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素錦沒有說話。
楚國公主被紮了針的那條腿卻越發沒有知覺了,就連先前酸沉麻木的感覺都漸漸感受不到。
她是真的害怕了,聲音都帶着驚慌的的顫抖,“柴妧妧,我救你離開侯府,我幫你脫困,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麼?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麼?你還有沒有良知?”
柴素錦輕嘆一聲,彎身將金針依次拔出,收入針饢。
那種酸沉麻木的感覺忽而回來了,又漸漸退去。
“公主,您快動動腿試試?”侍女急道。
楚國公主蜷縮了一下腿,腿動了。
且這條扎過針的腿,似乎比另外一條腿輕鬆舒服許多。
“你是故意嚇唬我?”楚國公主猛的擡眼,看着柴素錦。
柴素錦微微一笑,“公主於我有大恩。醫治公主的疾病,不是臣的本分麼?”
“竟敢戲弄我?來人,掌嘴三十!”楚國公主猛拍了一下案几,厲聲喝道。
柴素錦看她一眼,“不長記性。”
“你說對了。”楚國公主點點頭,“我就是要讓你長長記性,好知道,在這裡究竟誰纔是主子,誰是奴才!奴才膽敢以下犯上。會是個什麼結果。”
殿外有宮人進來。
侍女指着柴素錦道:“公主有令,掌嘴三十!”
那宮人猶豫不敢,雖然眼前這位太醫師如今連太醫署的官職都沒有了,可太子卻讓她住在西苑,日日進出正宮都帶在身邊。聖上如今更是靠她醫治,雖無官職名分,卻比那有名分的更叫人不敢小覷。
“怎麼?公主的話,你都敢不聽?”侍女呵斥道。
那宮人看了看侍女,又看了看柴素錦,仍舊沒有動手。
“我家公主下個月便會被太子迎娶爲側妃,便是現在,也是尊貴的公主,連一個小小的醫女都打不得麼?大周如此尊卑不分,傳出去,不知會不會被人笑掉大牙?”侍女嘲諷道。
宮人一陣猶豫,擡頭爲難的看着柴素錦,“柴大夫,得罪了……”
說完,揚起手掌,猛的向柴素錦的臉上落下。
到她臉旁之時,迎着柴素錦的目光,宮人心中卻是一抖。
巴掌竟硬生生停了下來。
侍女看不過眼,上前一把推開那宮人,親自揚手,欲要扇下去。
迎着柴素錦涼涼的目光,她竟莫名的心生一股畏懼之意。好似尊者不怒自威的震懾力,叫她立時心虛起來。
只是自家公主還在後頭看着,她咬牙狠心,閉上了眼一巴掌摑下去。
預料中響亮的巴掌聲並未響起,掌心的疼痛感也未傳來。
侍女只覺面前忽有風過。自己的手腕子被緊緊的鉗住,鉗得發疼。
“殿下……”身後傳來楚國公主的聲音。
侍女連忙睜開眼睛。
太子寒着臉,冷冷的看着她。
“回稟太子殿下,這女大夫竟對公主不敬,威脅恐嚇公主,還將公主的一條腿險些弄廢了!”侍女連忙告狀。
太子冷哼一聲,揮手將那侍女推開,“誰給你的膽子敢動她?”
侍女一愣。
楚國公主眼目含淚,可憐巴巴的看着太子。
“你可知道,她如今在宮中。乃是爲了聖上的病情。她若有半點差池,整個楚國都賠不起!”太子冷冷說道。
楚國公主一噎,侍女更瞪大了眼睛。
太子垂眸,語氣溫柔同適才判若兩人,“你沒事吧?”
柴素錦搖搖頭。
“我送你回去。”太子搭手落在她的肩頭。
柴素錦皺了皺眉。並未反抗,同太子一道出了殿宇。
她肩頭的靈芝雲紋似隱隱做熱。
她在思量,如果自己告訴太子,她不是柴妧妧,雖然她頂着柴妧妧的面容身體,可她實實在在是柴素錦,是他的姐姐!太子能相信麼?
太子會不會以爲她是什麼妖孽?或是以爲她只是藉機推脫他的情誼?
這事情,若非親身經歷,她從旁人口中聽來,也決不能相信的吧?
人死了就是死了。怎麼會投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她皺眉猶豫良久,直到回到了西苑,口中卻吶吶無言。
“你回去吧,日後有委屈不用忍着,孤總會在你身後支持你,保護你。”太子垂眸,緩緩說道。
“殿下,我……”柴素錦擡頭望着他。
太子笑了笑,“想說什麼?”
話到嘴邊,卻又被她嚥了下去,“謝謝殿下。”
太子擡手撫了撫她的頭頂,“那日是我衝動了,你放心,日後孤不會再勉強與你。如今你只管盡心盡力的救治父皇。”
“是,殿下放心。”柴素錦福身恭送太子。
太子迎娶楚國公主的婚期將至。
宮中卻突然熱鬧起來,處處都透着歡欣鼓舞的氣氛。
並非是因爲太子納側妃,乃是因爲昏迷良久的聖上,醒過來了。
柴素錦日日爲聖上按摩身體,針法理穴,調理經脈。
不曾有一日懈怠。便是那些太醫師們都說,聖上的情況多半就醒不過來,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如此,保有氣息已是萬幸。
所有人都放棄的時候,她仍舊在堅持。沒有一絲動搖。
每日該做的事情,一處不漏,甚至連按摩這種辛苦的活兒,她也不假旁人之手,每次一按就是一兩個時辰。唯恐聖上在昏迷之中。身體的機理畏縮。
“女兒前世未能在父皇身邊盡孝,還讓父皇操勞國事之餘,更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哀。女兒如今能夠回到父皇身邊來,定是上天也看不過女兒的不孝,所以給了這樣的機會。叫女兒在您身邊盡孝……”柴素錦一面爲聖上按摩,一面喃喃自語道。
聖上何時睜開了眼她並不知道,她按完了腳,正欲爲聖上蓋上被子之時,卻撞上一道視線,默默無聲的望着她,一轉不轉。
柴素錦愣了足足有幾個呼吸的功夫,才腿一軟跪了下來,“聖上……您醒了?”
聖上緩緩點頭,張了張嘴,聲音暗啞,“醒了……”
縱然他還憔悴虛弱至極,整個皇宮卻爲之震動,歡欣了。
太子幾乎是跑着來的,連肩輿都被他遠遠的甩在了後頭。
“父皇,父皇,您終於醒了!終於醒了!”太子跪在牀榻邊,笑着滾下淚來。
聖上擡手,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緩緩點頭,“辛苦我兒了。”
太子連連搖頭,悶聲道:“只要父皇能醒來,兒不苦。”
柴素錦垂頭正要退走,將這相聚的時光留給父子兩人。
聖上卻忽然擡眼,喚住了她。
“妧妧。”
柴素錦立即站在原地。
“莫走,朕還有一件事情要吩咐,傳朕旨意……”
“父皇,您纔剛醒,有什麼事情,或可容後再說?如今您的身體纔是最關鍵的。”太子低聲勸慰道。
聖上看了太子一眼。點了點頭,“那便明日再說也可。”
“你且先回東宮去吧,今日我要多陪陪父皇。”太子扭臉對柴素錦說道。
聖上聞言,本就憔悴的臉色,更是大變。“你說什麼?”
太子與柴素錦都愕然擡頭。
“你適才說,叫她去哪裡?”聖上猛握緊太子的手,縱然他的手消瘦了許多,手背上的皮都鬆垮了,這會兒他手上的力氣卻大的驚人。“你和她?”
柴素錦眉頭微微一簇,目光深深的看着聖上。
“發生了許多事情,父皇剛醒來,也許還不知道。兒安排她住在東宮,乃是爲了她的安全考慮。兒日日帶她來太極宮。爲父皇醫治。”太子不明所以,緩聲解釋。
聖上看起來卻十分緊張,“那你……你和她?是否已經?”
分明是十分簡單的話,聖上此時說起來,卻似乎艱難至極。
柴素錦看向聖上的目光,愈加幽深。
太子略有些尷尬的搖了搖頭,“父皇正在病重,尚昏迷不醒,兒憂心父皇身體,怎會有心思做那種事情呢?”
看到太子搖頭。聖上長長鬆了一口氣。
他清了清嗓子,喚道:“來人,傳朕旨意,柴妧妧聰明伶俐,深得朕心,且醫術高超,救駕有功,朕賜其公主封號,地位尊崇同嫡出公主一致。”
聖上話音落地。
整個殿中都靜了一靜。
太子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眼眸之中帶着深深的懷疑。
“父皇,您確定自己醒了麼?”
他問的很小聲,這話畢竟有些不敬。
聖上看了他一眼,又深深望向柴素錦,“朕確定,自己很清醒,還沒有老糊塗。”
“兒不是那意思……”
“今日起,你就不用回東宮了,且在太極宮住下來,以前錦兒的殿宇還留着,你若是喜歡,就住在錦兒以前住的地方吧。”聖上說完,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朕累了,你們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