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絝被氣得哆嗦,暗罵了句沒腦子的女人,卻突然發覺懷中的辛燕異常安靜,她忙放開辛燕去瞧,那白白淨淨的臉龐上卻沒有見到淚,空洞的眼神看得辛絝心口一陣發緊,她低聲去問:“小五,你怎麼了?”
一旁站着的辛老二聽辛絝這麼問,雖說是生着氣,但再如何辛燕也是他心尖尖上的肉,他也蹲了下去,看着辛燕平靜得異常的表現,不知爲何也有些心虛,但火氣還沒有收拾,一對濃眉皺了起來,粗聲粗氣地說道:“做這副鬼樣子做什麼?你大姐被你氣走了你阿孃被你氣得躺在了牀上!你說說你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阿爹!”辛絝有些不滿地喊了句,辛絡辛琢也圍了過來,一人一句地說道:“阿爹,小五不是這樣的性子,您別再說她了。”
“是啊是啊,大姐是被氣昏了頭,您可不能,您好好想想,那秀才的德行是什麼樣的?指不定是他偷錢不成編出來的理由呢!”
“對啊對啊!秀才有不是沒有做過這起子事情!那能知這回他是不是將髒水往小五身上潑?”
辛絝輕飄飄地看了辛絡辛琢一眼,辛絡辛琢知道她眼神了包含的意思是說她二人馬後炮,但是馬後炮總比什麼都不說好,所以二人更顯得問心無愧,昂首挺胸地看着辛絝。
辛絝翻了個白眼,繼續把注意力放到辛燕身上,雙手搭在她肩上晃了晃她小小的身子,喚道:“小五?小五?你怎麼了?別嚇二姐。”
辛燕失焦的雙眼這才漸漸清明起來,她眨了眨眼,辛絝的身影倒影在她清澈的眸中,她出聲道:“二姐。”
一如往昔,辛絝的鼻尖突然涌上酸意,她連忙哎了一聲:“二姐在。”
辛燕又偏過頭,看向辛老二,喊道:“阿爹。”
這會兒火氣消了些,辛老二便也有些覺得自己方纔實在太沖動了,嘆了口氣,把手搭在辛燕的頭頂,拍了拍:“燕子,阿爹在這裡。”
她還那樣小,雖說是從小嬌慣了她,可到底也是個懂事的孩子,如此混賬的事情她……不,萬一正是因爲太小了辨不清好壞被誤導了去,辛老二越想臉越黑,他的神色變化都被辛燕看在眼裡,那樣一張乾淨的臉在昏暗的室內泛着柔白的光澤,辛燕開口輕聲說道:“燕子沒有做那樣的事情。”
沒有什麼好爭辯的,她沒有做就是沒有做,用不了陳詞激昂地辯訴,她記得一句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便又將背脊挺直了些,再次用萬分認真的語氣說道:“我沒有做過。”
辛老二神色一鬆,嘆了口氣道:“好,阿爹信你,剛剛是阿爹氣昏了頭,你……”他揮了揮手,“阿爹去做飯了,你去看看你阿孃吧。”
“嗯。”
也是清清脆脆的一聲,卻總覺得有什麼變了,辛絝的眉輕輕擰起,把辛燕從地上牽了起來,還想彎腰替她拍去褲腿上沾的灰塵,辛燕卻已經自己彎下了腰,偏頭對她笑了:“二姐,我自己來。”
辛絝有些恍惚,待途徑那枝開得豔麗的杜鵑時,她突然悟出了有什麼不同。
她的腳步頓了頓,辛燕便走到了前面去,辛絝眯起眼來,窗間有光線傾瀉而入,自己五妹小小的身影在如霧的光暈中顯得格外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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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燕走近牀前時辛家娘子將將醒轉,照理來她其實最心疼的是大女兒辛晴,辛晴出生時辛家的條件還沒有現在這般好,過得很是拮据,所以辛晴是自己所有女兒中最早熟的一個。稍稍懂事了便開始幫襯着家裡做農活,分擔了家中不少的負擔。
她其實最希望自己的大女兒找個好人家,免得後半生再受這些勞累,可偏偏那死心眼的丫頭瞧上了隔壁那個沒出息的窮酸秀才。也不是說她嫌貧愛富,貧也是可以的,但至少人品得過得去,那秀才滿腹的花花腸子藏也藏不住,她怎麼能放心地將自己的大丫交給這樣的人?
今晨她正在屋外洗菜,便見着辛晴推開院子的門,按理說她與秀才早在三年前搬離了城北,她難得見自己這寶貝大丫一回,正歡喜着,卻見辛晴眼眶是紅的,神情冰冷得讓辛家娘子覺得陌生,辛晴張口便問:“小五呢?”
“大丫回來了?”辛家娘子就着身前的圍裙擦了擦沾滿水的手迎上去,“你找燕子幹什麼?阿孃難得見你一次,今天中午就留在家裡吃飯?”
她往辛晴後面看了看,雖然是不待見秀才,卻還是問道:“怎麼不見秀才和你一起?他人呢?”
辛晴的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滴在黑黝黝的土壤中,像是暴雨的徵兆。
辛家娘子一下慌了手腳,跑到辛晴面前去捧起了她的臉來,問道:“怎麼了啊?哭什麼?是不是秀才欺負你了?給阿孃說!阿孃替你收拾他去!”
“阿孃……”辛晴巴巴地喊着,喊得她心都碎了,然後她看着辛晴從懷中掏出了那個繡着燕子的布袋。
夢境至此戛然而止,辛家娘子睜開眼來,心卻在揪着疼,余光中出現的那個嬌小的身影,正是她寵得不得了的小女兒。
辛燕站在門邊上,卻不願意再上前一步,見辛家娘子醒了,只輕輕地喊了聲:“阿孃。”
又輕又軟的聲音在光線微弱的室內傳開來,觸動了某些隱秘的情緒,辛家娘子又閉上了眼,辛燕見她這樣,咬着脣也再不肯出聲,屋內靜得離奇,甚至能聽到辛老二在竈臺上切菜的聲音。
辛家娘子終於開口了,她道:“燕子,過去是阿孃太寵你。”
阿孃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辛燕眨了眨眼睛,發現眼眶澀得發疼,但卻流不出一滴淚來,她隱約能看見阿孃鬢角的白髮,像是霜雪般染開,卻再也無法因春天的到來而消融。阿孃也是不相信自己的吧,辛燕眼中的光亮一點點熄滅,聽辛家娘子繼續說道:“無論這件事情是否是真的,你總歸是有錯。有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話,叫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若是不曾有些招惹的舉止,這等事情怎麼會賴到你頭上?”
辛家娘子幽幽嘆了一口氣:“你大姐真的是不太容易,你作爲妹妹,也該心疼一下她,她只是……只是……”
辛家娘子突然發現這句話說不出口,虧欠嗎?這麼說來都是不公平的,不能因自己覺得虧欠了哪個女兒便必須讓另外的女兒受委屈,但是對於辛晴,她總是要更容易心疼一些。
想到這裡,辛家娘子咬了咬牙,狠心說道:“以後你便少在外面亂晃了,花也不必去賣了,安安心心在家裡待着,阿孃讓你阿爹去給你找個好人家,免你嫁進去後吃苦受累,安安穩穩地過了這輩子。”
辛燕驀地擡起頭來,不敢相信地看着辛家娘子:“阿孃,你說什麼?”
辛燕與辛晴的面容在辛家娘子眼前交錯着,最終辛晴哭倒在自己懷中的景象佔了上風,她逼迫自己顯出一副冷硬的心腸,說道:“阿孃說讓你在家好生待着,過了今年便找個好人家將你嫁了。”
“阿孃!你不能這樣!”辛燕拔高了聲,“我不嫁!”
“爲什麼?”辛家娘子皺起了眉,辛燕死死咬着脣,脣上都顯出了青白的齒痕,她依舊是那句話:“我不要嫁!阿孃你不能這樣擅自就替我作了這一輩子的主!”
“不嫁也要有不嫁的理由!”難得被辛燕頂撞,辛家娘子的火氣也上來了,她陰着一張臉:“有好人家爲什麼不嫁?難道,你真的是喜歡秀才?”
“阿孃!”辛燕被這句話激得惱了,“大姐說什麼你便聽是麼?是大姐讓你趕緊將我嫁掉的是嗎?”
“這和你大姐又有什麼關係?”說這話的時候辛家娘子明顯眼神一縮,是心虛的表現,“出了那樣的事情,若是被別家知曉了你的清白名聲就毀了!不趕緊將你嫁出去難道要等着你被毀了聲譽好人家都不想要你入門嗎?”
“那便就是大姐了,”辛燕眼中有失望的情緒一閃而過,她透過白慘慘的蚊帳看着辛家娘子,“阿孃,你心中便只有大姐一個女兒是嗎?後來的,無論是二姐,還是三姐四姐,包括我,都是你與阿爹想要個兒子卻不能求得的無奈之果,是嗎?所以我們的人生如何都不重要,爲了大姐你便能將我這一輩子都付了去。”
她的聲音冷冷地,像是寒冬臘月封凍三尺的冰錐,直直刺進了辛家娘子的心底,瞬間便是一個血窟窿:“你是偏袒她!便要犧牲了我!”
“反了你!”辛家娘子被氣得全身發抖,更像是被戳中痛處後的難以接受,她撐起身子來,擡起手臂指着辛燕,“從今天起,你便給我待在家裡,哪裡也不許去!我這就叫你阿爹去給你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