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話?”太子側臉看她,“說完,你就會走麼?”
柴素錦嘆了口氣,又點點頭,“對,說完我就走。賢哥兒,只要你活着,我們就還有希望。”
她說的很小聲,說完之後,又突然衝太子比了個口型。
在光線這樣昏暗的房間裡。若不是兩人離的極近,她比的口型,他根本無法看清。
可她絲毫不顧及地上的骯髒,更不介意他身上的腐臭氣息,向前探着身子,離他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
所以她的口型,他看的清清楚楚。
太子不由瞪大了眼睛。
柴素錦朝他點了點頭,“清楚了麼?”
太子愕然遲緩的點頭。
“我走了。”柴素錦起身。
太子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落在她姣美的小臉兒上,“你,你……”
柴素錦嘆了口氣,“你受苦了,看你受苦,我卻救不了你,甚至幫不上你。我心裡如刀扎着一般,我情願受這一切的人,是我自己……”
她一面說着,一面嘆息離開。
太子扶着牆,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站起,目瞪口呆的看着她離開。
他嘴巴微張,神情怔怔的,渾濁佈滿紅血絲的眼睛裡,忽而浮上了一層水汽。
柴素錦離開冷宮,又被帶去見虞震德,如今的新皇陛下。
“他並不知道你想要的東西在哪裡。”柴素錦垂眸說道,“如今,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與其這麼折磨着他,不如將他還給我,我會帶着他,離開京城,離開這裡,叫你再也不用見到我們而心煩。”
虞震德冷笑一聲,“心煩?不,我見到你們怎麼會心煩?看到你們痛苦,看到你們受折磨,我很高興,很開心。”
“是麼?見到我們你就只有開心麼?見到我們,你就沒有辦法真正開始新的生活,沒有辦法真正開始一個帝王的生活,我們時刻在提醒着你的過去,過去的不愉快,過去的仇恨!只有放開我們,將我們驅逐出京城。你才能和過去徹徹底底的斷絕關係。”柴素錦緩聲說道,她低垂着頭,語氣輕輕,神態有些頹然。
虞震德打量她良久,嘴角微微向上勾起,良久的沉默之後,他才笑着說道:“這不是你,錦兒。你是一個從來不懂得放棄的人。如今,我還活着,你的仇還沒有報。你會放棄?你會甘心就這麼離開京城?”
柴素錦低着頭,眉頭輕蹙。
“我不信,錦兒,你在籌謀打算什麼?”虞震德搖了搖頭,“別妄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樣。這行不通。我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
“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人生就這麼一直沉浸在仇恨和痛苦之中,我不是要放棄,我只是想要換一種方式生活,換一種能讓我更快樂,更輕鬆的方式。”柴素錦嘆了口氣。“我不想像甄哥一樣,活得沒有自由,沒有自我。頂着一張僞裝的面孔,活得……”
“你住口!”
虞震德猛的拍案怒喝。
柴素錦驚愕擡頭,一雙眼睛愣愣的看他。
“你有什麼資格評價他的生活?你沒有揹負這樣的仇恨,你就沒有資格站在這裡說話!”虞震德擡手指着她的鼻子喝道。
“那如今呢?”柴素錦不再低頭,而是舉目直視着他,“如今我父皇,我的弟弟,我柴家江山……以及柴妧妧枉死的一家,都是我揹負在身上的仇恨,我面對着造成這一切仇恨的兇手,是不是有資格評說了?”
“你柴家人不過是自作自受!”虞震德冷哼一聲,但神態分明有些弱了。
“不管是自作自受也好,是無端受害也罷。”柴素錦深吸了一口氣。“我都不追究了,也不再計較下去了,我只想開始新的,輕鬆自在的生活。你若同意,我會帶着太子和甄哥離開,遠離京城,南下而去,回到方城也好,去嶺南也好,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虞震德深深地看着她,“你不爭了?不想報仇了?不想奪回你柴家的江山了?”
“人活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比什麼都好。”柴素錦說道,“若是爲了權力地位,最終弄得衆叛親離。纔是悲哀。”
虞震德面孔倏爾變得很冷,瞪着柴素錦的眼目之中似乎要射出冷箭來,“你在說誰?暗諷誰呢?”
柴素錦搖了搖頭,“我說我自己。”
虞震德揮了揮手,“你走吧。不要再進皇宮了,朕不想看見你。若想要太子活命,除非交出朕要的東西!”
“可是……”柴素錦急道。
“來人!”虞震德高聲喚道。
立時有宦官進殿,不由分說的將柴素錦架了出去。
“姑娘,別爲難咱們,您以往也是常常行走宮中的,該知道規矩。”宦官擋住她想要往回衝的路。
柴素錦皺眉看着那宦官。
宦官冷冷一笑,“您若是不懂規矩,或是一定要爲難咱們,那就休要怪咱們不客氣了?”
柴素錦冷哼一聲。只得拂袖而去。
登上等在宮門外的馬車,她臉上惱怒不甘憤慨的神情,則全然不見了。平靜的好似從來沒有動過怒,沒有失望而歸一般。
她回到安國侯府,正踩着馬凳走下馬車的時候,卻突然有個身影從她身邊一晃而過,鑽進垂花門。
“瑄哥兒!”柴素錦叫了一聲。
那身影遲疑了片刻才站定,回過頭來,面色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這些日子都不見你,你……”
“姐姐忙。自然沒空見我,沒事兒,姐姐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瑄哥兒立時說道,眼睛四下亂飄。並不看她。
柴素錦擡腳走近瑄哥兒,“你有心事啊?”
瑄哥兒連忙搖頭,“沒有。”
“那你慌什麼?”柴素錦問到。
瑄哥兒立時一僵,連連搖頭,“我慌什麼?沒有啊。姐姐你不是忙麼?趕緊去忙你的事吧!我沒事兒!”
說完,他就要開溜。
柴素錦眼疾手快的抓住他,“你這是……躲着我?”
“姐姐說的哪兒的話?我躲你幹什麼?”瑄哥兒嘿嘿一笑。
“你適才出門去了?”柴素錦上下打量他一眼。
瑄哥兒想了想,才點頭,“呃。是啊,悶在府裡有些無聊,所以出去轉了轉,也去看了看……昔日咱們的家。”
他說着低下頭來,情緒明顯低落了幾分。
柴素錦放開手。撫了撫他肩頭衣服的褶皺,“你想家了?我也想,有空我同你一起回去看看。”
“那又不是你的家……”瑄哥兒小聲咕噥了一句。
“什麼?”柴素錦一愣。
“買宅子的時候,你就不在意,大手一揮什麼都不管。只叫我做主。後來你也沒在那裡住上多久。都是我師父和我們在照顧那宅子,我們在裡頭住着。都沒住過幾天的宅子,對你來說,還算是家麼?”瑄哥兒說的很輕,頭埋得很低。
他說話間,柴素錦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聽出他語氣極爲低落。
“是,我雖沒有住過多久,但那裡住着你們,住着親人的地方,就是家。有親人在的地方就有溫暖,有牽掛。於我來說,那裡有你們,那就是有牽掛的家。”柴素錦說道。
瑄哥兒皺了皺眉,輕輕的哦了一聲,“姐姐沒事,我先走了。”
也不等她反應,他便轉身走開了。
柴素錦站在垂花門口,看着瑄哥兒的身影在視線中一點點遠去,直到不見。
他一路都低着頭,廊外的綠樹,嬌豔芬芳的花兒,奇形怪狀別有生趣的石頭,都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如此,還說自己沒有心事?
“瑄哥兒真是長大了,有了心事,也不告訴姐姐了?”柴素錦喃喃說了一句,舉步向正院走去。
她回到正房,阮青正在門外守着。
她衝阮青點了點頭,便要邁步進門。
“柴姑娘。”阮青卻先開口,拱手喚住她。
柴素錦收回腳步,原地站定。
“若是屬下沒有記錯,當日屬下前去柴家,請柴大夫去往驛館爲楚國公主診脈,乃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阮青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