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回家後,心情非但沒有好些,反而越發的沉重了,但是兩天後卻接到了一個好消息:爲表彰他遠征的功績,長老們任命他爲***的偏將軍。他總算有自己的活可幹了,當然,所謂偏將軍,在***裡只是負責帶一支不到千人的後備軍,就是預備役部隊,每天就是督促一下出勤、訓練罷了。比起石昂的大將軍,他可真的差遠了。***的防務與永昌衛城、長平要塞一樣都是兵民型,規模卻要小些,整個***的士兵不到一萬人,分散防守着各個城門,設有八位將軍一個大將軍。陳陽的偏將軍可能是不在編制中,所以不須對大將軍負責。
陳陽難得有了自己的職務,每天早出晚歸,幹得十分認真。這天陳陽偶然有機會帶着士兵駐守外城,原先的士兵被石昂調去進山清剿野人了。午鍾後,樊馨提着飯籃來給丈夫送飯。陳陽正站在城樓上望着遠處突然閃出的若干紅色的眼睛,見樊馨來到身邊,陳陽笑道:“你說我站在城樓上能用箭射中那些野人嗎?”
樊馨不曾見過陳陽會射箭,隨口道:“距離這麼遠,只怕射不中。”
陳陽以爲樊馨看扁他,不由分說,彎弓搭箭,一箭射出,一雙紅色的眼睛暗了下去。在樊馨面前,陳陽有意顯示自己的本事,又接連發箭,每一箭射出,就有一雙紅色的眼睛黯淡下去。樊馨想到那每一雙眼睛可能就是一個像紅兒那樣的女孩,忙抱住他的胳膊道:“好了,你別再射了,我信。”斜眼望去,卻見陳陽的臉上漾着笑容,這笑容讓她感到一陣害怕。
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這天紅兒在外面倒了殘渣回來,途徑日常走過的一片林子,突然看到一棵樹下坐着一個紅眼睛的野男孩,大約十四五歲,身上帶着傷,他呆呆地望着紅兒,哀聲道:“求求你,給我些吃的。”紅兒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遭遇,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將他扶起道:“隨我來。”紅兒領着他從小門進了廚房,給他佈置一張凳子,揀些熱的東西給他吃,說完,自顧忙着手中的活。突然,野男孩伸手去揭一隻陶罐的蓋子,紅兒忙按住他的手道:“這是夫人給主人熬的湯,不能動的。你等一下,我再給你做些吃的。”
這時候,陳陽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回到家來,樊馨迎上去,幫他解下身上的衣甲,笑道:“晚飯紅兒正在做,我給你熬了些湯,待會兒記得多喝點。”兩人便在桌前坐下來說會兒話。突然,從廚房裡傳來一聲瓦罐的碎響,陳陽吃了一驚,樊馨笑道:“紅兒一向很小心的。”不多時又接連傳來罐碗打碎的聲響,陳陽預料到有事發生,提了劍衝進廚房,就見那個野男孩緊緊地掐着紅兒的脖子,陶罐打碎了,湯灑得到處都是,紅兒最後看了一眼主人,暈厥過去。野男孩一見陳陽提着劍衝進來,忙撒了手向屋外跑去,陳陽怒火上涌,道聲:“馨兒,照看一下紅兒——”便追了出去,樊馨阻止不及。等到陳陽回來時,樊馨就見他的劍上還在滴血,劍身已經被鮮血染紅。陳陽蹲下身來,問道:“她還好吧?”樊馨不知爲何心上一陣恐懼,特別是她看到滴血的長劍擱在她的身旁,她顫聲道:“你殺了那個孩子?”陳陽微微一笑:“不止,我把他的同夥也都殺乾淨了!”
“你——”樊馨猛然站起身來,將那口長劍扔了出去,厲聲道:“你就這麼嗜殺麼?”
陳陽有些驚訝:“怎麼了,馨兒?那些野人都欺負到我家裡來了難道不該死嗎?”
“他還只是個孩子!”
“什麼孩子?就是阿貓阿狗罷了!”陳陽漫不經心道。
樊馨怒極,當即衝出門去。陳陽忙道:“你去哪裡,馨兒?”
“我去見流螢姑娘。”樊馨頭也不回。
“我跟你一起去吧。”陳陽忍不住道。
“你不許跟來!”樊馨沒好氣道。
晚間,流螢的丫鬟雲兒過來告訴陳陽:“樊姑娘要在我家姑娘那裡小住幾天。”陳陽這才意識到他的馨兒真的生氣了。
樊馨不在,陳陽突然感覺像少了個魂兒似的。紅兒打來熱水,小心地服侍主人泡腳。陳陽想到事情都是因爲紅兒而起,心中對她有氣,故意很不配合,冷不防提起腳來,好些水珠都濺到了紅兒的臉上。紅兒知道主人有意在逗她,假裝躲閃不及,不好意思地看着主人笑着。紅兒的神情叫陳陽十分受用,不禁道:“有時候女孩拙也是一樣好。”紅兒知道主人在誇讚她,心中歡喜,甜甜一笑。
“早些睡吧,今天你也受驚了。”想到之前失手打過她,陳陽到底給了她些好臉色。
“哎——”紅兒端着水盆小心地退了出去。
在玉**,樊馨此刻偎在被子裡,心裡也不好受,陳陽突然變成這樣是她始料未及的,流螢此前安慰了她一陣,好像一直在爲陳陽辯解。這時流螢走了進來,只穿着單衣,樊馨見了她忙坐起身來。流螢微笑道:“今晚螢兒和樊姑娘睡在一處可好?”
“好啊——”樊馨怔了一下,覺得沒有應該拒絕她的理由,便將被子展開一角,放她進來。
“我們坐着說會話吧。”流螢道。
“好啊,那我往裡面挪一挪。”樊馨低下頭來,給流螢讓位置。
流螢斜眼瞥見樊馨胸前的光之淚,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撫摸它。樊馨發覺:“你——”
流螢笑道:“你胸前的水晶石好漂亮,能讓我看看麼?”
樊馨想了想,便解下光之淚交到流螢的手上。流螢第一次觸碰到光之淚,心中又是緊張又是激動,她看過很多宮主留下來的札記,知道該怎麼做。她將光之淚託到手上,全神貫注地盯着它,似乎在等待什麼發生,但是過了半晌,光之淚毫無變化。
樊馨忍不住道:“流螢姑娘,你這是——你是想讓它發光麼?”
流螢心上一驚,隨口道:“怎麼——它還能夠發光嗎?”
樊馨微笑道:“這塊水晶石戴在我身上不止十年了,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來,我教你!”說着伸一隻手輕輕託上流螢的手背,接着道:“現在你想像這塊水晶石就在你的心上,你的眼睛專心地看它裡面的那團紅雲。”
流螢照着樊馨說的去做,突然手心的水晶石上流光溢彩,接着就發出燦爛的光芒,流螢臉上掩飾不住喜悅之情,激動道:“果然——樊姑娘你真了不起!”
樊馨這時候突然沉默了,漫不經心地問道:“陳陽遠征回來後,爲什麼會躺在姑娘的屋子裡?”
流螢微微一怔,光之淚的光芒暗淡下去,忙解釋道:“陳陽哥哥當時已經暈厥,是他的馬帶他到我的院子裡的。”
樊馨低下了頭,漠然道:“這麼說他首先還是回到了你這裡。”
流螢沒有聽清她的話,只道:“樊姑娘你怎麼了?”
樊馨突然擡起頭來,怔怔地盯着面前的流螢道:“流螢姑娘,你真美!”
“啊——哪裡。”流螢感覺樊馨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卻也並不放在心上。
這天晚上,樊馨還沒有回來,陳陽百無聊奈,紅兒依然打來熱水給他泡腳,陳陽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陣憐意,跟她道:“你把水倒了來陪我說說話。”紅兒點了點頭,端水出去後不多時就回來了,在陳陽的身前跪坐下來,等着主人問她話。
陳陽沒有說什麼,只是從懷中取出了那條手鍊,紅兒見到手鍊,臉上暈紅,低下了頭去。陳陽拉過她的一隻手,把手鍊重新戴到她的腕上,道了句:“物歸原主。”紅兒擡起頭來,癡癡地望着陳陽,陳陽看她神情柔順動人,心中一熱,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按了下她的額頭,指尖滑過她的臉龐,到達她的脣上,紅兒下意識地輕吮他的指尖,舌頭摩挲着他的指尖,微癢。陳陽深吸了一口氣,忙收回了手,側過頭去。
紅兒低聲道:“夫人不在,主人心緒不寧?”
陳陽回過頭來,笑道:“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麼?”
紅兒低下頭去,怯怯道:“要是主人不嫌,紅兒願爲主人排解。”說着湊上身來,小心地伸手去解陳陽的衣帶。
陳陽吃了一驚,忙按住了她的手,微窘道:“紅兒,你不要這樣,你誤會了我的意思。”
紅兒縮回了手,臉上大羞。
陳陽看了她一會兒,說道:“你一直不曾提起你的身世,今天不妨跟主人講講吧。”
“哎——紅兒的孃親本是良家女子,因爲染上了麻風病,村民嫌穢,便把我娘棄置深山。孃親奄奄一息時,是我爹救了她,他對娘百般照顧、關懷。經歷了許多磨難後,終於兩人生活在了一起,後來我便出生了。孃親教我說話,認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後來,我爹在士兵進山清剿時死在了人們的弓箭下。爹死之後,孃親每天都哭,漸漸地身子垮下去了。娘在臨死前跟我說,野人的生活不應該是我的宿命,她叫我無論如何都要回到人的圈子裡面去,就算是給人家做牛做馬,也要爭取人們的接納。於是我開始小心地靠近人的領地,不久就遇到了主人,主人救了紅兒,紅兒的命便是主人的了——”
“你恨你爹嗎?”陳陽突然問。
“什麼——爲什麼要恨?”
“因爲他是野人!”
“野人也是人。”紅兒辯解道。
“你說什麼!”陳陽的臉猛地一沉,勃然大怒。
紅兒嚇壞了,慌忙向後退了兩步,伏身道:“紅兒說錯了話,乞求主人恕罪!”
“野人也是人?你知道你主人是怎樣殺那些野人的嗎?”陳陽怒不可遏,紅兒連連哀聲請罪。
陳陽不喜歡被人叩拜,指着她厲聲道:“直起身來,掌嘴,兩下!”
紅兒使勁打了自己兩耳光,這兩耳光打得甚重,一邊的嘴角滲出血來。陳陽見了,心中又有些不忍,下了牀,在紅兒的面前半跪下來,從懷中摸出一塊手絹,替她擦去嘴角的血跡。
紅兒見主人的眼神中甚有關懷之意,忍不住道:“在主人的心中,紅兒也是阿貓阿狗嗎?”
陳陽怔了一下,看着她道:“不,不是。你不同,我們是早就認識了的。”打量了她半晌,忍不住嘆道:“要是你有一雙像馨兒那樣的眼睛該多好啊!”一邊將手絹扔到她的手上,回頭道:“把嘴角的血擦乾後回去睡吧。”
又過了一天,流螢送馨兒回來了,陳陽很高興,急忙跑出去迎接,馨兒倒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陳陽再次見到流螢,心中一時百轉千回,兩人淡淡地笑了一下,陳陽忙招呼道:“進屋坐吧。”流螢答應了,和樊馨一起進了屋。
三人之間似乎有些尷尬,樊馨只道:“我去廚房做些吃的,流螢姑娘留下來一起吃飯吧。”留下陳陽和流螢單獨相處。
樊馨走後,陳陽和流螢便不那麼拘束了,陳陽講起自己當偏將軍以來在任上發生的趣事,流螢笑得花枝顫顫。樊馨在偏房裡透過窗子看見陳陽和流螢有說有笑,心中很是失落,這種失落竟比那些日子她守在家裡盼着陳陽回來還有難受。她轉過身,正要再回廚房看看,猛然發現面前的桌臺上躺着一個物事,黝黑細長的身子,兩隻可怕的紅眼睛。
“是靈!”她在心裡驚叫道,卻發不出聲來,她突然想,樊兒啊樊兒,你現在還不如被這條靈咬死算了,反正陳陽很快就不會再愛你了,流螢姑娘心地那麼好,又那麼漂亮,她自愧不如,但是她是這樣地愛陳陽,她絕對不會把她的丈夫讓給別人。咬了咬牙,竟一點也不怕面前的靈,在它的面前走進了廚房。回來時,樊馨發現那條靈還在那兒,它在她的面前竟顯得十分的馴服,她看陳陽與流螢之間似乎有說不完的樂子,他們雖然坐在各自的榻上,但流螢的身子已經完全向陳陽傾了過去。樊馨心中一酸,回頭盯着靈的血紅色眼睛道:“你一直不走,是存心要取我性命嗎?”說着竟忍不住向靈伸出手去,很快她就碰到了它冰涼的身子,她的心上一冷,但是這條靈竟然溫順地將身子貼着她的手心,似乎在接受她的撫摸。
廳堂裡又傳來笑聲,樊馨回頭看見流螢湊到陳陽的耳前,小聲喃喃着什麼,陳陽歡心地笑着,那樣親暱的神情深深地刺激了她的神經,她緊緊咬着自己的嘴脣,向流螢投去憤恨的目光。這時候她手邊的靈緩緩地爬了出去,沿着屋樑,向着流螢爬了過去,樊馨恨恨地看着流螢,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絲可怕的想法。
陳陽和流螢正聊得歡,剛纔流螢伏到他的耳邊小聲地告訴他,這幾晚她和樊馨同睡的時候,聽到樊馨在夢中叫着他的名字。陳陽哈哈一笑,心中甚美。那條靈悄悄地游到了流螢的身前,猛然張開了上下顎,露出尖利的牙齒,向着流螢的脖子上咬去,流螢猝不及防,本能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陳陽反應甚快,一把按住了靈的頭,扔向空中,抽出了劍凌空將它削成了幾節。
流螢慌忙握住陳陽的手查看,發現沒有傷着,方纔放下心來。就在這時候,陳陽的身子顫了一下,臉色陡變,一把推開流螢,厲聲道:“滾!馬上從我的面前消失!”
流螢見陳陽的神情有異,忙又迎上來道:“陳陽哥哥,你怎麼了?”
陳陽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罵道:“你這個賤人,我和馨兒在一起恩愛幸福,你爲什麼要插進來破壞我們的家庭?”
“陳陽哥哥,我——”
“給我滾!”陳陽大喝一聲,突然一劍向流螢砍來,流螢倉促閃躲,滾在一邊,正要起身,陳陽的劍鋒已經逼了過來,流螢避無可避,閉了眼睛,準備受死。良久睜開眼睛,卻見劍尖在她的面前定住了,陳陽像是在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手,不讓這一劍刺下去。
隨即,長劍掉到了地上,陳陽往後踉蹌了幾步,害怕地環望四周,眼睛瞪得直直,喃喃着:“馨兒,是你嗎?馨兒——你在跟我說話嗎?馨兒……馨兒……”突然臉色一變,噴出一大口血來,倒在了地上。
“陳陽——”樊馨大叫着從偏房衝了出來,跪到陳陽的身前,將他的頭抱進懷裡,哭了起來。
“樊姑娘——”流螢被眼前的變故嚇呆了,樊馨這時稍稍回過頭來。流螢驚奇地看見樊馨眼睛的瞳孔發出紫藍色的光,隨即光芒消失了,兩行淚水從樊馨的眼角流了下來。
流螢意識到了什麼,顫聲道:“你——用了光之淚的力量,你在用光之淚控制他!”
樊馨看着陳陽蒼白的面孔,心中悲痛,緊緊地抱他進懷裡,哭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搶走陳陽,求求你不要搶走我的丈夫。除了陳陽,別的我都可以給你,光之淚我也可以給你!”說着,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光之淚,送到流螢面前,流螢苦笑一下,沒有去接,光之淚便從樊馨手上滑下,撞落到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