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令善醫善毒,相信你比我更明白。聖上困頓難安,時常有頭痛心痛症發作。唯有太醫令所制安神護心丸方能緩解症狀,叫聖上得以安寢。”趙元甄語速略快的說道,“但太醫令進獻這藥卻是按時按量進獻,聖上依賴此藥,許多事情上不得不向他妥協。”
柴素錦皺緊了眉頭,“果然和那藥有關,第一次聽聞那藥名之時,我就覺得事情似乎不對。”
趙元甄點點頭,“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往後要如何走,全看你自己。”
柴素錦頷首道:“多謝侯爺。”
“你不必謝我,”趙元甄搖頭,“若是肯聽我。我勸你儘早脫身,離開這裡。”
柴素錦搖頭,還未開口,趙元甄便替她開口道。
“不過照你的性子,只怕叫你不達目的,這般離開絕無可能。”
“侯爺倒是瞭解我。”柴素錦半玩笑半認真道。
趙元甄微微一愣,沉默片刻,從牀邊站起,“我不瞭解你,我瞭解她。”
說完,他便大步離開,黑色的身影,在窗邊輕靈的一躍而出。
柴素錦靜默望着他的身影離開窗戶一躍而上,不見了蹤跡。
她抱着膝蓋,坐在牀上。深吸了一口氣。
安神護心丸,究竟是什麼東西?她竟被一枚藥丸擋住了進宮的路?
爲了進宮,爲了醫治父皇太子,她已經做出了多少的努力?豈能叫一個小小的藥丸害她前功盡棄?
柴素錦摸了摸肩頭的靈芝雲紋,勾了勾嘴角,翻身躺下。
次日她寫了一封書信,在見到趙元甄的時候,悄悄託他轉交聖上。
“我爲什麼要幫你?”趙元甄垂眸看着她。
兩人正站在迴廊下頭。
周遭看不見的地方守着趙元甄的親信。
柴素錦並不擔心會被太醫令得知此事。
在他醒過來之前,她必然要達成目的。
“侯爺爲何日日都來太醫令府上?”柴素錦擡眼望着他,笑意盈盈的問道。
趙元甄面上略有些僵滯,話音也帶着木然,“自然是擔心太醫令病情。”
“他是你什麼人,你在這般擔心他?豈不見那些真正靠着他謀求好處的人,在此時爲了避嫌,都不過是叫家僕送來厚禮,本人都躲着不來麼?”柴素錦笑着擡腳靠近他,“而侯爺,本就有聖上寵信,原用不着親近太醫令的。”
趙元甄皺了皺眉,“你是什麼意思?”
“您卻不顧避嫌的日日都來,”柴素錦笑着,仍舊一步一步逼近他,“爲什麼?”
趙元甄凝眸看她,忽覺這小小女子,尚幼的年紀。柔聲軟語,卻頗有一番威壓之力。
他強忍着沒有後退,站在原地,不動聲色的看着她。
“你說,是爲什麼?”
“爲了我。”柴素錦笑着說道,“或者說,爲了昔日的公主。”
趙元甄轉過臉嗤笑一聲,“自作多情。”
“旁人都說我同公主像,您卻覺得不像,藉着如今的機會。好近處觀察,來證明我真的不像。”柴素錦說道,“可越靠近,卻發覺越像。您心中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這種矛盾掙扎,叫您欲罷不能的日日前來。”
趙元甄眉宇略動,卻並未皺在一起,只雲淡風輕的嘆了口氣,“你想多了。”
“若是爲了公主,你不會拒絕幫我。”柴素錦離他不過一臂之遙。她擡頭仰臉看着他,“我的願望已經告訴你了,你會幫我把信呈給聖上的,對不對?”
“不。”趙元甄捏着信,搖頭道。
“拜託侯爺了。”柴素錦輕輕開口,“您知道,我機會不多。”
說完,她轉身便走,走出三五步的距離之後。她忽而回頭,朝他盈盈一笑。
趙元甄僵在原地。
她的身影卻已經輕快遠去。
好像……
誰說不像?他在心底已經承認了,真的太像了,如何還能不信……
世上怎麼會有兩個毫不相關的人,是如此如此的相似。
幫她。就是在幫公主麼?
是了,錦兒怎麼可能不希望聖上好?錦兒怎麼可能願意看到她的父皇受制於人?錦兒若是在世,也一定會幫她的吧?
錦兒不在了,他就幫錦兒做她想做的吧……
他將信塞入自己袖管之中,舉目望了望柴素錦離開的方向。緩緩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太醫令府邸。
信被安國侯親自呈到聖上手中。
聖上皺眉將信反覆看了三遍,放在手邊,卻又拿起,再看一遍。
並非信的辭藻修飾文法太過複雜。也並非柴素錦用了駢四儷六,叫人看着費勁。
她言語十分直白,信也不長。聖上一眼掃去,就已經看明大概。
這般反覆閱讀,乃是因爲信中說。她能製出比“安神護心丸”藥效更好,且不會叫人產生依賴的藥來。
果真如此,那可就太好了!
可她如此年輕,乃可稱之年幼……她的醫術果真能勝過太醫令?她又有幾分把握?
倘若爲此將太醫令得罪……少不得日後要受更多的罪……
聖上的眉頭越蹙越緊,頭腦裡好似有兩軍開戰,戰事膠着。
“聖上,該吃藥了。”有內侍奉着漆盤,垂眸站在御案下頭。
聖上擡眼,看着躬身而立的內侍,看着內侍奉過頭頂的漆盤。和漆盤上頭的一隻碧玉小蝶。
碟子中,一顆藥丸輕輕晃動。
有多少次,他的政令難以推行,皆因太醫令的反對?
有多少次官員的任免,他原定好的人選會臨時推翻?
有多少次地方進獻的貢品他分明喜歡,卻要賞賜於人?
有多少次……
這種受制於人的感覺,莫說他身爲皇帝,便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忍受的時候長了也會厭煩吧?
倘若事事處處都不能做得主,他這皇帝做來還有什麼意思?
“倘若再這般下去。只怕會被這藥蠶食了心性,日後也就偏安於此,再無反抗之心了。”聖上喃喃自語道,“不若趁着如今還未完全甘心的時候,拼上一拼……”
“聖上說什麼?”內侍狐疑的擡頭妄向聖上。
“方泉。你說,是被人拴着脖子疼,還是捱上一刀疼?”聖上眯眼看着內侍。
內侍皺起眉頭,“那要看這一刀挨在哪兒了,若是一刀就被捅死了,那還不若拴着脖子呢,起碼尚留有一口氣在。”
“沒出息!”聖上抓起手邊玉石鎮紙,砸在內侍捧着的漆盤上。
嘩啦一聲響。
漆盤掉落在地,玉蝶磕掉了一角,玉碟子上放着的藥丸咕嚕嚕滾到了一旁。
那內侍嚇了一跳,慌忙跪地,用膝蓋跪爬着追上那藥丸,雙手撿起,放在嘴邊吹了吹,心疼說道:“不髒不髒。還能用!聖上,最後幾顆藥丸了,還不知道太醫令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什麼時候才能起身爲聖上製藥,若是不能及時得到安神護心丸……聖上又要受苦了……”
聖上面色愈發難看,怒目看着捧着藥丸的內侍,擡手指着他的鼻子道:“你這奴才,在你眼中,朕就要被栓死在這小小藥丸上麼?朕堂堂天子,一國之君!卻要受制於人。因一顆藥丸被區區小人轄制?”
內侍不料聖上竟會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臉面蒼白,五體撲地,連連告罪求饒。
“去,派人將太醫令府上的柴姑娘接入宮來。”聖上清了清嗓子,忽而沉聲說道。
“啊?”那內侍一愣,擡頭看着聖上,“太醫令大人醒過來,會不會……”
聖上冷笑一向,“在你眼中,是先有太醫令?還是先有朕?”
那內侍以臉貼地,再不敢多言。
“滾!晚膳以前,朕要見到人!”聖上怒道。
那內侍連滾帶爬的出了大殿。
柴素錦順利入宮。
她沒有料想到自己入宮之前,聖上會有如此一番雷霆之怒。
聖上單獨召見她,殿宇外頭守着不少的聖上親兵。
殿宇之中卻靜的只有聖上同她兩人的心跳呼吸。
聖上似乎有些緊張。
這莫名壓抑的氣氛,叫柴素錦也不由緊張起來。
“聖上要吩咐什麼?”柴素錦忽而想起先前趙元甄提醒過她的話,此時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