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來到伯爵府。
她臨行前,身邊的丫鬟還小心翼翼的勸了一句,“公主仁愛,但也沒有公主去見婢女的規矩呀?”
柴素錦卻是搖頭道:“若是不合宜,瑄哥兒定然不會叫人送消息來。她說出口,瑄哥兒就立時罵回去了。”
伯爵府二門外,馬車剛停穩,果然就見瑄哥兒上前。
“姐姐,來了!”瑄哥兒扶着柴素錦的手,“本不該叫您來的,但她……”
“我既然來了,你就什麼都不必解釋了。”柴素錦衝他微微一笑。
“是,”瑄哥兒連忙點頭,“姐姐能來,便是相信弟弟,一切都在不言中了,這邊。”
春露仰臥榻上,聽聞門口動靜,便掙扎起身。
見到柴素錦繞過屏風,進得內室,她立時翻身下牀。
不知是身子尚不靈便,還是動作太猛,她竟一下子摔下牀榻來,在地上打了個滾,才停下。
她連忙翻身跪好,正跪在柴素錦腳邊,衝她叩頭,哽咽道:“叩見公主!叩見公主……”
言語出口,淚便留了下來。
柴素錦垂眸看着她,“起來吧,春露。”
春露連連搖頭,“婢子不配,婢子不配起身……婢子對不起公主,婢子愧對公主的恩情。”
“只怕你心裡覺得我對不起你,是我愧對了你一家。”柴素錦垂眸,語氣淡淡的。
春露連連搖頭,“不是不是,是婢子糊塗,公主千萬莫要再這麼說了,婢子恨不得……恨不得死在公主面前……”
“可千萬別!”柴素錦連忙退了一步,“你爺爺爹爹御廚做不成你就恨死我了,你再死於我面前,只怕你一家的仇,我這輩子是還不了了。”
“公主……”春露泣不成聲,“婢子知錯了,知錯了,求您……求您莫要再這麼說了,婢子心中,已將自己罵了千遍萬遍了……”
她咚咚磕着頭,地毯厚厚的,她卻磕的咚咚作響,可見力氣不小。
柴素錦擺擺手,“拉她起來。”
她身後跟着的丫鬟連忙上前,將春露硬從地上拽了起來。
“你求見我,若是爲了說歉疚的話,那還是不必了。我來不是爲了聽這些的。”柴素錦說道。
春露搖搖頭,吸了吸鼻子,她鼻頭很紅,眼睛更是紅通通的,“不是,婢子和念恩是被虞震德抓走,他向婢子打聽公主的事。”
“他打聽什麼?”柴素錦眯眼問道。
春露垂頭沒有言語。
瑄哥兒清了清嗓子道:“你們先退下。”
屋裡伺候的丫鬟都躬身退了出去。
可柴素錦身邊跟着的丫鬟們卻立着不動。
瑄哥兒看了看那些丫鬟,又看向姐姐。
柴素錦輕哼了一聲,停了片刻,才擡手,“去吧。”
丫鬟們魚貫而出。
屋裡安靜下來。
春露膝蓋一彎,又要跪下。
“停,站着說吧。跪着還要低頭看你,我累得慌。”柴素錦說道。
春露臉面尷尬,只好又顫顫的站直了,“虞震德打聽養元丹的事,他推斷說,聖上所率領由百姓組成,沒經過正規訓練的兵馬,之所以能夠得勝,乃是養元丹的功勞。他想要……”
她說着,擡頭覷了覷柴素錦的臉色。
可柴素錦臉上淡淡的,既看不出緊張驚慌,也沒有嗤笑不信。
“他想要抓了公主,好逼問養元丹的配方,說自己若是有了養元丹這般神藥,定能復起。說自己就是青山,不怕沒柴。”春露說完,垂下頭去。
“知道了。”柴素錦點了點頭。
“公主一定要小心吶!那虞震德真的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他身邊那人在危難之中還跟他在一起,彼此應當十分信得過了,可他說動手就動手,下毒下殺手,一點猶豫都沒有!”春露連忙說道。
“你有什麼打算?”柴素錦忽而說道。
春露一愣,像是沒有回過身來,“什,什麼?”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人也醒了,也能動彈了,打算何時離京呢?”柴素錦淡笑問道。
春露臉面一僵,輕輕咬住下脣。
瑄哥兒皺了皺眉,“是啊,打算什麼時候離京?這伯爵府,可不能叫你們一直住着!”
“公子……”春露隱含哭腔。
“當初在方城的時候,你說出你的身世來歷,我已經知道你從良家子淪爲奴僕,乃是有我的緣故在。”柴素錦緩緩說道,“所以我對你多有照顧,只盼着能夠彌補一二。”
“是,公主對婢子的恩情,婢子永世不忘。先前是婢子糊塗,婢子豬油蒙了心……”春露哭道。
柴素錦搖搖頭,“放不下過去的人,也走不到將來。是咱們沒有緣分。”
春露連連搖頭,淚落成行。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柴素錦輕嘆一聲,起身欲行。
“公主如今又接連救婢子兩次,難道真要就這麼趕走婢子麼?”春露忽而向前跪行,抱住柴素錦的腿問道。
柴素錦停下腳步,“放手。”
春露猶豫片刻,戀戀不捨的放開手,“公主賜藥方,治婢子血漏之症。公主施針,治婢子被綁血瘀之症……若沒有公主相救,婢子沒命過到如今。公主難道不是寬恕婢子了麼?”
她期期艾艾的哭道。
柴素錦點了點頭,“說的不錯,我確實已經原諒你了。你背叛我,挑唆我至親之人來設計我,爲的是報復過去,抹平心中的憤憤,這是人之常情,我自己身懷大仇,能夠體諒。”
春露擡眼順着她的裙裾往上看,眼目之中,滿是騏驥,“婢子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求公主再給婢子一次機會吧!婢子願意伺候在公主身邊,這一輩子都爲公主效犬馬之勞……”
柴素錦搖頭,“那倒不必了。我能夠原諒你,卻不代表我能夠接受你繼續留在我身邊。”
春露臉面立即灰敗下去,“公主……”
“我身邊並不缺忠心之人。我救你的命,不過是不想叫自己心中抱有遺憾,”柴素錦看了瑄哥兒一眼,“也不想爲着不相干的人,叫我們耿耿於懷罷了。”
柴素錦邁步走去。
“公主,”春露在她身後深深叩首,臉面伏地,“婢子本也不奢望真的能回到公主身邊,婢子怎配呢……不說背叛之過,但是挑唆的心思,公主姐弟間就再難容得下婢子了,婢子心裡明白的……只盼着公主萬萬要小心那虞震德,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春露停住話音,柴素錦邁步出了房間。
外頭天朗氣清,風裡帶着淡淡梅花香氣。
柴素錦深深嗅着清涼的幽香,又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來,“了結了。”
瑄哥兒跟在她後頭,揮手叫丫鬟進去。
“是啊,了結了。我已經同鏢局說好了,過兩日有個出京城的鏢隊,我給了錢,叫念恩和春露跟着那鏢隊離開京城。”
柴素錦看了他一眼。
瑄哥兒咧了咧嘴,“既然決定再不相干,那就從哪兒開始,到哪兒結束吧。”
柴素錦點點頭,“也好。”
春露和念恩離開京城的那天,公主府梅園中的一株紅梅盛開了。
那株紅梅正在整個梅園的正中心,梅花盛開,香味飄了滿園。
柴素錦立在園中,看着那種嬌豔欲滴的紅梅,默默出神。
萬物凋蔽的時節,一株梅花開的如此絢爛,格外的惹眼。
彼此最狼狽的時候相遇,卻在最繁盛的時候分開。
也許有些人,是註定了可以共患難,卻難以同富貴的吧?
柴素錦輕嘆一聲。
她身邊的丫鬟小聲道:“公主會想念春露姑娘麼?”
柴素錦垂眸嘆了一聲,勾着嘴角輕笑,沒有回答。
梅園裡只有緩慢悠然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姐姐!姐姐!”梅園的靜好被瑄哥兒焦急的聲音打破。
欲要行出梅園的柴素錦停下腳步,望着疾奔而來的瑄哥兒,“你這麼火急火燎的,是有什麼喜事?”
瑄哥兒翻了個白眼,“是不是喜事,得看姐姐的態度。”
柴素錦微微一愣,“和我有關?”
“楚國使者獻上和璧,另加城池四座,更有金銀錦帛作爲聘禮,要迎娶姐姐爲後!連皇后的鳳冠霞帔都準備好了!”瑄哥兒尖聲說道。
柴素錦點了點頭,“哦。”
“哦?”瑄哥兒瞪眼看她,“你就這麼一個字?就一句哦?”
柴素錦擡眼看他,“聖上不是沒答應麼,你急什麼?”
瑄哥兒一噎,“萬一他答應了呢?”
“沒有萬一。”柴素錦篤定說道。
瑄哥兒輕哼了一聲。
卻梅園外的家僕慌慌張張的喊道:“定國公放火燒了驛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