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石亭裡依偎了一會兒,陳陽有短信進來,打開看時,卻是學院籃球隊叫他過去訓練並佈置明天比賽的事情。
樊馨笑道:“你也打籃球麼?也許明天我該去看看!”
陳陽苦笑:“我只是個替補!說不定根本不上場的。”
“那也好啊!世上的種種好處總不可能叫你一人佔盡吧?”
“其實我也曾努力地去打球練球,但總是做得不好。籃球好像根本不聽我的使喚,教練就每次跟我說你把球抓得太緊了,拍得太硬了,想要打好籃球更需要的是經驗、技術,而不是使蠻力。”
“那爲什麼還要打下去,依你的性子,應該是從來不去做你做不好的事情的啊!”
陳陽沉默了,沒有吭聲。
“我知道了,你應該是從一年前纔開始決定打球的,對不對?”樊馨嬌笑道。
陳陽無言以對,這就是爲什麼他一定要與樊馨在一起的原因。陳陽再次被樊馨戳穿心事,心中稍感惱火,手下使勁掐了她一下,樊馨格格一笑,站起身來,望着暗沉沉的湖面,似在着磨他們回去的路。陳陽收到短信後就有了趕回去的意思,比起樊馨,他本更加怕水,黑燈瞎火的湖面,也叫他的心神緊張起來,拉着樊馨的手,果斷地向小船走去。
陳、樊再次身處狹小的船艙裡,周圍是黑乎乎的湖水,藉着遠處的點點燈火,行船也是隨心所欲,小島在湖中央,向着任何一處滑行都能夠靠岸,所以他們也不至於太緊張,更何況樊馨又唱起了家鄉的歌。眼下是這個季節裡特有的梅雨節氣,雖然從傍晚到現在,雨一直沒有停過,但再怎麼也下得不大,反而年輕的笑臉被雨水一澆,更覺得歡暢了。陳陽終於讓小船在原來的葦叢畔靠岸了,藉着手機的微光,他們重新將它藏了起來。
週五上午的課剛下,整個校園就好像動了起來,到處可見學生匆忙的身影,好些學生三五成羣地簇擁在一起,預測着中午就要打響的賽事。這時候樊馨同劉紫心剛走下學院大門的臺階,就在她們正談論着中午也去看球賽的時候,身後有人叫了她的名字:“樊馨!”聲音聽來有些急促。
樊馨吃驚地回過頭,就見三個穿着本院球衣的高個子男孩向她和劉紫心走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與她同專業的鄰班的一個男生,叫徐繼輝,這時候他揹着一個大書包,右手上摟一個籃球,正直直地望着樊馨微笑着,剛纔叫樊馨名字的便是他了,對這個清秀健碩的男孩,樊馨是認識的,他們常在一起上課,他的身影也似乎常在她的眼前閃過,另外兩個男孩子也面熟,畢竟是同學院的,想來也見過面,樊馨向他們微微一笑。
徐繼輝臉上稍紅,大聲道:“樊馨!待會我們有一場比賽,代表咱們經法學院挑戰不可一世的機械學院隊,你能來給我加油麼?”他身後的另外兩個男孩隨即笑了起來,但始終牢牢地站在他的身後,支持着他,常在一起打球的孩子往往親如兄弟,心向一處。
樊馨臉上一紅,一時怔住,劉紫心連忙搖了搖她的手,示意她可以考慮。很快樊馨就想到了該說的話:“當然。我會去給大家加油的!”說着,目光轉向徐繼輝身後的兩個男孩子。於是這兩個男生一齊走上前來,互相自我介紹,樊馨和劉紫心一同和他們認識了。道了幾聲“幸會”後,兩撥人分別離開。
回去的路上,劉紫心疑問道:“你覺得徐繼輝不好嗎?”
樊馨微笑道:“好啊,當然好了,另外兩個男孩子自然也不錯。”
“那你爲什麼不明白地答應他?”
“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只能這樣回答。我們並不瞭解,連朋友都還算不上,怎麼能夠隨便答應人家呢?”
“慢慢來嘛。也許你還不知道,他的大伯就是我們學校的後勤主任,有這樣的親戚,前途無量哦!”
樊馨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笑着搖了搖頭。
這天中午的學校體育館人聲沸騰,十年一遇的巔峰賽事一觸即發,球場上隨處可見緊張激烈的氣氛,因爲是學校兩個最重要院系之間的比賽,一些學校領導也過來看球了。現在兩個學院的隊員們已經就位,大部分的觀衆也都坐在了看臺上,這些觀衆大都是決賽的兩個學院的學生,他們各自支持着自己的學院。很明顯,機械學院這邊,男生佔到了絕大多數,鮮有女生,一眼望去整個看臺是一塊灰黑的顏色,而他們對面,則宛如一簇五彩繽紛的花錦,每一個身着鮮豔裙衣的女孩子都是這簇花錦裡的一枝綻放的花朵,青春漂亮的經法學院女生們完全有資格笑話他們對面那羣傻頭傻腦的機械男生,因爲兩院之間長時間的隔離,現在他們在這樣的場合相看着都感覺有些不自然。
好在比賽的哨音已經吹響,陳陽和他的隊友們緊緊擁在一起,最後聽他們的教練喊了句:“我的男子漢們!你們贏定了!去教育他們吧!”
當然陳陽暫時是不用上場的,他和另一個戴帽子遮住了半張臉的替補隊員坐在一起,但與他不同的是,陳陽目不轉睛地盯着球賽,而他卻埋頭在打他的遊戲機,只是偶爾才擡一下頭,看看對面的記分牌。
經法學院的男生雖只佔少數,但一直不乏籃球強手,特別是今年橫空出了三傑——徐繼輝、耿亮、王大強,三傑以徐繼輝爲代表,球風比較硬,顯得衝勁十足。正是他們帶領着經法球隊一路過關斬將,殺入決賽,這纔有了今天的這場熱點賽事。
球賽並不像機械學院代教練想的那樣輕鬆,比分自開場以來就咬得很緊,顯然陳陽他們是遇到厲害對手了。球賽打到十分鐘的時候,兩隊居然再次打平——25:25。事情出乎意料,但代教練並不緊張,相反他覺得這場比賽會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而就在比賽進行的同時,樊馨和劉紫心姍姍來遲,事實是樊馨有意耽擱了一下,哪知剛到體育館門前的時候,她有心想要避免的一幕還是發生了,她與蘇晴在門前迎面相遇。樊馨臉上發燒,忙給蘇晴讓出路來,一時間竟想要逃回去似的。原來像蘇晴這樣的校園人物可不是說來看誰的比賽就能來得了的,她提前準備了不少時間,包括事先將一些事務解決,又推遲了一些事務,當然到公衆場合給心愛的男朋友加油少不了事先還要打扮一下。
劉紫心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光彩照人的蘇晴,忙走上前來作自我介紹。蘇晴向她點了點頭,目光隨即停留在了樊馨的身上,心中實是五味交雜,她不得不承認,樊馨的漂亮不弱於她。好一會兒,蘇晴發話道:“你們也是來看比賽的嗎?我們一起進去吧!”說着拉起樊馨的手向體育館裡走去,樊馨心中七上八下。
儘管體育館內人山人海,但三人一路走來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她們在衆人的目光中走到了機械學院的替補區前,蘇晴將樊馨的手握得很緊,不容她有一刻掙脫,事實上樊馨也不敢掙脫。這時候兩邊座位靠前的觀衆稍稍把注意力轉到了新走進球場的三個女學生身上,蘇晴和樊馨兩人站到一起,初入人眼球時,確實有着奪人心魄的力量。就連經法學院的衆位女生這時也不免側過頭來注視她們,引得機械學院的男生們心中漸漸得意,蘇晴正是他們學院土生土長的女神。
蘇晴自進入替補區後就連連向代教練、向陳陽的各位隊友問好,同他們說會兒玩笑話,並向坐在場邊負責維持秩序的本學院同學、同事一一打招呼。樊馨心中由然升起欽佩之情,她想不出蘇晴如何能夠記得這麼多的人,並輕易叫出他們的名字。接着有人問起與蘇晴同來的兩位女生,蘇晴也大方地向他們做了介紹。
現在最尷尬的當然是陳陽,與他最親密的兩個女孩子一起出現在他的面前,兩人關係表現得越是親密,叫他感到越是不安,而最叫他難堪的是現在他仍然坐在替補席上。代教練此刻雖然仍被緊咬的比分糾結着,但也不至於不近人情,於是他揮了揮手錶示要換人。陳陽大喜,連忙將外套脫了下來,蘇晴伸手接過,捧在懷裡,樊馨下意識地掐了掐自己的手指,這些蘇晴卻沒有注意到。在換人短暫的暫停裡,徐繼輝瞥了一眼場邊的樊馨,想不通爲什麼她會站到機械學院的隊伍裡頭,剛纔他在打球的時候驟然見到樊馨,差點丟了手上的球,與機械學院的比賽確實叫他十分受累,好在這是事先料到的,何況現在樊馨出現在了球場上,他更覺得力量倍增。
“小心點!那個叫徐繼輝的打球有些衝啊!”隊友提醒道。
當然在籃球場上,陳陽絕不是英雄,他的身份是一個後衛,主要負責傳接球、防人和搶籃板,而陳陽也一直在小心地扮演着這一角色,並沒有僭越的想法。陳陽上場後,蘇晴與樊馨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但是蘇晴在看球之餘還在偷偷注視着樊馨的反應,她也知道這樣的行爲對她來說並不光彩,但是她不能說服自己不這樣做。
樊馨的臉色是這般平靜,在蘇晴面前她不可能表現出對陳陽太多的關心,儘管心中是揪心的緊張,但她能夠把它掩藏下來,因爲她有着自小養成的安靜性格。也許她們兩人都不會在意比賽的結果,她們在意的都只是陳陽。
這時候陳陽終於有了一次出手的機會,他接到籃球后轉身跳投,但他拙劣的技法早就被防者看透,球剛一出手就被對面的徐繼輝結結實實地蓋了下來,場上的氣氛一下子凝住了,經法學院的許多女生都認識這位年輕的學生會副主席和他動人的女朋友蘇晴,於是她們一起當着蘇晴的面噓他。徐繼輝當然知道他是學生會副主席,女生們的噓聲在他聽來卻是對他最好的喝彩聲,這些都大大刺激了他的成就感。徐繼輝的嘴角稍稍上揚,對着陳陽突然做出了一個大拇指朝下的手勢,這一刻包括經法隊員在內的所有場上球員都怔住了,他們都知道這個手勢在球場上意味着多大的羞辱與侮辱,陳陽的隊友一起對着徐繼輝怒目而視。比賽繼續,陳陽依然努力做好自己的角色,這時候隊友冷不丁向陳陽傳來一個定位球,陳陽對這個球毫無準備,不經感到迷惑,因爲這並不是他的角色。原來隊友是有意給他製造了這次機會,想要他一血恥辱。
陳陽明白過來時已經晚了,對方兩個防守隊員已經壓上,待他稍作準備出手,籃球再次在半空中被直接蓋了下來,仍然是徐繼輝。這次不等場外的噓聲響起,徐繼輝第二次以勝利者的姿態向陳陽做了大拇指向下的手勢,觀衆席兩邊隨即響起了成片的笑聲或不滿聲。陳陽的隊友再也忍不住衝上前來,要揍徐繼輝,但被陳陽拉住了。這時候裁判員趕上前來對徐繼輝做了次警告手勢,並要求雙方剋制,示意比賽繼續,徐繼輝呵呵笑了幾聲,不以爲意。坐在場外的蘇晴和樊馨此刻心中別提有多難受了,現在反而是樊馨側過頭來瞥了蘇晴一眼,只見蘇晴的眼中分明噙着淚花,足見她對陳陽的情意。
注意到那個一直在玩遊戲的機械學院替補隊員這時候剛剛打死了一個Boss,一擡頭便看見了這一切,隨即埋下了頭去像是在反思什麼。接下來的比賽開始有點變味了,雙方肢體間的碰撞變得尤爲激烈,連一旁看球的觀衆都不禁捏了一把汗,代教練卻沒有把陳陽換下去的意思,因爲總的來看他打的還是不錯的。
陳陽與徐繼輝的交鋒仍在繼續,因爲徐繼輝執着於和陳陽糾纏,反而常常忘了自己的位置,現在經法隊的比分一度落後。一個籃板球從籃框上彈下,陳陽躍起已將球搶到手中,但中途卻冷不丁地插入一雙手來,也把皮球緊緊地抱住了,陳陽盯視着對面的一張臉,見他臉上仍是那樣不屑一顧的表情,原來在經法學院比分落後的情況下,情急的徐繼輝顧不了許多,做出了這個並不光彩的行爲。況且他心中瞧不起陳陽,更顯得肆無忌憚。
陳陽接連被奚落,難道心中就沒有氣,他盯着這張討厭的臉,低吼一聲,奮力把球往外擰。徐繼輝只感到身子被一股極大的力道提起,腳上一輕,整個人飛出了數米開外。好在地面是木製的,徐繼輝並沒有受傷,只是他最後在地板上無可避免地打了兩個滾,顯得十分滑稽。場上場外一時驚住了,他們如何也想不出陳陽怎麼能夠將一個壯實的男生甩出這麼遠。
籃球場上下在一剎那間變得很安靜,衝動過後的陳陽表情十分複雜,好些灰暗的畫面不自覺地在眼前飛快閃過:小小的他和哥哥穿着磨破的滑稽軍裝,鼻青臉腫,在後院的烈日底下接受常規的軍事訓練,不過十歲的他就要把一支沉沉的黑色步槍舉在頭頂,一舉就是幾個小時。他的父親永遠是板着一張臉,罵着他們:“我在軍營的時候就跟我的兵說,你們學着當兵就是學着當狗,想要主人喜歡你們,你們得夠硬夠狠夠忠實,把牙都磨鋒利了,要想不被別人吃掉,你們就要把對手吃掉,還要肯盡他們的骨頭。我討厭軟蛋草包,喜歡強者,真正的強者,原因很簡單,因爲我就是你們中間最強的人,如果你們誰能擺平我,我的位置就給他當,如果做不到就老老實實聽我說的每一句話!”……“而你們兩個作爲我陳大鬆的兒子卻是這般的慫樣,難怪你們的媽媽不喜歡你們,你們要像個男人,像個男人懂嗎,現在的世界根本沒有弱者的發言權!”……“你心裡不是恨我嗎,好啊,給你機會,你拿單刀,過來和我對打!來啊!”受夠折磨的陳陽果然衝過去捅他的父親,卻一次次被輕易摔倒,但他沒有哭。
也許他的心裡一直就留着被他父親逼出來的野性,一旦發作出來,勢必嚇壞周圍的人甚至他自己。
“怎麼了?”隊友過來推了推他,提醒他要繼續比賽了。
但陳陽在衆人的目光裡突然脫掉了球衣徑直走出了球場,隨手把球衣扔到了正在打Boss的那個奇怪的替補隊員手上:“海子!你替我打!”
海子隨口道了句:“It’s my pleasure!”便拿着陳陽汗透的球衣揩了揩臉,站起身來,他坐着的時候並不覺得他怎麼魁梧,可一旦站了起來,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教練果然按着陳陽的意思派他上去了。
神情古怪的陳陽沒有正眼望一下蘇晴或者樊馨,就孤身向體育館外走去,蘇晴被他這些接連奇怪的舉動弄得摸不着頭腦,忙抱着他的衣服追了上去,只留下樊馨繼續觀看接下來的比賽,只是對樊馨而言下面的比賽不再有一點意思。
原來海子正是機械學院勝利的保證,也是代教練在比分緊咬的時刻依然能夠心定神閒的原因。海子上場後,原本還有糾結的比分立刻呈現出一邊倒的趨勢。接着徐繼輝也嚐到了被蓋的滋味,而且是一而再地被蓋,好像海子在純心欺侮他似的,甚至海子運球過人時也能把他晃倒。徐繼輝終於知道什麼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比賽結束後,有人認出海子便是今年選進國家青年隊的若干球員之一。經法學院隊輸球又輸人,狼狽地往回走,海子卻突然叫住了徐繼輝,正告他道:“打球就好好打球,做人也一樣,得本分!我向人豎大拇指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徐繼輝並不服氣,臉色難看地匆匆離去。
海子望着徐繼輝蹣跚遠去的背影,向身旁的隊友笑道:“這就是陳陽兄弟爲什麼能夠當隊長的原因,不是說他球打得好,而是任何膽敢從他手上搶球的人都會被他扔出好幾米遠!”說着便和其他隊員哈哈大笑起來。
同劉紫心走在最後的樊馨聽到了他們之間的談話,臉上一紅,癡癡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