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趴在他的懷中,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臥房外頭,有隨從實在等不及,小心翼翼的朝裡喚道:“侯爺……宮裡那邊兒……”
“滾——”趙元甄冷喝一聲。
隨從連忙閉口不言,腳步倉促的滾遠了些。
柴素錦從他懷中慢慢擡起頭來,“你爲你的親人報仇,無可厚非。我若一味攔阻,倒是強人所難不近情誼。縱然你要報復的人是我的家人,你能爲他們思慮至此,我也無話可說了。”
趙元甄垂眸看着她,“你會恨我麼?還能原諒我麼?”
柴素錦深吸了一口氣,“恨不恨,原不原諒,如今也不說了。我只想問你,你的父母親眷是你的親人,虞家人是你的親人。那我是不是你的親人,已經嫁你爲妻,全心信靠你,仰賴你的錦兒,是不是你的親人?”
趙元甄立時點頭,連連點頭,“是,錦兒永遠是我至親之人!”
“好,”柴素錦深吸了一口氣,“你爲你的親人報仇,我不攔着。那錦兒的仇,你會不會爲她報?”
趙元甄一怔。
“你不能一視同仁了麼?虞家的人更親,而你的妻不夠親了麼?”柴素錦問道。
趙元甄搖頭,“不是,錦兒是我至親。”
“謀害了錦兒的人,你可會放過?”柴素錦看着他的眼睛,追問道。
趙元甄回望着她,在她的視線中,彷彿避無可避,他再不能糊糊塗塗的裝聾作啞,他必須面對,必然要面對該面對的。
“不會,絕不會放過。謀害錦兒之人,我必誅殺!”趙元甄冷聲說道。
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的表情,他眼眸之中,卻有堅毅之色。
“好。”柴素錦點頭,“我信你。”
她說完,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褶皺,“你去勸聖上禪位。”
趙元甄也從地上一躍而起,似乎不能理解的看着她,“謀害錦兒的人……”
“是你叔叔,是我的師父,是我柴家人以前從來深信,從來沒有懷疑過的太醫令。”柴素錦勾着嘴角,神情冰冷至極的說道,“父皇說他不貪戀世事俗物,不貪慕榮華富貴,不眷戀權勢,所以才能成就非凡醫術。父皇總是有看走眼的時候。”
趙元甄嘆了口氣,“這話,柴家父子倒是當得。”
他口中的柴家父子,自然不是說皇位上的柴家,乃是小小方城的藥王醫聖。
“可你叔叔卻殺害了他們。”柴素錦垂頭說道,“我是錦兒的時候,他謀算了我的命,謀奪我父皇弟弟的皇權。我是柴妧妧的時候,他殺害我的爺爺爹爹,逼死了我的孃親。”
趙元甄垂在身側的手,不由的收緊。
“你有多少時候是被矇在鼓裡毫不知情的?有多少時候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認了他的行徑的?”柴素錦側臉看着他說道,“我們現在不說這些了,不計較這些了。只是你有恨,我亦有血海深仇。你去要你的皇位,我去報我的大仇,我們相互都不要阻攔。”
“錦兒,你說他謀害了你,可有證據?”趙元甄忽而問道。
柴素錦挑了挑眉,“你不信我?因爲我是柴妧妧你不信我,我可以理解。你信了我是錦兒,卻仍不信我的話?”
趙元甄連忙搖頭,“不是,我信你。我只是想知道,想要解開自己心中的疑惑。”
柴素錦微微垂眸,嘆了口氣,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
臥房內的空氣,隨着這一聲“不知道”又忽而凝滯下來。
他望着她,她望着地。
談話好似僵滯在這裡,進行不下去。
她說,是他的叔叔謀害了她。可如今,他問如何謀害,有何證據的時候,她卻什麼都說不出。
好似自始至終都是她在蠻不講理?
只憑一句“你要信我”,就要他去親手對抗他的叔叔?
那個將他從滿門抄斬的血腥之中,救出性命,並照養多年的叔叔?
那也是他的至親呀,在抽恩之中,他們之前的情誼,比一般的叔侄更牢不可破?不單單是他的叔叔,照顧多年,救他逃出屠殺,那是他再生的父。
因爲一句“不知道”,就要他死心塌地的去對付自己的父?
“我知道是他,我總會找出證據來。或許就在他拿了柴家的下部《藥典》之上。”柴素錦低聲說道,“他善用毒,我不善。所以……”
“別爲難自己,錦兒,”趙元甄緩緩說道,聲音很輕,很溫柔,“你說什麼我都信你,但我也確實需要證據,我不能空口無憑去和他對峙。”
柴素錦耷拉着腦袋點頭,“好,我會給你證據。”
趙元甄嗯了一聲,舉目望了望窗口。
天已經大亮了,雨聲未歇。
“我要進宮去看看情形,也確保聖上和太子安危。我答應你的,不會失信。你安心在這裡呆着。累了就睡一會兒。有什麼事叫人進宮找我。”趙元甄說着走近她,輕輕揉了揉她的發,“答應我,不會亂跑。”
柴素錦點點頭,“我不會衝動。”
“不會亂跑?”趙元甄又說了一遍。
柴素錦皺了皺眉,“別叫人看着我,有種被禁錮的感覺,我答應,不會亂跑。好不容易再活一次,我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好。”趙元甄這才點頭,邁步離開。
柴素錦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身子像是被抽空了力氣一般。
她擡腳挪到邊,仰面躺了下來。
上都是熟悉的氣息,是給過她溫暖和依靠的氣息。
可此時,這氣息卻攪得她心裡亂糟糟的。
他竟然是虞世南,那個嗜甜,微微有些胖,有些可愛,笑起來有酒窩的天真少年……
他從來喜怒不形於色,原來不是城府太深,而是因爲換臉,而不能有所表情的面癱……
他從一開始就是帶着仇恨而來的。
他的叔叔從一開始就算計着一切。
謀劃到今日,她已經不敢設想明日。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事?這條路究竟該如何走下去?
一直沒有馬昭回援的消息傳來。
趙元甄在朝中積蓄的力量不可小覷,他紮根朝堂,不是一日兩日,他的黨羽也遍佈朝野。
他的叔叔,太醫令更是從很早就開始謀劃,原來一直在大周境內行醫的仁濟堂,便是打着藥堂善堂的旗號,在積聚民間的力量。
他豢養的死士甚多,也難怪他在太醫令的位置上,還不滿足與手中的錢財,仍舊要斂財。
皆是爲了他在民間在暗中的力量的花用。
柴素錦雖然在安國侯府上,並未外出,也未打聽。
但京城似乎已經變了天的氣息,閉着眼睛都要嗅出來了。
“柴姑娘,您要的羹湯。”丫鬟將瓷盅放下,溫聲請道。
柴素錦嚐了一口,便扔下勺子,“不是這個味道。”
丫鬟爲難的看着她,“回姑娘的話,是照着您的要求跟廚房裡交代的呀?”
“可這湯,卻不是我喜歡的味道,你端下去。”柴素錦擺擺手,一口都不肯再用。
“姑娘,您這樣,侯爺是要擔心的。侯爺交代婢子們伺候好您,您不吃不喝……”丫鬟滿面爲難。
柴素錦搖了搖頭,“我這人,在吃喝上向來挑剔,你家侯爺是知道的。他若擔心我吃不好,自會想辦法,你不用跟着操心了。”
丫鬟皺眉,欲要說什麼,又生生忍下。
端起瓷盅漆盤,退開了好幾步,纔跟另一丫鬟咬耳朵道:“有些人就是不經慣,毛病都是慣出來的!她挑剔吃喝?侯爺自會想辦法?她當她是公主呢?”
“人家可不就是公主麼?長明公主!”另一丫鬟小聲說道。
“呸,不過是個冒牌的公主,就把她的言行告訴侯爺,看侯爺會不會忍着她?”丫鬟恨聲退走。
趙元甄從宮中返回之時,已經是傍晚時候。
且他行色匆匆,似乎只是百忙之中抽空回來,還要離開。
聽聞丫鬟前來告狀,他二話不說,便前去主院尋柴素錦了。
“瞧着,侯爺必要叫她好看!”告狀的丫鬟哼笑道。
同行的小姐妹也跟着點頭,“是,得叫她知道輕重!不能老慣着她的毛病,走,咱們也看看熱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