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麼?”辛燕的神情辛絝看在眼裡,便覺得有些不安,她俯下/身去,對辛燕道:“慢慢說,不着急。”
辛燕語調中帶着鼻音,她仰起頭來看着辛絝,道:“我看見……我看見秀才和別人一起……二姐……大姐怎麼辦……怎麼辦啊……”
秀才與辛晴之間辛絝從來都是不看好的,她一直覺得秀才會對不起辛晴,但從沒想過這麼快,她眉一鎖,問道:“怎麼回事?”
辛燕把自己在街上看到的都明明白白告訴了辛絝,辛絝從辛燕的描述中得出那女子必然是某個權貴之女,然而云州權貴之女衆多,光憑辛燕的三言兩語也不能判斷出是哪家哪戶的,辛絝沉思良久,然後對辛燕道:“小五,答應二姐一件事,秀才的事情,先暫時不要對任何人講。”
辛燕有些急了,一把甩開了辛絝的手:“二姐!你怎麼什麼都不讓對別人講啊!”
她眼睛有些紅:“不都是一家人嗎,一家人有什麼不能夠告訴他們的?”
在辛燕的天地中,有的便是阿爹阿孃幾個姐姐,近來新添的雲懷遠,她心思敞亮,總覺得什麼都不該瞞着。辛絝看着她這副不諳世事的模樣,不知爲何有些羨慕,但不諳世事不等於就該放任她橫衝直撞,辛絝神色冷了下來,面上彷彿覆了層霜,對辛燕道:“若是你想害大姐的話,那邊放心大膽地告訴她吧。”
說罷,她轉身便往外走去,辛燕被她突如其來的轉變給驚着了,她怔了片刻,眼見着辛絝越走越遠,才狠命跺了一腳往辛絝的背影追去,氣喘吁吁地跟在辛絝後面,問道:“二姐,爲什麼說了就是害了大姐啊?”
辛絝冷着臉,目不斜視地向前走着,頭也沒回。
辛燕抽了抽鼻子,又加快腳步跑到了辛絝的身旁,探着頭問道:“二姐,你告訴小五爲什麼,小五就不和她們講了。”
辛絝連頭都懶得偏,看也不看她,徑直地沿着迴廊往前夢桐苑後門走。
辛燕急得跑到了辛絝面前去,站定在那裡張開手臂攔住了辛絝,大聲道:“二姐!”
辛絝這才停了下來,卻也是穿過她頭頂看向她身後的景色,庭院的景緻深深淺淺落入她的眼中,似千帆過盡的寂靜,辛燕有些怕這樣的她,抿着脣,有些委屈地說道:“二姐,你真的不理我了嗎?”
“二姐,你不要生小五的氣好不好?小五有什麼不知道的,你告訴小五,小五都聽你的。”
辛絝終是嘆了一口氣,她不該對這個天真無知的五妹妹如此苛刻,純淨也好,但願她能一直這樣純淨下去,與俗世無染。
她依舊沒有低下頭去看辛燕的神情,辛燕仰着頭看她,能看見她眼中的深遠的景色,像是容納了廣袤的天地,她說:“小五,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爲什麼,也沒有那麼多需要講明白的事情,你若非要二姐給你說個透徹,那麼就是大姐一直活在自己的妄想當中。你知道她這些年是如何撐過來的?憑着秀才心血來潮偶爾給她的一兩顆糖,她便能回味許久。我說過她傻,她是真的傻,我再也沒見過像她那麼傻的姑娘,但是平心而論,小五,她現在很幸福,至少她自己覺得自己很幸福。”
“然而,秀才與那個女子的事情還沒有定論,你便用無憑無據的話去毀了她苦心經營的夢境,你知道夢境坍塌的瞬間她會是什麼感受嗎?小五,她會崩潰的。”
“她從十一歲情竇初開便將一顆心都託付給了秀才,算至如今十四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四年?”
“秀才的事情不論真假,只要你告訴了她,那就埋下了猜疑的種子,其實她心裡也是清楚的,秀才不愛她,但她習慣了這些年來的自欺欺人,你打破她努力維持的假象,醜惡不堪的現實擺在她面前,是個人都難以接受。”
“並非說是姑息秀才,而是在瞭解事情真相之前,把你自己勸一勸,別憑着性子橫衝直撞,無故傷了他人。你想過沒有,萬一這只是個誤會,秀才並沒有做那種事情,該如何來修補他們兩人因此而產生的裂痕?”
“我……”辛燕被說得埋下了頭,聲音細細軟軟的,像是夢中的呢喃。
“人都要爲自己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而負責,雖然你還小,但是這是你必須要懂得的道理,二姐今天把這些道理教給你,但也不希望你又太大的負擔,畢竟,二姐希望你能夠一直這樣無拘無束地活着。”
辛絝終於低下頭,她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情就交給二姐好不好?你安安心心地做你自己……”
她想了想,又說道:“和雲懷遠的事情。”
辛燕的臉騰地便紅了,磕磕巴巴地說道:“我……我……我和雲世子……並沒有什麼啊……二姐你不要誤會了……”
女兒家的心思辛絝哪裡不懂,只是現下被秀才的事情鬧得頭疼,也沒有心思再去逗她,只牽過了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道:“走吧,回家。”
辛燕用力地點了點頭,由辛絝引着,走過那一樹肥厚陰涼的芭蕉,出了夢桐苑的後門。
*
哪知回家後,辛絝正與辛燕有說有笑地推開門,迎上的便是辛老二陰沉的臉和辛絡辛琢擔憂的神色,巧的是辛晴也在,她的表情恰恰隱在暗處,讓人看不分明。
辛絝的直覺告訴她自己,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情,她本能地把辛燕往背後一護,辛燕卻渾然不覺氣氛沉重,還探頭往屋裡看去,瞧着辛晴也在,她有些開心地喊道:“大姐,你今天怎麼過來了呀?”
然而辛晴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倒是辛老二開口了,這個平日裡憨厚的農夫在此時此刻聲音聽起來顯出了幾分爲父的威嚴:“你們今天去了哪裡?”
辛絝心裡咯噔一聲,壞了!
她以爲自己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情被辛老二知道了,當場便面色慘白,開始思考如何原原本本地將事情解釋清楚,誰知辛老二下句話直指被她護在身後的辛燕:“燕子,你出來。”
和小五有關係?辛絝一下子摸不着頭腦,但在暗處的辛晴身體動了一下引起了她的注意,辛絝偏過頭去,眯着眼看辛晴,辛晴察覺到辛絝的目光,便別開了臉,看向屋中那枝養在瓶中的杜鵑。
那是辛燕摘回來的,她總覺得屋子裡光線不大好,即便開了窗陽光也不能透個利落,便想着替家中添點生氣,在上山採花時留了心思折下這枝開得正豔的杜鵑,像是心頭血染成一般,在這貧窮的家中不計富貴地肆意盛放。辛燕有些不知所以然,聽辛老二這般叫她,她什麼都沒想便要過去,卻被辛絝拉了一把,辛燕有些疑惑地擡頭去看辛絝,小聲道:“二姐?”
辛絝臉上帶着冷笑,她看到辛晴的神情便大抵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無非是秀才怕事情被撞破惡人先告狀,她攔着辛燕不讓她上去,沉聲:“小五,別過去。”
這句話傳到辛老二的耳朵裡,是在秋天的麥田中放了一把火,一下便將他的脾氣點燃了,他重重地拍了下家裡的方木桌,桌子在晦暗的屋內顫抖,像是要垮掉,辛老二怒喝道:“這家到底是誰做主?誰生了你們養了你們?讓你過來就過來,辛絝你還敢攔着?還不滾過來!”
除去當年辛晴與秀才的事情被撞破,辛家姐妹都從未見過辛老二發這般大的脾氣,辛燕嚇得渾身一抖,辛絝見此情景則更是不願讓辛燕過去,她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地看向辛老二:“阿爹,出了什麼事情要好好說,不要動輒就發這般大的火,孰是孰非要說清楚了才知道,不要因爲他人的片面之詞而混淆了自己的判斷。”
說完,她冷冷地覷了辛晴一眼,辛晴身子一僵,隨即捉緊了手,辛絝的嘴角挑起譏諷的笑意,神色更加冰冷。
果然如此。
但她這一番話說得文縐縐在種了一輩子莊稼的辛老二耳中是聽不進去的,辛絝與辛燕的舉止更爲正在怒火中燒的他添了油。他起身大步走過去,將辛燕直接從辛絝身後拉了出來,拖着她就往辛晴面前走去,辛絝根本來不及反應,即使她反應過來也抵不了辛老二的一身蠻力,她恨恨地看了辛晴一眼,正準備上去再攔住辛老二,辛絡和辛琢悄悄走了過來,扯住了她的袖子。
“二姐你別去,阿爹正在氣頭上,你說什麼都不管用。”
“阿孃都被氣暈了,正躺牀上,阿爹便更氣了,你先等等……燕子……再怎麼也不會有什麼大事的,最多就是被打一頓……”
辛絝惱得低吼:“什麼叫最多就是被打打一頓?到底是什麼事情?連阿孃都被氣成了那樣?”
辛絡與辛琢面面相覷,支支吾吾地不肯說,而那邊辛燕被辛老二拖着跌跌撞撞地到了辛晴的面前,她伶仃的手腕在白天被那個夥計磨得通紅的印子還沒有消去,這下又被辛老二給勒得青紫。二人站定在辛晴面前,辛晴面無表情地看着辛燕,那目光讓辛燕本能地感到恐懼,她怯生生地說道:“阿爹,大姐……到底怎麼了啊?”
她這副惹人憐愛的模樣換做平日裡辛老二早已軟下心腸,可現在卻更加篤定了她的罪名。辛老二放開了她的手,卻在她肩頭重重一壓,辛燕措不及防便被按了下去,撲通一聲跪在地面,膝蓋直愣愣地磕在堅硬的地上疼得她眼中泛起了淚,卻聽辛老二在她頭頂咬牙切齒地說道:“給你大姐道歉!秀才是你姐夫,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