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連三日都沒有辛家娘子的消息, 辛老二急得跳了腳,抄起鋤頭自己出門尋娘子去了。
連帶着辛家四姐妹一同,辛晴因着上次的事情與家中斷了往來, 辛老二後來琢磨着這事情還是該告訴她一聲, 便支了辛燕去。
辛絝已經緩了過來, 但還是神色懨懨地, 她聽了辛老二這個決定後不由得皺眉道:“這不是明擺着將小五往虎口裡送嗎?不成, 我去。”
最終拗不過辛絝,於是辛家五個人就這麼分頭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尋人行動。
辛絝敲開了辛晴家的門,那是一間處於小巷深處的屋子, 暗紅色的木門泛舊脫漆,辛晴來開的門, 她眼下有一圈烏青, 顯然是未能睡好, 她開門看到是辛絝,霎時愣住, 然後冷冷地問:“你來做什麼?”
辛絝現在最煩見辛晴這模樣,本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手抄在胸前對着辛晴不耐煩地說道:“你少對我擺這種臉色,我不是小五,也不是阿爹阿孃, 不會吃你這一套, 別像是天下人都欠你的一般, 辛晴, 在我還願意稱你一聲大姐的時候, 我給你一句忠告,你自己蒙上的眼睛, 終有一日你會後悔。”
“我後不後悔與你沒什麼關係。”辛晴說着便要關上門,辛絝眼疾手快的將手插了進去,哪知辛晴卻似報復一般,使足了勁將門狠狠壓向辛絝的手,右臂被夾得劇痛,辛絝腦中緊繃的弦轟然斷開,她肩一動將門撞開,一把將辛晴鬆散的頭髮抓住,握緊時便扯得辛晴口中低呼。
辛晴想要掙扎,但論力氣她遠不如辛絝,辛絝按住她的肩,重重地壓在門背後,連同辛晴的後腦勺也撞了上去,木門發出沉重的聲響,辛晴被撞得頭暈眼花,辛絝危險地眯起了眼,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近來知道了一些事情,你這樣無理取鬧其實是來源於你自己內心的自卑,辛晴,我覺得你很可笑。”
辛晴身子僵住,辛絝擡起頭來,手仍按在辛晴肩上,手臂撐得筆直,嘴角勾出涼薄的笑意,悲憫而殘忍:“阿孃不見了。”
“你說什麼?”辛晴眉心顰起,辛絝卻放開了她,往外面走去,邊走邊說:“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怎麼說辛家也養了你這麼多年,我想無論怎樣會有些感情。”
辛晴愣了片刻,再衝出門去的時候,辛絝已經不見了。
只剩小巷幽深,牆頭上的杏花,終究是落了。
*
辛燕最先跑到往前買花的小東街上,王大娘正搬着蒸籠,眼尖地看到了她那身寶藍衫子,忙喊道:“燕子!”
辛燕驀地停了下來,王大娘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問道:“什麼事兒啊?這麼着急。”
“大娘!”辛燕喘着氣對她道,“我阿孃不見了!”
“啥?”
“有人綁走了我阿孃!”辛燕拉着王大娘的圍裙,仰起頭來看她,“大娘,您幫我找找我阿孃好不好?”
“好好好,你彆着急,大娘這就幫你找去。”王大娘一邊說一邊解下了圍裙,這時恰好有人要來買包子,那人看了眼熱騰騰冒着水汽的蒸籠,問道:“老闆,包子怎麼賣啊?”
王大娘連連擺手:“不賣了不賣了,我這會兒有點事,這位小哥趕明兒再來啊!”
辛燕感動地看着王大娘:“大娘,耽誤您做生意,這不太好……”
“有啥關係啊?”王大娘笑着拍了拍辛燕的肩,“你阿爹阿孃都是好人,你也乖得不得了,好人就該有好報,這個忙大娘幫定了!一定替你找到你阿孃!”
來買包子的人奇了,湊過來問道:“這是出了什麼大事兒?”
王大娘看了看辛燕,道:“這丫頭的孃親被人給綁走了,小哥,你瞧見過沒有?”
“這可不得了啊!”熱心的小哥說道,“令堂有什麼特徵沒有,說來給某聽聽?”
辛燕連忙給那書生模樣的人講了自己阿孃的容貌特徵,越講那書生的神情越是莫測,到最後他猛地搖頭:“抱歉啊小娘子,愛莫能助。”
辛燕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沒關係,還是謝謝公子。”
“那既然無事,某先告辭了。”
說完書生匆匆就走了,辛燕眼珠子一轉,對王大娘說了聲抱歉,小跑着跟了上去。
這人一定有問題!
辛燕憑直覺這樣認爲,果然,那書生一路走着還一路回頭來看辛燕有沒有跟上,辛燕本來就生得嬌小,容易躲藏,到最後跟着那個書生走到了一個麪攤前面。
麪攤是老李開的,小東街的這些商販辛燕都認識,她趁書生在往街上打望時,溜進了店裡,老李見了她哎喲一聲就想喊出聲,辛燕連忙將食指壓在脣上:“噓——”
然後對老李說:“李叔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說完便從老李肩頭拿下抹布,裝模作樣地開始擦桌子,且拿眼往書生那個方向瞟去。
那書生走向一張桌子,那張桌子邊兒還坐着個脣紅齒白的少年郎,聽他對那少年郎拱手行了個禮,然後輕聲說了句:“公子。”
那少年郎生得好樣貌,精神卻有些不濟,懶洋洋的看了書生一眼,打了個哈欠,道:“怎麼樣了,……要的東西呢?”
書生有些爲難地說道:“公子,沒買到。”
“這都沒買到?”
書生正想說些什麼,那少年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陳卿你連包子都買不到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國之棟樑嗎?”
書生又急又惱,卻壓抑着,有些恨鐵不成鋼地道:“都告訴您要低調點,隔牆都有耳,何況這隔桌呢?您怎麼就是聽不進某的勸?”
“哎呀,這有什麼,窮鄉僻壤的,聽了也聽不懂。”
少年郎手扶着脖子,動了動快要僵掉的脖子,抱怨道:“這地方的枕頭都是硬的,睡得真不踏實。”
書生額頭浮現幾條黑線,他無奈地說道:“公子,您昨日住的是雲州最好的客棧。”
“那也比不上……”少年郎後面的話被書生犀利的眼神也打斷,他強嚥了下去,扼腕道,“本公子就是想吃個包子,怎麼也這麼難呢?”
書生嘴角抽了抽:“但您喜歡吃的口味……實在是有些獨特……”
少年郎還嘴道:“不就是苦瓜餡的嗎?清火去燥,陳卿並不覺得很好吃嗎?”
“抱歉,某並不覺得。”
少年郎癟起了嘴:“陳卿爲什麼你自從離開了那個……地方之後就變得極其犯上了?”
書生面無表情地說道:“若是您能讓某省點心,那某也不必這樣犯上了。”
“犯上就是犯上!陳卿說的都是藉口!”
“可某記得,這次並沒有讓您出來,您混進某的馬車裡,某一時心軟沒有讓鄭大人將您帶回去就已經是大大地不妥了。”
“這有什麼!”少年郎十分得意地說道,“我出來時候告訴福貴了,這段時日稱病,要看的……都有韋老頭替我批閱,陳卿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嗎,沒有我,陳卿一個人能行嗎?”
書生扶額,喃喃道:“某不需您的擔憂,您這樣擅作主張,讓某真的很爲難。”
他十分誠懇地看向少年郎:“您什麼時候才能夠不這樣任性呢?”
少年郎亮出兩排潔白的牙,笑道:“挑個黃道吉日吧。”
書生徹底無語,正好老李端着兩碗牛肉麪來放在他二人面前,笑呵呵地說道:“二位客官,慢用啊!”
少年郎歡呼一聲,從竹筒中抽出筷子夾了麪條上的一塊牛肉放入口中,一邊嚼一邊說道:“對了陳卿,你剛剛想說什麼來着?”
書生看了少年郎一眼:“公子,食不言寢不語。”看到少年郎不滿地癟了癟嘴,他眼中浮現淡淡的笑意,開口道:“沒什麼,一點小事而已,您快吃吧。”
滿滿的寵溺,看着少年郎興高采烈地吃了起來,書生也拿起了筷子,十分斯文地夾起了一塊牛肉。
他們的這番對話辛燕覺得聽起來很奇怪,但是自己卻不知道哪裡不對勁,她皺着眉一邊擦桌子一邊想,沒留神便將桌上的醋瓶打翻了。
哐噹一聲,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包括書生和少年郎。
書生眉一皺,放下筷子就向她走來,辛燕將手中的抹布往書生那方向一丟,匆忙往外跑去,餘光瞥見自己拿隨意地一扔,正好將那塊抹布糊在了書生的臉上。
她氣喘吁吁地跑進一條小巷中,心想着那書生和少年郎是並非雲州本地的口音,肯定追不上,她撫着胸口準備離開,才走了幾步,背後就有一隻手搭了上來,辛燕轉頭看去。
那脣紅齒白的少年郎對着她笑道:“初次見面,多有得罪。”
一記手刀砍下,辛燕甚至來不及躲避,眼前一黑,她昏了過去。
*
再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處於一間裝潢精緻的房間中。
辛燕偏頭往一旁看去,那少年郎正在看着一本書,書生不知去了何處,辛燕覺得脖子很痛,不由得動了動。
這一動便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少年郎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從書間擡頭看過來,驚喜地道:“你醒了?”
說罷放下書走過來,搬了個圓凳在牀邊坐下,把辛燕扶着坐了起來,對她笑道:“仲逸說要將你帶回來,我怕你不樂意,便將你打暈了,你不會介意的對吧?”
辛燕抿了抿嘴沒說話。
“都說貌由心生,你這麼可愛的姑娘,想必心地也十分善良,我想你也不會介意,而且我在打暈你之前就已經向你表示過歉意了,所以你應該真的不會介意,我說的對吧?”
從沒見過如此自問自答的人,辛燕抿起了脣:“這麼講來,我若是介意你打暈了我,那便是我的錯咯?”
“啊,我沒有講是你的錯,只要你不介意不就好了嗎?這樣誰都沒錯了。”
簡直是強詞奪理,辛燕脾氣一向好,面對着這個少年郎卻被氣得不願意講話,然而少年郎自帶話嘮屬性一說起話來便停不下來,他好奇地看着辛燕,問道:“你爲什麼要跟着仲逸?”
辛燕沒有答話。
“你不知道仲逸是誰對吧?就是那個長的很斯文做事很刻板年紀輕輕的老古董,他這樣啊,都是和韋老頭學的,他們師生二人分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從來都是循規蹈矩,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做些出格的事情看韋老頭吹鬍子瞪眼的表情。”
辛燕沒有理他。
“仲逸說你會壞大事,所以讓我追上你將你帶回來,但是你知道嗎,仲逸十分愛乾淨,你今天早上那張抹布扔到他臉上的時候,抹布滑下來露出他一張臉,都黑了!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看了他的那個神情,我真的是繃不住笑了出來。”
辛燕乾脆別過頭去。
少年郎的聲音不依不饒:“你怎麼了?是不舒服嗎?我記得我下手很輕的啊,你頭暈嗎噁心嗎想吐嗎犯困嗎想吃東西嗎?想吃酸的還是辣的?或者是……”
少年郎雙眼亮晶晶地問道:“你喜歡吃苦瓜嗎?”
辛燕突然有點能夠理解自己二姐爲什麼對楚紈絝那麼不耐煩了。
因爲,實在是太聒噪了……
她有氣無力地對少年郎說道:“你好吵……”
“啊,你覺得我吵嗎?其實還好啊,我只是閒不下來而已,你知道的,我之前從來沒有能夠對人說這麼多話,我說的最多的字就是準或是不準,”少年郎把腿盤了起來,手撐在腿上,看着辛燕,“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辛燕突然頓住,她眨了眨眼,看向少年郎,“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講自己的名字纔對!”
“這樣的啊,我還不知道,”少年郎一拍腦門兒,大大方方地說道,“我叫牧之,立君牧民的牧。”
他的眼神閃着光,期盼地看向辛燕:“你呢你呢?”
辛燕心裡一動,他看起來似乎不壞的樣子,像個乾乾淨淨的少年,不知愁滋味,辛燕歪了歪頭,道:“辛燕,燕子的燕。”
不是願君如樑上燕,她期盼着與之歲歲常相見的,只有雲懷遠。
然而牧之拖曳着聲調,長長地哦了一聲:“燕啊,是樑上燕的那個燕麼?”
辛燕霎時反駁道:“纔不是!”
“那裡不是了,就是這個燕啊。”
“不是就不是!”
“好好好,”牧之瞧着辛燕皺着臉,忍俊不禁道,“你說不是就不是,行了吧?”
“哼。”辛燕別過頭,又拿眼去看他,見他含笑看着自己,星眉朗目的,她臉有些發燒,擡起被捆住的手,對牧之說道:“這捆得好緊,我手都疼了,幫我解開好不好?”
牧之有些苦惱地擰起了眉,道:“但是仲逸走之前告訴我說,不能解開,解開的話你就會跑掉的,你要是跑掉啊,那麻煩就大了。”
“可是真的很疼嘛,”學壞了的辛燕開始撒嬌,她將手腕舉起來,白生生的小手腕上被勒出了紅痕,她的嘴癟起,可憐又可愛,“就解開一下下,好不好?”
牧之猶豫了片刻,最終沒有抵擋過辛燕的攻勢,他一邊伸出手去準備給辛燕解開繩子,一邊說道:“好吧,就一下,反正解開了你也跑不了……”
突然一個人將門打開,他看着牧之正在給辛燕解繩子的手,喜怒不辨地問道:“你們在做什麼?”
而此時此刻,辛家娘子都還未找到,雲二爺又接到了一個晴空霹靂。
辛絝氣喘吁吁地對他說道:“小五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