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枯木森林之畔,他們生了火,各自沉默着。誰也不敢開口說話,在這樣的境遇下很容易惹起衆怒,不可否認的是,此前的那場屠殺已經悄然影響了他們的心。身後的枯木森林在此刻是如此的安靜。
殷山突然道:“我們的吃的還夠嗎?”
苗卓冷冷地道:“我們的糧食和水足以供我們在這裡住上一個月。”
樂玉卻道:“那一個月之後呢,難道要我們像那些猿人一樣在枯木森林裡漫無邊際地遊蕩?”他突然變色道:“那——些猿人的屍體還在那兒看——着我們呢。”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心上感到了一陣寒意,衆人頓時向樂玉投去了惱怒的目光。樂玉感到身邊人的眼神裡竟有殺意,面色霎時蒼白,顫聲道:“你們——想幹什麼?啊,想殺了我嗎?”說着,抽出劍來,胡亂地指向四周同伴。其他人卻一動不動,並不把他放在心上。
“樂玉,把劍收起來,沒有人要殺你!”苗卓厲聲道,“現在我們要團結,每晚兩人輪流值守,以防有猿人偷襲。”說着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傷患。
在這裡每多住一天,衆人的心中就多一分狂躁與不安,只是眼下都還在各自的心裡壓抑着。住到第七天時,樂玉又不安分了,拔劍追砍石昂,幾個人忙上前去抱住他道:“你瘋了!”樂玉怔怔地盯着石昂:“你爲什麼要私藏食物,啊,不是說好要死一起死的嗎?”衆人不經一起望向石昂。
石昂道:“我只是把我每天吃不完的餅子留些下來,怎麼了?再說,私藏食物的又不只我一個,隊長苗卓不是也在偷偷地藏起吃的嗎?”
衆人又一齊望向苗卓,苗卓道:“這裡十六個人每人每天的糧食定量是相同的,大家親眼所見。我年紀大了,吃不得許多,怎麼,有問題嗎?”
把話說明後,大家好歹平靜了下來。接下來的幾天裡,樂玉顯得有些癡呆,常一個人坐在原地思索着什麼,嘴裡叨唸着:“說好一起死的,爲什麼要私藏食物?說好一起死的……”
住到第十三天時,樂玉突然發瘋了,大嚷大叫着:“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高舉着劍見人就砍,特別是對着苗卓,他猙獰着臉,直直地盯着苗卓:“我知道你們爲什麼要藏起吃的了,還有一條路對不對?你想等着我們先死,然後你一個人回去對不對?”
“樂玉,你在胡說些什麼?”衆人緊緊地按着他。
苗卓仰起頭來,深深地嘆了口氣,終於道:“實不相瞞,確實還有一條路可以回去?”
“怎麼不早說?”大家臉上都有喜色。“隊長,我們都聽你的!”他們見苗卓似乎有些爲難。
“那條路叫作孽谷!”
衆人的臉色頓時僵硬了下來,他們知道什麼是孽谷,就是有無數孽鷲棲息的峽谷。
“您走過嗎?有人走過嗎?”
“聽我的隊長說,他們曾經追擊猿人到達孽谷,親眼見識了它的厲害。後來他們抓了兩個野人做試驗,逼它們走進孽谷,結果在回程的村莊裡他們看到了其中的一個。就是說,孽谷是通向外面村莊的,可以走,只要我們不被孽鷲發現。”
“要是被發現了呢?”
“我們會死得很慘。”
這些圍在一起商量的人,不約而同地回過頭來望了躺在地上的傷患,他們的眼神變得有些可怕。“就是說,孽鷲聞血,只要有一絲血跡就會引起它們的警覺。”
這天,苗卓他們特意給了四個重傷患雙倍的餅子和水,苗卓哆嗦着跟他們說:“多吃點……管夠……”姜萬夫遞一個餅子給苗卓道:“隊長,您怎麼不吃?”
“你吃吧,我沒胃口。”
“好了,我們開誠佈公吧!”樂玉已經急不可耐了。
“什麼!要把姜萬夫他們留下來,絕對不行!”黑林怒道。
“小子,你大可留下來陪着他們,沒人管你!”殷山冷冷地道。
“不錯,我們不能夠把他們留下來任由野人宰割,我想——其實,早應該結束他們的痛苦了。況且誰也不知道那條孽谷有多長,中途會遇到怎樣的情況,我們還需要走幾天,我們的食物和水已經不多了。”範勇說得更加直接。
“你這個畜生!誰敢殺我天奇大哥,我跟他拼了!”孟雲怒急,抽出劍來,他本身也受了傷,斷了一條肘臂。
“也好,你受了傷,我們本就不準備帶你走的,你留下來陪你天奇大哥好了。”範勇冷笑道,說着也拔出劍來。
衆人聽了他的話,本已對他怒目相向,可苗卓他們突然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
另兩個輕傷者許越、華湛青在衆人的沉默中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一齊抽出劍來,於是其他勇士也跟着抽出劍來,除了陳陽和黑林,七對三!
“喂,兩位擺明立場吧。”殷山向陳陽和黑林吆喝一句。黑林正要走出去,陳陽忙拉住了他。
石昂劍鋒指着三人,心中稍有歉疚,從懷中摸出些餅子扔到地上,道:“你們不要跟着我們,就此別過。”
“你們誰也不許走,我跟你們拼了!”孟雲大叫着衝上前來,樂玉回身一劍刺穿了他的胸膛,衆人頓時呆住了。
許越、華湛青怒吼着衝殺上來,與樂玉、範勇、殷山、馬昭四人戰在一起,不多時,許越、華湛青相繼被亂劍刺死。苗卓阻止不及,眼見三個曾經一起並肩作戰的勇士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突然,樂玉的身子顫了一下,他伸出手掌抹了下自己的胸膛,不敢相信他也受了傷,華湛青在臨死之際,砍了他一劍,他的身子一冷,雙腿一陣乏力,不自經地跪了下來。範勇、殷山、馬昭怔怔地盯着他,樂玉忙要站起來,連聲道:“我沒事——我沒事——”說着話,口中涌出血來,雙腿也好像不聽使喚了,怎麼也直不起來,範勇、殷山、馬昭已經殺紅了眼,持劍走近他,近乎癲狂地笑道:“是你說要開誠佈公的,別怪我們啊——”
“求求你們——”不等樂玉的話說出口,三條劍鋒就把他刺穿了,他直直地倒了下去,眼睛怎麼也不合上。範勇、殷山、馬昭血紅着眼睛道:“誰也不能阻擋我回去——誰阻擋,我就殺誰——”
這時地上的四個重傷患相繼用匕首自盡了,元遙顫抖地取下胸前的圓玉,用最後一口氣道:“求求你們,代我——代我交給——”說着嚥了氣,陳陽上前去接過他手上的圓玉,合上了他的眼睛。
轉眼間就剩下了八個人,黑林有些嚇傻了,自言自語道:“我們會有報應的……我們會有報應的……”司馬信走過來,將屬於他們的東西分給他們,安慰道:“能不能活着回去還說不準呢?也許我們會死得更慘!”黑林下意識地用袖子蓋住了自己的手腕,被小猿咬過後的手腕已經潰爛化膿了。
這段時間裡,流放地的那個村長每天都會向着南方凝望,之前說好半個月沒有回來就要向***那邊捎信,可是現在已經有大半個月了,他嘆了口氣,終於決定向***派馬。
***裡依然平靜、安詳,這天好些年輕女孩相約到護城河前放河燈,爲遠方的人祈福。樊馨也來了,這些日子她茶飯不思、坐臥不寧,人也消瘦了許多。突然遠遠地傳來了馬蹄聲,好些女子心上一緊,這已經成了她們本能的反應。馬蹄近了,馬上的一個年輕小夥子已經疾馳了四五天,眼下神情疲憊,雙目紅腫,等到靠近城門時,他舉起馬上的一支斷矛,高聲叫道:“流放地來報!”斷矛上繫着的三條白練在空中飄蕩着,十分醒目。
好些女孩忍不住哭了起來。樊馨的心一沉,顫聲問身旁的莫逑:“那是什麼意思?”
莫逑哭道:“三條白練,表示沒有人回來。”說完身子就倒了下去。
樊馨聽得,雙目一眩,喉中一鹹,吐出一口血來,跟着暈倒過去。後面的幾個女子也相繼仆地。此刻流螢也在場,她的身子顫了兩顫,勉強吩咐身邊的人道:“快把這些姐姐扶回家去好生歇息,我——”雲兒忙扶了她一把,她甩開雲兒的手,默然往回走,步履蹣跚,她急於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不願相信這是真的。
等到她聽說了詳情,知道是凶多吉少,流螢便覺得像是失了魂一般,回到房內,猛地抽出那口短劍,胡亂向身邊的事物砍去,卻喃喃道:“不能哭,螢兒你不能哭!”雲兒在房外呆了半晌,低聲道:“大長老正要去寬慰樊姑娘,請姑娘同去!”
流螢扔劍到地上,良久,纔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樊馨躺在牀上,目光無神,不肯吃藥,不肯進食。司馬無量已經走了,剛纔他突然要樊馨參選玉子,樊馨一心想隨陳陽而去,根本沒有聽進他的話。流螢則安慰她道:“也許他們只是耽擱了,不一定就不會回來了。你還是要多多保重自身,可別等他回來了,你卻餓壞了。”
樊馨輕聲道:“他還會回來嗎?”
“會的。”流螢說着,眼眶微微紅了。
“十日。我再等十日,要是十日後,陳陽還不回來,我就用他留下的劍自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