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先前的事後,接下來的路程兩人走得很安靜,沒有多餘的話。漸漸地發現身旁不遠處出現了上山的石板路,兩人於是轉而踏上了這約三十來級的石階,直到踏出了最後的一級臺階後,眼見豁然開朗了,很快他們重新站在了溫暖的陽光下面,這時他們已經身處在了山頂,山上的風和山上的陽光一樣溫暖,極目遠望,滾滾的大江水穿行在林立的樓海間,頭頂一片蔚藍的天空,果然林間發生的事情立刻就被忘到腦後了,心情輕快非常,首要的事當然是零距離地感受眼前這座六層高非仙非佛的彩磚塔了。
塔上各處都有明顯翻修過的痕跡,新貼的石磚摸着十分清涼。兩人分頭繞着磚塔遊走,正好在塔的另一面迎面相遇,於是他們相視一笑,兩隻手兒重新牽到一起。不出所料,在塔的這一面,可以清晰地看見遠處川流不息的遊人,即使在不遠的地方也絡繹有人影閃出,只是這兒已是公園的一個邊界,加上沒有什麼特別的景點,來的人是絕少絕少的,偶爾過來看一下的人也只是繞着磚塔走上一圈,留個影罷了。好一會兒,他們纔看見幾個戴旅遊帽的遊客摸索着向這邊走來,而這其間,通往山下的路旁一個擺攤給人算命看相的老頭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不過他們也沒有十分放在心上,現在他們關心的反而是這樣一座景區特有的磚塔前後竟然沒有一個名字。塔前的門被鐵鏈鎖着,看來已長久沒有打開了,在外面看了一週好像也沒有太多的意思,於是兩人開始向着山下走去,走向前面等着他們的各景點,一面笑着議論起該給身後的無名磚塔留個怎樣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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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還是叫無名塔好了,畢竟它比起別的景點是這般的默默無聞——”陳陽最後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作結道,樊馨自然沒有意見。可就在這時他們卻分明聽到了一聲哂笑,驚奇之下,才發現之前一直似在閉目養神的算命老頭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此刻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們。
陳陽拉着樊馨的手湊上去,盯着他的臉問道:“怎麼?您知道這座塔的名字嗎?”
老頭卻不答他的話,只是笑容滿面地問道:“這位小姐、小兄弟要測字看相嗎?所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一邊吟着一邊擼了擼自己發白的鬍子,神情頗有慧風道骨之相。
陳陽樂了,笑着打趣他:“如果您真是一個聰明的人的話,就不會把攤子擺在這兒了,這兒既偏僻,遊人也少,相反對面山上,則有無限的商機,不會是您道行有限,競爭不過同行,所以才被迫躲到這兒來的吧!”樊馨聽陳陽說的在理,也隨之而笑,不過在她看來這位老先生還是很和氣的。
“非也——”先生似乎一點也沒有生氣,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們,故作神秘道:“老夫豈是他們所能比的,在下出來算命闖江湖,心地是本着爲世人指點迷津,目的是相助有緣人,絕非招搖撞騙貪圖財利,總之庸人的命不算,無緣的命不算,不信的命不算。”
“好大的口氣,不信的命不算,難道您算出來的都是準的?”陳陽仍舊不屑一顧,他到底不會相信這些。
“年復一年你看破了多少,日復一日你放下了多少,千方百計你得到了多少,精打細算你失去了多少,求而不得你煩惱了多少,斤斤計較你結怨了多少,人生在世你享受了多少,情感難捨你付出了多少……”先生好像不想再理他,開始仰頭唸經了。
樊馨自十歲起在外婆的撫養下長大,受傳統教育的影響較重,眼見老先生遷怒於陳陽,忙開口道:“我們只是隨便問問,並沒有懷疑您的本事,依您看來我們是否是有緣人?”
先生瞥了樊馨一眼,笑眯眯地道:“能在這兒相見自然是有緣——兩位是否考慮要算命問問前程呢,一樣的規矩,只要有一句說的不準,不收分文!”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陳陽在心中嘀咕道,不過老頭的後半句話“說的不準,不收分文”倒是令他吃了一驚:“好啊!你倒是給我們算算看,記住你說的話,一句不準,不收分文!”
“這個自然!”先生依然和顏悅色,滿面笑容:“兩位誰先來?”說着向他倆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樊馨微笑着看着陳陽,是要他拿主意,陳陽搖了搖樊馨的手道:“去寫個字給他!”樊馨依言走上前,卻沒有坐下,揀一支桌臺上的毛筆,蘸了墨,在身前的白紙上寫了個“馨”,隨即便退了回來,笑問道:“我還需要告訴您我的出生年月日嗎?”
“若能相告,自然最好。”先生這時的目光緊緊地盯在字上,說話時頭也不擡。樊馨見他還算認真,正要告訴他,卻被陳陽打斷了:“好了!現在您可算出了點什麼?”
“我說年輕人性子怎麼總是這麼急呢,一時二運三風水,我要是不有十足的把握,如何能夠輕言相告,信口開河!既然你已經問了,我也只好先透露一點吧——”
陳陽見白紙上的“馨”字清秀姣好,暗歎想不到樊馨還懂書法,他在音樂上的造詣不如她,在書法上就更差得遠了。
先生鄭重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字應該是小姐的名字——”樊馨聽得,心中微驚,但儘量不表現在臉上,想聽他繼續說下去,實際上這已經默認了他說的不錯了。“嗯——馨,很能代表小姐您的秉性,一枝紅豔露凝香,精通聲樂自然也包括舞蹈——”樊馨更加驚奇了,陳陽雖然面不改色,但心中也是頗爲驚訝。先生頓了頓,樊馨突然忍不住問道:“如果您是根據馨字上的“聲”算出我會音樂、舞蹈的話,那右邊的“殳”是不是表示我會突然之間就沒有了呢?”樊馨的一時激動立即被先生捕捉到,先生沉吟半晌,悠悠問道:“敢問小姐的生辰?”樊馨不及多想便告訴了他。先生扳着手指頭在心中默了默,突然全身一震,擡起頭來怔怔地看着樊馨。樊馨見他眼神複雜,下意識地問道:“怎樣?”
老先生突然又面露微笑,讚歎道:“姑娘乃是大貴之相!”
樊馨原本以爲他會說有血光之災之類的話,想不到他卻是誇讚她命好,剛剛對老先生建立起的信心一下子蕩然無存,不禁苦笑道:“您可真會說話!”
“怎麼?在下說的不準?”
“放心吧,錢我會照樣給您。”樊馨淡淡說道。
“誒!你把老夫當成什麼人了,還是一句話,說的有一句不準,不收分文。但是請您告訴在下哪兒說錯了!”
樊馨咬了咬嘴脣,低聲道:“我自小父母雙亡,現在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您卻說我命好,這不可笑嗎?”
先生心中一沉,突然道:“你的命貴乃是天地之貴,你是天地的女兒!”
先生的這句話叫兩人嚇了一跳,但在樊馨聽來十分不善,不免怒道:“看來您真的是要不收分文了。”
老先生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命是天地之貴,難道就當真絕無徵兆麼?我剛看你寫字的時候右手臂上有一點紅痣,這便是你高貴身份的象徵;命是天地之貴,在你傷心沮喪的時候,四周萬物便不敢靠近你,生怕惹怒上身,而當你開心快樂的時候,它們又會競相出現在你的面前,爭榮爭寵……”
“好了!請你不要再說這些瘋話了,我不想聽!”樊馨懊惱的目光突然緊緊盯在老先生的臉上,叫他不自經地打了個寒噤,她是真的有些生氣了。
陳陽見此情形,忙出來勸解,他一邊搖了搖樊馨的手臂,示意她冷靜,一邊在先生面前的凳子上坐下來,笑道:“我就不寫字了,您給我看看相如何?”
老先生臉上重新現出和氣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下陳陽,第一句話便是:“小兄弟一看就是富貴之人——”
陳陽雖根本就不信占卜看相之類的事情,但被人恭維,總是不至於排斥的,樊馨聽了他的這句話,臉上也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對老頭的氣登時減了一大半。
“不知小兄弟是哪裡人?”先生和氣地問道。“秦嶺之北!”陳陽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先生輕嘆一聲,“敢問小兄弟的生辰?”
陳陽撿起桌上一支半舊的圓珠筆,在白紙上寫給他。
“好啊!好啊!”老頭連聲讚道。
“怎麼個好法?”陳陽來了興致。
“以這樣的生辰誕生在這樣的一個地方,若在以前非英即傑!”
陳陽心中一跳:“現在又如何?”
“在以前尚且非英即傑,何況現在乎?”老頭笑眯眯地說道。“不過——”老頭稍稍頓了頓。
“不過什麼?”陳陽像是在和他虛與委蛇。
“不過——你活不過三十歲!”老先生突然嚴肅道,兩眼緊緊地盯着陳陽的臉。
陳陽顯然吃了一驚,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好在心中當然不信,想要說些什麼,卻聽樊馨顫聲道:“你幹麼又胡說八道!”陳陽見她臉上一陣發白,比起剛纔更顯激動,心中好生感激,當即握住她的手,並學着古人的話對老先生道:“人各有命,富貴在天。況且大丈夫建功立業十年足已!”說完,掏出五十塊錢扔到他的面前,隨即站起身來要和樊馨離開。先生聽了陳陽的話,贊服地點了點頭,並不怎麼理會桌臺上的錢,只道:“我身旁的這個磚塔不叫無名塔,而叫鎮妖塔!”
陳、樊不禁同時停住了腳步。
“若干年前,人們傳言這裡的山林一帶出現了怪物,傷及人畜,於是地方上自發組織了壯士進山清剿,很快幾隻怪物被地抓了回來,人們把抓回來的怪物暫時鎖在這座塔裡,選定了一個黃道吉日,便將它們一一處死。這座臨時修建起來的磚塔開始就沒有雕上名字,後來附近的村民一直叫它鎮妖塔。”老先生仰着頭像是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了。
“既然是怪物,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抓住、殺死呢?”樊馨不解地問。
陳陽笑道:“人們口中所謂的怪物不過是些不相識的野獸罷了,殺死它們又有何難?”
老先生再次歎服地點了點頭,語重心長道:“確是不相識。這個世界大得很啊!小兄弟,我剛纔說你活不過三十歲不過是提醒你年輕人不要太心高氣傲,否則難免會栽跟頭,你不要往心裡去!遇見這位小姐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陳陽微微一笑:“我重頭到尾就相信了你這番話!”於是老頭與年輕人會心而笑,樊馨也不無喜悅地望着他倆。
“好了!今天老朽的生意算是超額了,也該收工了!嗯——年復一年你看破了多少,日復一日你放下了多少,千方百計你得到了多少,精打細算你失去了多少……”老先生自言自語着,隨手將五十塊錢的鈔票塞入口袋,信步向山下走去,打了兩個哈哈後,一邊又高聲嘆道:“妙極——妙極!”也不去理會身後的爛攤子,想來也不會有人專門跑這兒來偷他的這些東西,看來擺攤在這兒還是有這麼點好處的。
“啪——”的一聲響,陳陽與樊馨同時回過頭來,原來剛上來的幾個遊客因爲不滿磚塔是鎖着的,硬是掀開了鐵門左側的一扇窗子,幾個人向窗內張望了一下,便開始有人自告奮勇地往裡鑽。不多時,磚塔後面的一扇小門被打開了,裡面的人興奮地向外招呼,塔外剩下的遊客也陸續通過小門走進塔去,於是剛剛還顯得喧鬧的山頭立刻就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