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悟心猿”孫遊者跟着陳至爬上船上拋下的繩梯,中間爬在上的陳至還一個腳步滑開差點跌下來,他不得不幫着撐了一下。
待到上了船,凌二爺已經先一步下了艙,甲板上那名“‘鐵槳士’”李頌親進退都不是,乾脆和他一船的人一塊在甲板上找了個地方蹲着,賴着也不下船去。
“下下籤”夏嘗笑此刻換了一身淺綠色的成衣,這顯然是船上臨時給他找來換的,無論肩縫還是褲子都更寬肥些。
尤其是雙手之間那以動物熟制皮筋所串的黑鐵腕甲。本來夏嘗笑身着原來那身黑衣的時候這東XZ在袖內也是緊貼,如今這身衣服袖子寬得很,再用同一個穿戴法就算同樣能用這腕甲接下敵人兵刃,不免兵刃給寬鬆的袖子一勾帶又憑空有了滯停之力反而可以在夏嘗笑腕子旁邊多作纏鬥。
於是夏嘗笑乾脆直接把這對腕甲穿在這套綠色成衣的袖子之外,也好箍住兩袖寬鬆的袖口。這麼一穿,這對腕甲卻顯得格外扎眼,和這套成衣哪處也不搭。
“三悟心猿”孫遊者一見夏嘗笑如此打扮,出口諷道:“老夏,你現在這身打扮再遁進水裡,只怕給人用魚叉直接穿個窟窿。”
夏嘗笑“哼”了一聲,問道:“你倒是被打得比我還慘,穿白的就很好看嗎?”
現在“三悟心猿”那身白衣上確實血污也多,加上幾處或被對手或被孫遊者自己打起來的泥點濺在身上,確實也花得可以。
陳至沒理會這兩人,直接往艙深處走去。
“三悟心猿”孫遊者剛想跟上,夏嘗笑一拉他,道:“那些好像是‘閉眼太歲’在知風山的故人,故人相聚你去攪局惹怒了主人就不妙了。”
孫遊者難得地“哦”了一聲,他此刻倒是不顧忌那位出現在船頭上的半老者,反而更顧忌“閉眼太歲”陳至本人,不願意輕易惹了這傢伙。
夏嘗笑剛纔最後沒在甲板上一直看着,而是跟着船員來艙口換下打溼衣物,自然沒看到陳至和孫遊者是如何脫困的過程,此時見孫遊者表現得難得地老實,不禁好奇問道:“怎麼,那通明山莊的凌二爺到底多厲害,怎麼這麼短時間你們就脫困上船了?”
“凌二爺?”孫遊者完全不知道剛纔船頭上站着的便是凌泰寧,他本身不關心和任務無關的江湖消息,便是跟他說名號他也全沒概念。
另一方面,陳至已經跟着凌泰寧走去,路上他顧不上頭中如針刺痛的痛覺,卻對周圍的環境顯得上心得多。
路過的艙里長廊旁邊有三對上下的吊牀,也就是船上的隨員大概也就六人,剛纔上船時候已經見過了全部,從船艙地面木板的情況這些人不肯往艙中木隔船室多活動,難不成和二爺來的還包含女眷?
陳至關心艙裡環境,就是這樣提前在猜凌泰寧暗示過的有其他人同來,來的到底是什麼人。
此刻的陳至因爲衰弱,甚至沒法動用“無微不至”初境煉覺途境界來配合感官幫助自己的判斷,當猜到可能有女眷隨行的時候,他心裡一咯噔。
想到方便和二爺一起的女眷,陳至首先想到的是通明山莊淩氏這一代五人中唯一的女性——凌家姑奶奶凌玉霞。
而陳至親身誅殺“玉蕭竹劍”章凡白,雖然事情始末應該已經通過凌泰民之口給姑奶奶凌玉霞夫婦講清過,但他們的女兒凌有容應該是不論如何都會傷心欲絕。
如果是凌玉霞來了,自己又該如何面對這位對自己頗好的姑奶奶?
陳至也不敢開口問凌二爺自己離莊之後凌有容的情況,
一想到馬上要面對可能因爲女兒悲痛而陷入苦澀的凌玉霞,如今已經惡名昭彰的“閉眼太歲”首次心中升起退怯之意。
凌二爺直接帶他走過這段船室之前,說道:“大家都有些不慣船,船尾有間比較大的艙室,本來是供船員齊聚之用,我帶你先去那裡等等,再來叫別人過來。”
“……有勞二爺。”陳至答得有氣無力,恭謹地像個等待先生訓話的學童。
凌泰寧駐足回頭看了陳至一眼,他把陳至此時的有氣無力歸結爲受傷嚴重,其實傷勢至多不過佔了其中一半原因而已。
陳至被帶到船尾最大的艙室,這間艙室頂上有幾處漏光,這幾處不過以單層防水布稍做遮擋,爲的應該就是在白天大部分時間裡不用在這艙室裡點亮火燭。
臨去叫其他人來之前,凌泰寧讓陳至落座在一張簡單木椅落座,突然又冒出一句:“泰民現在完全變了個模樣,他勤奮地讓人……不知道如何面對。
我想你應該能夠理解他身上發生的變化。”
陳至點點頭,這是繞不開的話題,他也完全明白凌泰寧爲何沒把人叫來時就先開口談起此事。
如果其他要見陳至的有凌家人,凌泰寧需要從他的角度先讓陳至瞭解如今通明山莊起了何等的變化,只有這樣陳至纔好對自己可能會面對的通明山莊之人大概是個什麼態度。
二爺凌泰寧語氣中並沒顯出對陳至的嫌惡,已經是一種表態,將決定之後若談起相關之事時會是怎樣的基調。
陳至沒有別的好說,只好直接說句:“……多謝二爺。”
凌泰寧也從這句中明白陳至瞭解自己的用意,他點點頭,續道:“大體上,通明山莊因爲琅琊派、首陽門、山陰幫之盟里居其共主地位而更加強盛。
‘讓葉沉香’香木採伐取用之事也已議定,知風山一帶再無對內的戰事,這些要多謝泰民的安排。
鑄號暫時熄滅粗工鑄場半數和精工鑄場三成的爐子,一是因爲正逢夏秋餘暑,二則是因爲四派輪採‘讓葉香木’之中本山莊是讓出了六月至八月的採木之權。
所以今後每年七月開始到九月中旬結束,鑄場都會像今天這般安排,而且除了朝廷的官單外鑄場不接大單,這些在將來都會成爲慣例。”
“嗯,”陳至不知凌泰寧爲何向自己提到鑄號生意,提醒一句:“我已不是賬房之人。”
“是啊,”二爺凌泰寧嘆口氣“你離開之後,妹夫那裡沒了得力助手,這些事情暫時都要跟他本人接洽。
因爲有容不告而別,自通明山莊失蹤,玉霞又離莊去找,所以妹夫纔是山莊五房之中如今最爲辛苦的人。”
原來是要說到這點,陳至明白了。
凌泰寧續道:“你不要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我提到妹夫一家反而是要替他們一家謝你。
縱然你出手誅殺‘玉蕭竹劍’導致他們兩口子如今不好面對女兒,那也是‘玉蕭竹劍’私下行徑咎由自取。
如果你不出手,爲了和‘薛冶一脈’的合作保密一事,泰民也會違背諾言設法除掉‘玉蕭竹劍’,到時候和妹妹一家產生不可彌補嫌隙的將是通明山莊。”
陳至的“雙眼緊閉”,凌泰寧沒法看見他的眼睛此刻對錶露出的諒解滿懷感激。
凌泰寧又再提了一件雖然和陳至無關,但是更好讓陳至明白山莊內部情況的事:“八月初,老莊主過世了。”
一早交權給大爺凌泰安的凌老莊主在八月初過世,這表明武林世家這一代繼促成四派之盟事後,從此正式可以改變過去鑄號和江湖事並重的作風。
死去的人帶走自己的名聲,急需新的名聲頂上,這個名聲,可以全部是威名。
凌泰寧還補充了一點:“老莊主過世前看到通明山莊的變化,他很欣慰,曾多次誇獎泰民長大了,可以扛住事情。
大哥和泰民在老莊主過世前曾經給他招去談話,老莊主過世的時候也含着笑,顯然很滿意通明山莊至今的變化……
……也許大哥治理下的通明山莊一直以來還是作風太過溫和了,而老莊主無比期望山莊作爲第八大派的前景。
一直以來,我們兄弟幾個雖然沒把這層期望擺在山莊之人面前,卻一直也承受着這種期望,尤其是過去很長時間毫無建樹只知道跟着威房胡混還因爲惹禍陷危,數次被威房解救的泰民。”
陳至完全明白凌泰寧爲何在此時提到這個:“我完全明白。現在,我已經不是山莊之人了,所以二爺纔會跟我說起此事。”
凌泰寧再次點頭,他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對於陳至他的印象一直不錯。
所以在他去叫其他人來跟陳至敘舊之前,有一項他自己心底的期望雖然不合適,但是他也再難壓抑,吐了出來:“……所以,我希望你如果有機會造訪山莊,去見見泰民……”
剛說到這裡,凌泰寧自己搖搖頭,第三次嘆氣:“……罷了,你們見面事情不知道會怎麼收場,罷了。”
嘆完這口氣,凌泰寧從這艙室離開,看着他的背影,陳至知道在“敘舊”結束之前二爺應該是不會再踏進這艙室裡了。
沒過多久,一陣活潑的腳步響起,一直連到腳步聲的主人進到這艙室裡。
來的人是凌絕的獨女凌幼珊,因爲她的腳步太響,她身後跟着的凌絕之妻毛平卉腳步聲如今處於衰弱狀態的陳至完全沒能聽見。
陳至慌忙起身,拱手問候道:“幼珊師……凌女俠,凌夫人。”
凌幼珊娥眉一蹙,似乎剛想問爲啥叫得如此生分,卻突然明白陳至離莊之後再不是她的“年齡大一些的師弟”,好像也只能叫自己“凌女俠”。
她也拱手回了句:“陳……大哥。”
毛平卉白了陳至一眼,佯怒道:“陳至,你小子欠打嗎?”
陳至一笑,只好改口:“……平卉姐。”
這一笑終於讓氣氛輕鬆不少,凌幼珊本來還端着她不怎熟練的江湖拱手禮,此刻也跟着笑笑。
第三個人現身,擺的是正經的江湖拱手禮:“陳少俠!”
陳至也再次回禮:“莫代掌門!”
這人正是藏刀門代掌門莫言休,“火哥”何火全的忘年之交。
第四個人這時也進了艙室,果然正是何火全,他也不見禮,直接招呼道:“陳至!”
陳至之前沒想能見到“火哥”,當即也欣喜回道:“‘火哥’!”
毛平卉此時道:“你們三個倒是可以好好談談,如今你們可沒門戶之見,我和幼珊卻得端着點架子。”
莫言休嘆口氣,道:“是啊,如今也沒什麼‘藏刀門’了。”
陳至一驚, 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言休略有些尷尬,思忖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藏刀門無力維持,通明山莊派來的管事提議解散藏刀門,門主同意了。
今年十月份,門主要將‘神刀’獻刀給首陽門‘八命無常’丁九,從此後門主和我這老兒要遷到知風山下粗工鑄場所在的鎮子養老,做個平凡富家翁了。”
陳至一聽之下就明白這大概是凌泰民的主張,首陽門的勢力範圍擴大,應該會從此成爲這一支“薛冶一脈”暗中的落腳之地。
只是藏刀門如今既然要解散,藏真心尚且不知情,其父經脈內傷又需醫治調養,倒是件需要慎重的事。
藏刀門門主藏神威畢竟身爲不弱的煉體者,就算如今藏真心結識“三不治郎中”張鄲,醫術高明足可醫好其傷勢,通明山莊是否會允許一名有人望和武力的藏刀門門主痊癒?
陳至想了一想,心想這支“薛冶一脈”的目的仍着落在天覽競鋒大會,只怕藏門主之傷就算要醫,爲了其性命安全也要拖到天覽競鋒大會之後。
藏真心一直擔憂藏刀門的前景,只怕揚州事後,她不得不先回返藏門主身邊了。
只是陳至這個無命人的安排之中,秦雋到時身邊無藏真心陪伴,又要怎樣面對今後日子?
陳至心中暗歎一口氣,藏真心同樣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想強行勸服藏真心留在秦雋身邊,否則如果藏刀門之事再有後續,只會是追悔莫及。
要儘快讓莫代掌門把此事告知了秦雋和藏真心,再讓藏真心自己作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