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蒙吃了一口茶, 點頭道:“好看。”
她又拿起了桌上的糖糕,放在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又看向辛燕, 嘖嘖道:“雲懷遠的這個心思, 這嫁衣可是他老早就讓人訂製的了, 瞧瞧, 他從一見面就打起你的心思了?”
她舔了舔嘴角的殘渣,走過去,拉着辛燕在她面前轉了一圈, 在辛燕身上捏了捏,嘆道:“真合身, 這廝眼睛真毒, 是怎麼知道你身形尺寸的?”
“我也不知道呢!”穿着紅色嫁衣的辛燕顯得喜氣極了, 紅彤彤地,像是她出生時自家屋外掛着的辣椒, 又像是熟了的蜜桃尖尖上的那一抹紅,她笑得又甜,尚病着,話裡的鼻音重得很:“他就這麼差鍾凌送過來了,我本以爲, 本以爲會不合身呢……”
“不過話說, 他又是爲什麼不親自送過來。”楚蒙拉着辛燕坐了下來, 有些咬牙切齒地對辛燕說道, “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我不給我哥說我要走他就不放我走, 簡直是仗勢欺人!”
“可你的這種做法確實不對呀,”辛燕扶着桌沿坐了下來, 雙手托腮看着楚蒙,“你怎麼能夠不告而別呢?”
“我不是告訴你了嘛……”楚蒙嘟囔道。
“但是告別這種事情,還是要自己來做比較好吧。”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和他們講嘛!”楚蒙懊惱地皺起了眉,“這種事情……根本不知道怎麼開口啊……”
辛燕眨了眨眼睛,探手過去將楚蒙的手握在手裡,她輕輕地拍了拍楚蒙的手背:“楚蒙,你是不是在害怕?”
聽到這話,楚蒙脫口而出矢口否認:“我怎麼會害怕?怕什麼?”
看她滿臉不自在的模樣,辛燕輕聲道:“你害怕若是他們開口挽留,你就走不了了。”
楚蒙的眼簾垂下來,聲音有些悶:“纔不是。”
餘光不自覺掃向辛燕,見辛燕微笑着看向她,楚蒙死鴨子嘴硬地說道:“我只是怕依我哥那性子照顧不好我爹孃,只是這樣的而已。”
辛燕也不戳穿她,只是笑吟吟地將她看着,楚蒙最受不了辛燕這點,在她目光的注視下終於忍不住抱頭大叫:“啊啊啊啊啊好了好了,是你說的那樣的,那又怎樣!”
她將袖口攥得緊皺:“可我還是要走的!告別這樣不乾淨利落地事情,我是一點都不懂怎麼做,還不住一走了之,免得還要擬一大堆的話去叮囑千萬珍重。”
“而且!”她忿忿地說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
“可是楚蒙,這些都是紀念啊,”辛燕柔聲說道,“現在的分離,都是爲了將來的久別重逢,所以需要儀式來紀念,不然用什麼來懷緬呢?”
久久聽不到楚蒙的回答,辛燕晃了晃她的手:“誒!”
楚蒙這才擡起頭來,眼眶有些紅,嘴脣緊繃,辛燕忙捉着她的手揉了揉:“你不要難過。”
她起身將嫁衣脫下後,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拉着楚蒙往外走,楚蒙問道:“你去哪兒?”
“我們去散散心~”
“可是大婚前夜新娘子是不可以到處亂跑的……”
“到現在了你還管這個?”辛燕轉過頭來對楚蒙吐吐舌頭,“只要不被世子爺看到就好啦。”
聽她這麼說,楚蒙便也跟着她走了進去,二人一路聊着,楚蒙心中的鬱結消散了不少,辛燕伸出手去擋空中那輪月,喃喃說道:“有時候我覺得這一切就像夢一樣。”
“嗯?”
“今天我孃親他們來看我,還有狗蛋哥,我覺得他好像又不是之前的狗蛋哥了,見到他的時候總覺得尷尬,”月光透過指縫灑在她臉上,白白淨淨的,“他怎麼會就是阿孃與先帝爺的孩子呢?”
“世事無常嘛,我不是也沒有料到雲深是個斷袖麼?”
辛燕被她逗笑,和楚蒙逛到一座亭子二人進去坐下,辛燕和楚蒙講起白日裡見到狗蛋的場景,當時她琢磨着將碗中的藥給倒進花盆裡,門便被呼啦一聲推開,驚得她手一抖,藥湯就全灑在了衣袖上,緊接着是她三姐四姐慣有的異口同聲:“哎呀!小五你又不好好喝藥!”
辛燕擡頭看去,辛絡辛琢正飛揚着衣角向她奔過來,辛絝淡笑着靠在門上,辛老二和謝錦越並肩走進來,以及膚色黝黑的狗蛋,站在門口不知如何是好。
辛燕驚喜地將他們挨個喊了個遍,最後到狗蛋的時候,那一聲狗蛋哥卡在喉中未能發出,她捉緊了袖口,牙齒將下脣咬得很緊。
靠着門邊兒的辛絝見此情景,睨了眼在門口不願進去的狗蛋,道:“怎麼,害羞呢?”
“害啥羞?”狗蛋不自在的撓了撓頭,一臉的鬱悶:“這些事兒我都還沒弄明白呢,我咋就不是我爹孃生的了?謝姨咋就成了我娘了?我咋就和你是姐弟了?爲啥把我綁這兒來啊?我爹孃還等着我回去種地呢!”
辛絝翻了個白眼:“你以爲我樂意和你當姐弟?你以爲我樂意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爲我樂意把你綁來這兒?要不是把你綁過來,你的小命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狗蛋本來就黑,聽了辛絝這話,更黑了:“啥叫我小命不知道丟哪兒啊?你把話說清楚!”
他本來自家田裡好好地種土豆呢,結果來了羣人不由分說地將他給綁到這裡來,連蒙帶捆的,到了後卻發現辛氏一家子都在,他正想着大家可以一起思索着怎麼逃出這惡霸手中,卻被謝錦越的一番話給打懵了。
什麼跟什麼啊?!
天真淳樸的狗蛋顯然不能理解這段關係的複雜,聽完後覺得辛伯伯和謝姨肯定都魔怔了,二話不說摔門而去,要翻牆逃回家。
當然還是被雲家家丁給發現,並“請”到了另外一間屋子待着。
再怎麼說他現在也是皇子,縱然沒有被帝京中的皇室承認,但他身上確確然流着皇室的血脈。
狗蛋當晚失眠了。
他在那張柔軟乾淨不屬於他的牀上輾轉反側了一整晚後,外面天光微亮,門突然被推開。
狗蛋驚得坐了起來,就見到辛絝挑眉站在門口。
他頂着烏青的眼圈對辛絝吼道:“你讀了那麼多書,不知道男女有別嗎?”
一夜未睡的狗蛋脾氣極其暴躁,再加上被謝錦越所說的事情煩心,他現在更覺得煩悶,辛絝卻置若罔聞,熟視無睹地走了進來,頗嫌棄地看了看狗蛋敞開衣襟處露出的胸肌,淡定地說道:“弟弟給姐姐看,又不怎麼樣。”
狗蛋額頭青筋一跳,又聽辛絝說道:“起來吧。”
“不起。”
這句話聽着倒像個鬧彆扭的小男孩,辛絝眼底浮現淡淡的笑意,口吻卻依舊波瀾不驚:“辛燕明天便要嫁人了,你與她且不算同母異父的血緣關係,自幼的交情也是很好,等下我們一家要去看看她。”
她瞥了狗蛋一眼:“愛去不去,不去拉倒。”
說罷她轉身就走。
狗蛋一口氣沒提上來,憋得臉色發紫,然而片刻過後,他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坐了起來,以極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
打開門,辛絝正抄着手站在檐下。
她的背影纖瘦修長,一身深藍的料子將她襯得格外冷峻,狗蛋依稀記得辛絝平日裡是喜愛豔色的,這樣深沉的顏色她極少去碰,令她眉目中張揚的神采收斂不少。
聽見開門的聲音,辛絝轉頭來,眉目間似笑非笑的神情像是在說,我就知道你會出來。
這讓狗蛋有些懊惱,他一直都覺得辛燕的這個姐姐心思多得可怕,這是他天生的直覺,他怎麼也想不通他爲什麼就成了謝錦越的孩子,還和辛絝是同胞。
這差別也太大了……
辛絝也是這麼想的,她之前和謝錦越與辛老二商議之下決定不告訴狗蛋他是先帝的子嗣,也是覺得這愣頭愣老的弟弟萬一管不着自己的嘴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了,別人不信還好,但凡有人信了,則後患無窮。
辛絝想想這後續的事情就頭疼,怎麼別人穿越不是找個好夫君把什麼事情都包乾了當米蟲混吃等死就好,就是投身名門貴族錦衣玉食不愁吃穿,自己卻這樣跌宕起伏,原本以爲是個貧家女,已經做好了一輩子安安心心平平淡淡的準備,這下倒好,一躍成爲私生女。
還是皇家的私生女。
辛絝覺得自己真是命苦,當時自己好端端地在路邊上走着,怎麼就想到要去救那隻小狗呢?
不然自己現在肯定在家裡看着電視吃着西瓜,手速如飛地刷着微博。
想起昨夜秦牧之對她說的話,以及自己看到的那個東西,辛絝眼中掠過複雜的情緒,但很快被掩飾過去,穩定了一下情緒,她對衣冠略有不整精神略顯不濟的狗蛋道:“走吧,弟弟。”
狗蛋被她這一聲弟弟梗得面色通紅,但還是跟着她往辛燕的住處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