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一頓。
車內的人略微一顛。
念恩低聲驚呼。
柴素錦擡手按住他的肩頭。
念恩回頭看她，“主子怎的如此淡然？原以爲主子會緊張，不曾想，更緊張的倒是奴才。”
柴素錦勾了勾嘴角，“到了，該面對的遲早會面對，既做好了準備，有什麼可緊張的？”
馬車停了下來，柴素錦起身跳下馬車，動作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拖泥帶水。
念恩心中感慨，誰說他家主子女裡女氣？分明就是英姿颯颯！
“柴太醫這邊請。”阮青翻身下馬，伸手引路。
驛館裡的迴廊修建的曲曲折折，兩旁遍植了翠竹，黃葉凋敝的時節，翠竹卻依舊鬱鬱蔥蔥。更添幾分生機活力。
阮青開始走的很快。沿着迴廊走到人少之處時，他的腳步卻忽而慢了下來，回頭有些莫名的看着柴素錦。
“我以前，見過柴太醫麼？”
柴素錦淡淡看他一眼。“阮侍衛問我？”
阮青皺眉搖了搖頭，“應當是沒有見過的，可爲何總覺得柴太醫如此熟悉？”
柴素錦笑了笑，沒有作聲。
轉過一座假山。穿過月亮門，忽有一種柳暗花明之感。
曲水潺潺，琴音錚錚，鳥語陣陣。
秋末的蕭索，這裡卻全然感覺不到。
那朱漆紅頂的小榭裡，美好如春。
一女子倚柱而立，目光繾綣落在男子身上，男子獨坐撫琴，眼眸垂於琴上，專注而動人。
柴素錦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腳步不變的跟着阮青來到小榭外頭。
“侯爺，柴太醫請到了。”阮青拱手。
琴音戛然而止。
那立在小榭中的女子，略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阮侍衛真是不解風情，如此美好的琴音，如何能夠貿然打斷？便是有事稟奏，也該等琴音落了之後。”
撫琴的男子卻已經起身，揮手叫人將琴擡了下去。
柴素錦緊握着手，才剋制住自己想衝上前去砸了那琴的衝動。
那是她送給他的琴！在他生辰的時候！
那是她託太子遍尋大周，才尋到的古琴！
他竟用她送的琴。來取悅另一個女子？
“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柴太醫。”他垂眸，視線落在小榭外，柴素錦的身上。
柴素錦仰臉望他。
四目相對。
這是第一次，她想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不顧什麼尊卑禮數，不顧身份之差，就這麼直愣愣的看着他，看進他的眼睛。看進他的心。
趙元甄接觸到她回望的視線，略有些驚訝，卻很快歸於平靜，伸手做請：“柴太醫請。”
柴素錦一步步走進小榭，一步步靠近他。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們之間卻隔了前世今生。
柴素錦在他身邊停下腳步，垂手而立。
“請柴太醫來，是爲楚國公主看診。”趙元甄的聲音依舊是那麼的悅耳動聽。
她的身量恰到他下巴之處。他說話間，她的目光正好看到他胸膛的起伏。
他如今是她最最熟悉的陌生人，就這麼站在他身邊，聽他說話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她臉上掛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楚國公主皺了皺眉，提步在小榭中坐下，微卷了袖子，露出手腕來，“柴太醫請吧？”
柴素錦看了趙元甄一眼，越過他，在楚國公主身邊的圓凳上坐下，指尖落在她脈門之上。
楚國公主皺了皺眉，順着她的指尖看向她的臉。似有些狐疑，眉宇略蹙，又收回目光。
柴素錦面不改色，一派淡定坦然：“公主身體很好。略有些水土不服，下官開兩服藥，一日兩劑，兩日便好。”
她收回手，起身立在一旁。
楚國公主卻搖頭道：“叫你來，倒不是想問你這個。水土不服，我自己帶來的大夫也能治。”
柴素錦挑了挑眉梢。
趙元甄不悅皺眉，“馬公主。”
“聽聞柴太醫有了不得的食譜。叫人能不必捱餓，還保持纖瘦有度的身形？”楚國公主笑了笑，“我出錢，可能買你的食譜？”
傲然輕慢的語氣談及錢。且身爲兩國之人，這話聽來就有些不順耳了。
柴素錦皺了皺眉。
趙元甄道：“你並不需要。”
“我是不需要，可我身邊之人或有需要的呢？”楚國公主笑了笑，倒還有幾分得意的神色。
“不賣。”柴素錦道。
她說的斬釘截鐵，一絲猶豫也沒有。
倒叫這小榭裡的氣氛一下子從初春入了寒冬。
楚國公主似乎沒聽懂，“你說什麼？”
柴素錦笑看她，“不！賣！”
楚國公主拍案而起，“你可知。你對我說這種話的後果？”
柴素錦笑了笑，“你可知自己在大周地界兒上放肆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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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公主似乎完全沒有料到，一個大周的太醫竟敢用這種口氣同她說話，當即氣的臉色漲紅。抿着嘴，不知該如何言語。
“你不知道，柴某可以提醒你。你乃是楚國皇帝爲了保楚國太平，而送到大周來和親的。說白了，不過是個保命的工具而已。在楚國，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在這兒……”柴素錦笑了笑，“您還是公主。卻只是楚國公主而已！卻不是大周的公主喲。”
“安國侯，這就是你們大周的待客之道？”楚國公主轉臉看向趙元甄。
趙元甄的目光卻一直落在柴素錦的身上。
楚國公主見無人理會自己，不禁有些惱怒，“我要去告訴你們的皇帝，一個小小的太醫署醫師，竟敢如此羞辱我！大周誠意何在？楚國國威何在？”
“我大周聖上倘若願意送你回楚國，你又當如何向你那父皇交差？”柴素錦不緊不慢的笑問道。
楚國公主登時氣的臉面發白，一紅一白的，恍如唱花臉兒一般，十分精彩。
“兩邦相交，本是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我不信，大周的皇帝，會爲了一個小小的太醫，就毀了同我楚國的合作。”楚國公主咬牙切齒。
柴素錦搖頭，“不是，不是爲了一個小小的太醫。而是因爲你說，你要從我手裡買食譜。”
楚國公主聞言一愣，似乎不明白這有什麼不同？
“食譜我可以贈與你，乃是我大周禮儀之邦慷慨之誼。但你若滿面輕蔑的從我手中買，乃是凌駕於我大周之上，俯視我大周之意。你一個小小楚國公主，敢如此蔑視我大周國威。我大周聖上，豈能容你猖獗？”柴素錦笑靨如花。
只是出口的話，卻叫人心頭泛冷。
“你……你這也太強詞奪理了！”楚國公主擡手指着她說道。
柴素錦點點頭，“那咱們不妨到聖上面前，將適才的話再說一遍？”
楚國公主看了看趙元甄，又看向柴素錦。
見柴素錦滿面篤定淡然，趙元甄面無表情。
她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更拿不定主意。
這些人畢竟都是大周人，太醫又是常常行走與宮中的，必定比她要了解大周皇帝的性情。
倘若真的因爲這一點點小事，她被遣送回楚。父皇只怕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搖了搖頭，輕哼一聲，“我不與你一般見識。”
柴素錦招了候在小榭外的念恩進來，拿出藥箱裡的筆墨，刷刷刷的書寫出一張藥方。猶豫片刻，又寫了一張。
寫完，她將兩張紙推向楚國公主，淡笑道：“藥方是醫治公主水土不服之症。食譜乃是保持身形之秘方。都是送給公主的，分文不取。”
說完，略略拱手，退了一步。
姿態謙恭，這話卻叫人心頭不爽得很。
楚國公主擡手就要撕了她留的紙張。
“慎行哦，公主。”柴素錦笑着提醒道，“這可是大周贈與公主的。”
楚國公主咬牙，倒還真不敢撕了。
她抓起兩頁紙，轉身而去，“侯爺，失陪！”
帶着小榭外的侍女，氣沖沖的大步離去。
趙元甄自始至終，都未置一詞。
小榭內外漸漸安靜下來。
只有鳥語之聲，在小榭外歡暢，婉轉悅耳。
“柴太醫似乎十分討厭楚國公主？”趙元甄終於開口。他淡然的聲線，不知爲何偏偏帶着一種磁性，那低低的震動好似能一下子鑽進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