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怎麼還裝睡!”辛絝擰眉問道, 晉嘉的眼睛轉了轉,擠出一個笑來,那笑意就像他常年喝的那些藥水一般, 苦澀而沉鬱, 他開口時嗓音有些沙啞:“我只是有些累。”
然後他就望着白花花的帳頂出神, 不再說什麼。但辛絝知道方纔雲懷遠在給辛燕講事情的時候他應該是醒了的, 那樣傷情的往事被這般赤/裸裸的擺放在面前, 就像又將舊日的傷疤給揭開來,鮮血淋漓的模樣,任誰都難以接受。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惹得晉嘉眼神一恍。
楚徵見晉嘉醒了,擰着楚蒙的耳朵把她拖到了晉嘉面前, 板起臉來對楚蒙道:“給嘉嘉道歉。”
“休想!”
楚蒙梗着脖子一副決不道歉的態度, 辛燕就在她旁邊, 眼風軟軟地瞥了去,道:“你傷了他, 自然該道歉啊。”
“那是他自作自受!”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辛燕稚氣未脫的臉像是馥郁的杜若,“還是如果你不提醒自己怨着晉嘉,你怕自己會忘記那個人。”
楚蒙的身影僵住,雲懷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楚蒙,她別過臉去, 低沉聲音像是覆了層霜:“胡說。”
辛絝在旁邊笑了一聲:“小五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楚小姐, 聽一句勸, 放過晉嘉, 也放過你自己。”
“我絲毫不想和他扯上關係,你說我不放過他?”楚蒙情緒有些激動, 辛絝聳聳肩:“楚小姐,你若是不想和晉嘉扯上關係,那麼你就不該將他打傷,你打傷了他就相當於是欠下了債,在佛家來講就是孽,你自己造的孽,哭着都要還清。”
“還有,你這樣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真的不是怕自己忘記沈雲深嗎?你還記得沈雲深的樣子嗎?還記得他的言行舉止嗎?”
楚蒙僵着的身體一點點軟下來,若不是楚徵眼疾手快地撈了一把,她早滑坐在地上,兄長的懷抱是溫暖乾燥的,像極了曾經的某個胸膛,淚水再也止不住,楚蒙悶聲啜泣道:“我怎麼會忘記他呢……我纔不會忘記他……他是雲深哥哥啊……我……”
楚徵有些心疼自己的衣服被眼淚鼻涕給沾滿了前襟,但更心疼自己這個妹子,他拍着楚蒙的背,柔聲誆哄道:“濛濛不哭,沒有人要你忘記他,我們都不會忘記的。”
“可他忘了!”
楚蒙突然有些激動地指向躺在牀上的晉嘉,後者則依舊目不轉睛地看着帳頂出神,她蘊了淚的眼睛格外讓人心疼:“他現在活得這樣好,早將雲深哥哥給忘個一乾二淨了!我早說了讓雲深哥哥不要喜歡他,他便是狼心狗肺不懂珍惜,可偏偏……偏偏……”
說着又是兩行淚滾下,楚蒙擡起袖子來一把擦乾淨,抽了抽鼻子:“雲深哥哥是爲他死的!他怎麼可以忘了他?”
晉嘉依然是那副出神的模樣,楚蒙看得心頭又窩了一把火,她在辛燕的抽氣聲中爬上牀去捉起晉嘉的領子,就將他提了起來,面對面瞪着他:“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晉嘉此刻才終於回神,失焦的目光清明起來,他低頭看了看楚蒙提着自己衣領的手,淡淡說道:“楚蒙,男女有別。”
“誰要管你是男是女!”楚蒙被他的態度氣得頭頂冒煙,提着他領子就開始猛晃:“你這個沒良心的!雲深哥哥白瞎了眼喜歡你!”
還沒等楚徵有所反應,辛絝便先上去一把扯開了她的手,皺眉道:“說話便說話,動手做什麼,還嫌晉嘉傷的不夠重?”
楚徵上前把楚蒙從牀上拖了下來,橫臂在腰攔着,避免她再撲上去。晉嘉被辛絝扶着靠在立起來的軟枕上後,對辛絝道了聲謝,然後再看向楚蒙,依然是清淡的語氣:“我有沒有良心不需讓你知道,雲深瞎沒瞎眼這也與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你!”
“你懷念他的方式便是找我胡攪蠻纏麼?”晉嘉輕笑,“楚蒙,你這樣我快險些以爲你喜歡上我了。”
“誰喜歡你?”怒氣當頭的楚蒙被嗆了一下,“不要臉!”
“既然不喜歡我,那你就不要纏着我,各自過各自的不是很好?”
“我……”
“楚蒙,非要我如你一般鬧得全雲州的人都知道我在懷念雲深,這樣纔算是沒有忘記嗎?就像我方纔說的那句,男女有別。”
男女有別這四個字讓楚蒙瞬間愣住,她沒有忘記當時自己知道沈雲深的妄念時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她也哭着對沈雲深說過:“可晉嘉是男兒啊……”
她永遠不會忘記沈雲深當時對她講的話,讓她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湮滅。
晉嘉嘆了口氣:“就這樣吧,我累了,你們都出去吧。”
說完晉嘉便又躺了下去,楚蒙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就算是男女有別,那又怎樣?”
雲懷遠和楚徵交換了一個眼色後,楚徵立馬說道:“那嘉嘉你好好休息,我們就先走了,來來來,小蒙,哥哥帶你去聽小曲兒……”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楚蒙隨這樣喊着卻依舊被楚徵強行給拖了出去,雲懷遠牽起了辛燕的手,看晉嘉蒼白的面色,微微嘆了一口氣:“日前我爹收了根千年人蔘,我回去後叫鍾凌拿過來給你。”
“也不是什麼樣的大病,用不到。”
“給你調身體也是好,不要推辭了,我先走了,你睡吧。”
雲懷遠轉身欲走,但牽着的那個人兒還站在牀邊不肯走,他回頭看去,辛燕正定定地看着晉嘉,對他說道:“一切都會過去的。”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某根隱秘的心絃,晉嘉眼角有些潤,卻沒出聲,辛燕偏頭看了看辛絝,辛絝對她點點頭,她又輕聲對晉嘉說了句再見,纔跟着雲懷遠走了出去。
屋內只剩晉嘉與辛絝二人,靜得有些沉重,晉嘉突然開了口:“枝枝。”
“嗯?”
“一切都會過去的,對吧?”
他的聲音帶了澀意,惹得辛絝鼻頭也有些泛酸,她替他掖好了被角,柔聲說道:“對,一切都會過去。”
*
走出門後雲懷遠和辛燕發現楚徵楚蒙在不遠處的芭蕉樹下等着他們,見他們出來了便對二人招手,辛燕下意識地步子一頓,被雲懷遠察覺到了,低頭去看她,問道:“怎麼了?”
“他們……”
雲懷遠瞥了眼那棵芭蕉,是生機勃勃的綠:“他們怎麼了?”
辛燕抿着脣,問道:“你爲什麼要娶她啊?”
“當時的權宜之計吧,”雲懷遠看着那個抿着脣的小人兒,笑道,“照當時的情形,若不是娶她便要娶旁人,左思右想還是娶她比較好,畢竟是知根知底的,沒揣着那些不乾淨的心思,也不會……”
說着雲懷遠便停住了,臉上飛過一抹可疑的紅暈,辛燕不解地追問道:“也不會什麼呀?”
“沒什麼。”起了那樣的念頭後雲懷遠自然又把旁邊的人打量了一次,嬌嬌小小的身軀,像是初夏枝頭青澀的桃子,只等着時光使她甜美多汁,他彎腰去吻她的臉頰,嫩極了,辛燕被他這一吻驚得呆住,反應過來後害羞地捂住臉就往前面走,被雲懷遠拉住,笑着問道:“這就丟下爺走了?不負責?”
“負什麼責,”辛燕臉紅撲撲地,枝頭的桃子似乎快熟了,讓他忍不住想去採摘,她聲音像是濯水而出的珠玉,琳琅動聽,“明明是你偷親我呀——”
她說話很愛將尾音拖長,顯得別有一種儂軟的天真,雲懷遠忍不住又想低頭去吻她,卻聽到楚徵扯着嗓門大聲吼道:“阿遠——大白天的——不要膩歪了——快過來啊——”
辛燕紅着臉推了推他,小聲道:“別呀,被看見了。”
雲二爺只能咬咬牙,將這筆賬記在了楚紈絝的頭上,又牽起辛燕的手走了過去。楚徵見他二人走近,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呃,阿遠……小燕子……我這個妹妹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沒有呀,後來說清楚就好了嘛。”辛燕彎眼笑着說道,楚徵被感動得淚眼汪汪,彎腰捉起辛燕的手捏在掌心:“小燕子,你真是太太太太太可愛了!”
“啪”地一聲,一柄泥金扇打在了楚徵握着辛燕的手上,立竿見影地起了道兩指寬得紅印,楚徵疼得趕緊放開辛了燕,捂着手對一臉淡笑卻下手極重的雲懷遠嚷道:“阿遠你這個薄情寡義喜新厭舊的負心漢!”
他這話不知是從哪個戲摺子中學來的,聽得一旁氣鼓鼓的楚蒙都撲哧笑了出來,辛燕在雲懷遠身側看着楚蒙,突然拉了拉雲懷遠的手,雲懷遠低頭看她:“嗯?”
辛燕又對他勾了勾手指頭,神情頑皮又神秘,雲懷遠失笑一聲,彎腰去聽,她的話語和着溼熱的呼吸送入他耳中,讓雲懷遠有些難耐,但他還是聽清楚了她說的話,他定定看向她,問道:“你確定?”
辛燕用力地點了點頭:“嗯!”
“那好吧。”雲懷遠轉身看向好奇地看着他們二人的楚家兄妹,對楚蒙說道:“辛燕想和你單獨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