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懷遠匆匆趕到夢桐苑時, 見到了被楚徵罵得狗血淋頭的楚蒙後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辛燕。
辛燕坐在凳上,雲懷遠進來的瞬間她的眼睛亮了亮,然後又暗了下去, 垂着頭捏着衣角不吭聲。
壞事了。
楚徵見雲懷遠來了, 便擰着楚蒙的耳朵把她拖到了雲懷遠面前, 氣呼呼地對雲懷遠說道:“阿遠!這妮子又闖禍了!”
“她闖禍的時候還少嗎?”雲懷遠淡淡道, 楚蒙像是刺蝟一般跳了起來:“雲懷遠你說什麼呢?!”
“你閉嘴!”經常從辛絝口中聽到這句話的楚紈絝終於得到了對別人說這句話的機會, 他又把手往上提了提,楚蒙疼得哎喲直叫,雲懷遠不理這兄妹二人, 也不理躺在牀上的晉嘉和站在牀邊的辛絝,徑直向辛燕走去。
他走到辛燕面前, 低頭看着她柔軟的發頂, 輕聲喚道:“辛燕。”
“嗯……”她聲音低低地, 雲懷遠總覺得能聽出哀怨的情緒,他有些想笑, 又忍住了,但嘴角不禁上揚:“怎麼了?”
辛燕抿了抿嘴,明知故問。
見她不答話,雲懷遠眉眼間的笑意更濃了,一把摟過她在懷中, 謔笑着道:“怎麼聞着好大股醋味……”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辛燕一把推開, 她哪裡來這般大的勁?雲懷遠一時愕然, 看着她眼眶通紅地對他說道:“你騙我。”
她語氣篤定, 倒讓雲懷遠有些無所適從, 楚徵在一旁急忙說道:“小燕子,我剛剛不是都和你講清楚了嗎?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雲懷遠的眉擰起, 辛燕仰起頭來看向他:“我不信別人說的,我要聽你親口對我說。”
他當真是愛極了她這模樣,倔強又惹人憐愛,雲懷遠壓低了聲音:“我說的你就信?”
“你說的我就信。”
“好,”這種無條件的信賴讓雲懷遠十分滿足,他拉着踱步走到椅子面前坐下,將辛燕拉坐在自己腿上,說道,“這件事情要從很久之前說起……”
那時與雲懷遠楚徵晉嘉一起長大的還有一個叫沈雲深的人,就是如今在雲家祠堂中守墓老人的孫子,四人一起長大的情誼自然是不必多說,按照楚徵的話來講就是四人並稱雲州四少,縱然這個十分惡俗的稱謂並沒有得到另外三人的認同,但是楚紈絝還是樂此不疲的以此來自稱。
然而凡事終有變數。
四人之間的變數就是楚徵的妹妹楚蒙,楚蒙生了副開朗的性子,從小跟着楚徵廝混,而楚徵本也懶得管教這個妹妹,便索性丟給了沈雲深。沈雲深是不同於三人的令一種性情,謙遜寬容,對人對事都是溫和有禮,楚小妹的一顆芳心就這麼被沈大哥哥給拐走了,等到親兄長楚徵反應過來的時候爲時已晚,楚小妹已經跪在楚家二老面前梗着脖子說要嫁給沈雲深。
這麼說着便又要牽扯出另一件隱秘且上不得檯面的風月之事,知者寥寥無幾,但都爲其唏噓。這件事的主角便是晉嘉與沈雲深,當年的晉嘉還是個脣紅齒白的公子哥,跟着楚徵在風月場中廝混得紙醉金迷渾然忘歸,沈雲深是什麼時候動的妄念不知道,但晉嘉知道沈雲深的妄念時,是沈雲深一改溫和的面目推開醉花樓門,彼時他正醉於溫柔鄉,醉眼朦朧地看着帶着一身寒氣的沈雲深,詫異地問道:“雲深?”
沈雲深一雙大手伸過來將他從溫香軟玉中拎了出來,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能在他後面踉蹌地跟着,一路行出去不知撞翻了多少果盤,冬日的冷風一吹,酒醒了大半,他纔想起自己的氅衣還在屋內沒穿出來,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噴嚏。這個噴嚏終於引起了沈雲深的反應,他停住了腳步回頭來看,晉嘉趁機甩開了他的手,一邊被凍得發抖一邊怒道:“沈雲深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對,我是有病。”
下一瞬晉嘉被擁住,天啊地啊什麼都沒了,只聽得見沈雲深在他耳邊的聲音,猶如五雷轟頂:“相思病啊,晉嘉。”
此後的事情不多贅言,這場風月到最後的結局是沈雲深替晉嘉喝下了一杯有毒的酒,晉嘉眼睜睜看着沈雲深死在自己面前,也去搶了那被未飲完的毒酒,喝了下去。
大概是沒喝夠量,晉嘉沒死,身體卻是弱了許多,這些年藥沒斷過,都是爲了清除他身體中殘留的毒素。
楚蒙自然也沒有嫁給沈雲深,可她自此恨毒晉嘉,認爲沈雲深的死都是晉嘉造成的,一門心思在家中窩着窩成了老姑娘,楚家瞧着心急準備把她捆着嫁給一個大戶人家得了,反正嫁都嫁了,她還能怎麼鬧翻了天不成?
楚蒙當然不會鬧翻天,但她在洞房花燭夜一條紅綾丟上橫樑,給那戶人家上演了一場生動的懸樑自盡。
楚徵看着自家這個妹子也是糟心,好好的一個家被整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每天他回家都是楚家二老摔茶盅砸花瓶拍桌子吹鬍須的場景,而楚蒙每天都在換着花樣地尋死覓活。
這樣不妥,這樣十分的不妥。
最後楚徵將主意打到了雲懷遠身上,雲懷遠當然是一口否決,耐不住楚徵每天唸叨,說濛濛也挺好養的,你就當養個飯桶在家裡,還省得雲伯伯秦姨催你成婚,兩全其美嘛,何樂而不爲?
這麼想想也是,那時的雲懷遠並未想到之後還會遇到辛燕,而與楚徵楚蒙相識這麼久,沈雲深的死對他的衝擊也不小,就這麼一頂花轎把楚蒙娶了進門。
然而都是往事了,這些年沈雲深留下的陰影越來越小,就快消弭,哪知晉嘉與楚蒙又再碰上。
雲懷遠抱着辛燕低聲在哄:“爺發誓,從沒碰過楚小妹一根指頭,行嗎?”
楚蒙在一旁哼了一聲:“誰說的,那日你才拍了我手背。”
楚徵絲毫不憐香惜玉地又狠擰了楚蒙的耳朵一把,吼道:“你還嫌你添的亂不夠?”
楚蒙又乖乖閉上了嘴。
辛燕尚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她指了指躺在牀上的晉嘉,喃喃道:“這麼說晉嘉是……”
雲懷遠沒吭聲,楚徵也難得沉默,被楚徵拎着耳朵的楚蒙冷哼了一聲,辛燕擡頭看向坐在牀邊的辛絝。
自家二姐有些沉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天,辛燕有些暈眩地靠在雲懷遠的胸口,被小丫頭這樣依賴極大的滿足了雲二爺的自尊,他拍了拍辛燕的頭,說道:“所以不要聽楚蒙胡說八道。”
“我又怎麼胡說八道了!”楚蒙有些不服氣地開口說道,“我不是你的世子妃嗎?哎喲喲……哥你別……你輕點……疼……”
辛燕瞟了楚蒙一眼,然後扯了扯雲懷遠的衣襟,雲懷遠低下頭:“嗯?”
辛燕湊到雲懷遠耳邊上,小聲地和雲懷遠講着什麼,雲懷遠越聽神情越變幻莫測,最後看向楚蒙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楚蒙被他的目光嚇得退了一步,開口道:“呃,雲懷遠……我只是……只是聽鍾陵說你……喜歡上一個……”
“你調戲她,調戲得很愉悅?”
“不……並沒有……”
然而辛燕的眼神分明寫的是“對沒錯她那天十分愉悅地調戲了我”,楚蒙心裡咯噔一聲,硬着頭皮說道:“雲懷遠,你不能這樣重色輕友!”
“哦,爺向來重色輕友。”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那是因爲,”雲懷遠寵溺地撫了撫辛燕的發頂,聲音溫柔得要掐出水來,“以前沒有遇到她。”
辛燕的心砰然猛地跳了一下,她連忙捂住胸口,一旁的楚蒙又要鬧起來,被楚徵毫不留情地鎮壓:“你小聲點,想吵着嘉嘉嗎?”
雖然楚蒙因爲沈雲深的死對晉嘉心有怨念,但時間推移這怨念說來也消散了很多,只是今日是他二人三年間第一次見面,楚蒙纔沒有控制好情緒,晉嘉被她砸的滿頭是血也將她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她安靜下來,抿着嘴餘光往牀上瞟去,嘟囔道:“他自己不躲,也怪我?”
重色輕友的雲二爺這纔想起來自己急急忙忙趕過來是因爲晉嘉,他把辛燕從膝上放了下來,走到牀邊,晉嘉面色蒼白地躺在牀上,頭上纏了圈紗布,還隱隱有血滲出來,正處於昏迷中尚未醒,他看了眼辛絝,問道:“怎麼樣了?”
“止了血,皮外傷吧,應該沒什麼大礙,但是頭部受了撞擊,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辛絝也正在消化着剛剛纔知道的那些事情,並憑着自己豐富的想象力腦補出了一本小說,暗暗下定決心等下回去就開始攥寫,《錦衣袖斷》續集終於有着落了。
辛燕從雲懷遠身後冒了個頭出來,盯着晉嘉看了良久,出聲說道:“他……應該是醒了吧……”
“嗯?”辛絝轉身看過去,看晉嘉依然閉着眼,皺眉道:“沒有啊,小五你看錯了吧?”
“可是……”
辛燕的聲音細細的,她擡起頭看向雲懷遠,雲懷遠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然後對閉着眼的晉嘉說道:“別裝了,晉嘉。”
晉嘉的眼皮動了動,目光空洞地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