不認得這裡的路……”
“……”
沉默了片刻後,謝錦越面色沉痛地對辛燕說道:“阿孃也……不識路……”
所以,事實證明,路癡是會遺傳的。
“那我們怎麼走?”辛燕有些急,“說不定他們都已經發現了,來捉我們了!”
說着她便着急起來,她拉着謝錦越要往外走:“阿孃,我們快走,不能被捉回去!”
可不知道現在在哪裡,要走到哪兒去呢?
謝錦越的頭有些昏沉,但還是順了辛燕的意思,跟着她又衝進了雨中。
雨勢自落雨起便未曾小過,沖刷盡了石板路面上的污垢,母女二人一路跟着街道往北走,有檐則躲在檐下走,不敢有絲毫地停留,辛燕本是拉着謝錦越的手走在前面,突然謝錦越的手從她手中滑了出去,她回頭一看,發現謝錦越暈倒在了雨中。
她身上的衣服散開來,像是春日間被雨水打落在地的花瓣。
辛燕撲上去,將她的半個身子抱在懷中,喚道:“阿孃,阿孃!”
“阿孃你醒醒啊……”
“阿孃……快起來,我們就要到家了……就在前面了……你醒醒啊……”
奈何謝錦越已經昏死過去,辛燕哆嗦着去探謝錦越的鼻息,感受到那溫熱的呼吸,她才送了一口氣,又去探她額頭。
燙的驚人。
“怎麼辦呀……”雨水模糊了眼,她拿手去擦,蹲下去將謝錦越背在了背上,好在謝錦越並不像楚蒙那般生得高大,辛燕的力氣剛好能夠將她背動。
她揹着自己阿孃繼續往前走,突然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不許動!”
聲音聽着尚遠,但明顯來者不善,應該是秦牧之發現她和謝錦越跑了,派人來捉她們回去,辛燕心頭一慌,邁開腿就想跑。
可是她忘了背上還有她阿孃,才跑出兩步,她就摔倒在地上。
連帶昏迷中的謝錦越一同,在雨水泥濘中打了個滾。
眼看着人越來越近,辛燕不顧膝蓋的疼痛,抓住謝錦越的衣服開始往前拽,雨大得讓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聽得齊刷刷的腳步越來越近,以及一聲聲“不許跑”的高喝。
她實在是累了,街轉角在前,那巷口熟悉得很,她卻想不出到底是哪兒,在力氣潰散之際,突然一個身影從街角轉出。
那身影也熟悉的很,只可惜她眼中盡是雨水,視線越來越模糊,連帶着那人在說些什麼,她也聽不清了。
到最後她只記得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