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上車後,詳細地向汪婷詢問了這天的行車路線,食宿安排,以及帶在身邊的常用器材、藥物,直到得知他們不必在山村留宿,並且去年暑假有老師帶着他們中的部分同學到過那個地方,並與當地的村幹部羣衆熟識後方才放心。
陳陽坐在車的最後邊,這是他主動要求的位置,想想自己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就上了長途客車,去一個有近兩個小時車程的而且是地震多發地帶的小山村,這實在是滑稽的。昨夜他依舊熬得很晚,在這沉沉的車廂裡面他漸漸感到了睏意,他斜靠着身子,睜着惺忪的眼睛習慣性地注視着那個青綠色的人影。終於他支持不住了,眼睛重重地合上。很快,他放在座椅旁邊的手機不斷地震動響起,提示有短信進來,但這些都沒有將他驚醒,坐在前面的青年志願者們見他睡得沉沉,也沒敢叫他,反而是對他手機的吊墜產生了興趣,這吊墜是一隻全身雪白的玩具娃娃,十分可愛,這是女朋友蘇晴硬要掛上去的,因爲在玩具娃娃的軟軟肚子上有她的名字——蘇晴。本來,陳陽所在的機械學院大部分是男生,男生絕少有人對布娃娃感興趣的,況且常在陳陽周圍的工作上的同事也大都是男性,所以他們即使是看見了這樣的吊墜也會是視而不見,而在校青協這樣一個服務性質的部門,女生卻是在大多數,這樣人人饒有興致地盯着這樣一個娃娃也就不奇怪了。
手機的震動聲斷續地響起,起碼有不下八條短信了吧,陳陽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有人開始暗暗地爲他擔憂起來。就在大夥開始考慮是否該去叫醒他的時候,手機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這個可比短信震動管用多了,不多時陳陽的眼皮就跳了跳,接着便睜開了眼睛,卻見好些人都直直地看着他,一時不解,大家見他已經醒了,也就回過了頭。
陳陽一接電話立刻嚇了一跳,是副校長打來的,想起前幾天晚上整理好的本該今天上交的文件忘了及時送過去,而現下自己也不知到了哪裡,只得道:“您放心,我馬上叫人送過去。叫您親自打電話過來問實在是對不住,文件我一定儘快送到,如有不妥之處還請您多多批評、指正。是是,下次不會再出現這樣的情況了,我向您保證!”
待掛了副校長的電話,陳陽長舒一口氣,隨即撥了秘書長李榮的電話,跟他詳細地說明了文件放在他宿舍的哪個地方,共有幾份,如何交到王副校長辦公室去,以及該說些什麼,不該說什麼都一一交代清楚,直到李榮完整地重複了一遍之後他方纔放心。處理完這些,他有些後悔自己上了這輛車了,於是無奈地望着窗外疾逝而過的景象省省神。
車窗外是陽春的山景,各道山丘峰巒都披上了春天的新綠,煥發出盎然的生機,清新的天宇,飄動的團團白雲都使人的心情漸漸爲之暢快,特別是那滿山滿山金黃的油菜花,仿如一道道從天而降的碎金瀑布,顯得盛大輝煌,動人心魄。
好一會兒陳陽沉浸在窗外的風景裡,待心情稍有平復後,他開始查看手機裡的短信,還好大都是些日常的工作彙報,縱有一兩條新的訊息,也在自己的掌控之內,於是他的想法稍稍有了改觀,整個心情漸漸向着迷人的春色投入。
他下意識地再看了一眼樊馨,見她正安靜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側着頭出神地望着窗外,好似完全不在現實中一般。
當陳陽所在的第一輛車終於抵達目的地的時候是下午一點三十分,大家爭先恐後地下車透氣,感受明媚的山野風光。陳陽與樊馨不覺落在了最後,倆人在車門前迎面相遇,陳陽讓開,放樊馨先下車,樊馨微微一笑,表示答謝。
陳陽下車時,第二輛車正好趕了上來,叫他吃驚的是這輛車並沒有停下,而是在路口向左拐了個彎後揚塵去了。陳陽用質疑的目光盯着汪婷,卻見她信心滿滿地笑道:“兩裡外,紅秀巖村。”說着,汪婷向遠去的汽車揮了揮手。
陳陽又急又惱,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腕,厲聲道:“你在策劃書裡可沒提過這個!爲什麼要擅自把人分開?”
汪婷輕輕推開他的手,側頭道:“陳副主席放一百個心吧,不會有事的,我保證。我的兩個副會長是得力的!”
“但願吧。”陳陽對汪婷的這個決定甚爲不滿。
汽車重新發動了,正要離去,汪婷衝司機叫道:“師傅,六點半,別忘了!”司機對着反光鏡擺了擺手,表示明白。於是汪婷領着一羣年輕志願者向村口走去,大家帶的東西可真不少,其中大部分是送給當地村民的,陳陽稍看了看,主要是些舊衣服、書本、孩子們的學習用品,也包括部分藥品。陳陽單獨走在最後,見一羣人有說有笑的,十分活躍。也許是因爲陳陽剛剛跟汪婷吵過架,同一部門的人一致對外,所以個個都對這個主席團來的高官愛理不理,即使是陳陽主動過去搭訕,也被他們一個個藉故擋開。於是陳陽老老實實地走在最後,沿途觀察周圍的地形。
這個叫“白秀巖”的村子坐落於羣山峻嶺中一個相對較平緩的山谷,整個村落依山而建,彷彿便是山脊的延伸,村落看起來帶着破敗之氣,不過幾十戶人家,周圍不着鎮市不着店,正如汪婷所言,下一個村子還在兩裡山路之外。不過,這裡的民風十分淳樸,聽說他們要來,村民領着小孩早早地趕到村口迎接,準備了飲水和糕點。不等汪婷等幾個走在前頭的青年志願者停下腳步,一羣孩子便擁了上來,汪婷一把抱住了好幾個還不及她胸的孩子,就像他們早就認識一般。果然,孩子們在叫她“汪婷姐姐”。叫陳陽略感吃驚的是這些孩子也認得樊馨,叫她“樊馨姐姐”。而據他所知,樊馨纔讀大一。
於是汪婷在孩子們的簇擁下,把帶來的物品分給村民,村民十分感激地向大家做着揖。接着汪婷把孩子們聚攏過來,開了一個班,教他們功課,其他人則在孩子身邊挨個輔導。也有些男生在給當地的村民講解一些從很遠的集鎮上發進來的政策書,或替他們規劃些賬目。只有陳陽一個人無事可幹,東張西望着,每當他想給誰搭把手,那人就會說:“不勞您大駕,您吩咐我做就行了!”不管怎麼說,眼前的這些景象頗令陳陽感動,之前對汪婷的不滿也稍稍化解,於是主動湊過去對汪婷道:“你給我分派任務吧!”汪婷卻對他餘氣未消,譏誚道:“不敢!我如何敢勞您大駕!”陳陽知道再堅持也沒啥意思,只得找個地方坐下,呆呆地望着村子周圍漫山遍野的油菜花。
輔導完功課後,志願者們又帶着孩子們在屋前的空地上做遊戲。陳陽百無聊奈,心中暗暗叫苦:如果不是跟他們到這兒來,說不定此刻蘇晴正依偎在他的懷裡與他說話呢。同時不禁又浮想聯翩:如果能夠帶蘇晴到這兒來玩也不失爲一個絕好的想法,漫山齊腰的油菜花,置身其中,坐着、躺着,奔跑,相擁,誓言……同時他又不無擔心地思量蘇晴會願意跟他到這樣一個窮鄉僻壤來嗎?她喜歡繁華、熱鬧,帶點飛揚跋扈。但這也不能怪她啊,那是她的本性,她有這樣的資格與權利。她難道沒有一顆善良的心嗎?看着電視裡一些苦難人民的遭遇,一些不幸孩子的早夭,她也會傷心地哽咽,兩眼噙滿淚花。她會在每次給貧困災區人民募捐的時候儘自己的職責與力量,並捐出自己大量的零花錢。只是她打死也不會願意去牽一隻髒兮兮的手。這是他親眼所見的,在一次募捐活動結束後,當受捐代表感激地向她伸出手時,她不是刻意避開了嗎?一次,一個乞討者弄髒了她的白裙子,惹得她半天的不高興,硬是要回去換件衣服才肯上街。
他這樣想着,心裡不經對她與蘇晴未來的關係感到些擔憂,他是一個喜歡安靜的人,珍視個人的生活空間,同時他恪守個人性格、信仰的獨立,不容改變。很明顯正是這些促成了他煩惱的根源,不只是在對待女友蘇晴的問題上。
就在他莫名地糾結時,幾聲急促的喘氣聲傳過來。他驚覺地向聲音發出處望過去,只見在他的左前方,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全身正劇烈地痙攣着,特別是面部的表情顯出極度的痛苦,口裡含糊不清,像在說些什麼,卻吮出大量的唾沫來。周圍的孩子見此都嚇得四散逃開,大叫着,幾個學生志願者也嚇得手足無措,一時難以做出任何反應。陳陽正要衝上前去,一個身影卻搶了先,是樊馨。樊馨將男孩的頭小心地拖到胸前,把他的身子慢慢地放下來,使男孩平躺在地上。這時,最近的三四個志願者也趕了過來,頓時將男孩圍住了,一夥人七手八腳地按住男孩痙攣的手腳,用手掌撫着他的臉,試圖減輕他的痛苦。好些人也本能地掏出手機撥120,卻怎麼也解釋不清楚自己的所在。
陳陽好容易撥開了男孩身邊最近的一個志願者,見衆人的行爲大大不對,趕緊叫道:“不要按着他的手和腳,放他痙攣!”說着,推開覆在男孩臉上的兩三隻手掌,小心地將男孩的頭部偏向一側,同時,把他的下頜托起來。做完這些,陳陽又驅散了四周圍觀的人,並向身後的志願者們喊道:“有沒有在習的醫科生!”喊了兩次卻沒人應答。
陳陽只得衝着仍用雙手緊緊托住男孩頭的樊馨道:“你就這樣托住他的頭,別放手。”他見樊馨似乎格外緊張,於是補充一句道:“手放輕一點,你壓得太緊了!”
“啊,對不起!”樊馨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趕緊向陳陽道。
陳陽微微一笑,說道:“你沒有對不起我,是他,小男孩。”
“是——,是小男孩,對不起。”
陳陽啞然,於是問樊馨有沒有乾淨的手絹,樊馨搖了搖頭,陳陽又向周圍的人索要,立刻便有七八塊遞過來。陳陽一手接過手絹,一手解開男孩的上衣鈕釦,使其保持呼吸暢通。陳陽先把一塊手絹捲成卷,墊在男孩的上下牙之間,防止他咬傷舌頭,接着又用剩下的手絹去吸他嘴裡的唾沫,一邊吸,一邊試着點壓人中、涌泉等穴位。不多時,男孩穩定了下來,漸漸睜開了眼睛。周圍的人歡呼雀躍。
男孩的媽媽哭泣着衝過來,將孩子緊緊摟在懷裡,孩子也跟着大哭起來。
陳陽長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對一旁的汪婷不客氣道:“汪會長,我想跟你談談。”陳陽領着汪婷走到一邊沒人處,對她厲聲呵斥:“你怎麼搞的!你帶着這麼大一幫人出來,卻沒有一個在習的醫科生!”汪婷不滿陳陽的語氣,反駁道:“OK!首先,我對你剛纔救了小光表示萬分的感謝,但請你明白這只是一次意外,我已經到過這兒很多次了,之前從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
“那你帶來的那些藥呢?難道你要村民自己去看說明書嗎?”
“村民並不是傻瓜!那只是些常用藥物,他們知道該怎樣服用。請你放心好嗎,我的副主席大人!”說着,汪婷降低了語氣,因爲她瞥見樊馨正走過來。“你過去洗洗手吧,接受村民的道謝。”
陳陽也看見了樊馨,便不再同汪婷爭吵,轉身離開,與走上前來的樊馨擦肩而過。樊馨問汪婷:“請問會長,有備用的衣服嗎?”原來是剛纔樊馨在託着小男孩頭的時候,小男孩嘴裡吐出的好些唾液都沾到了她的胸前。
“是的。在我的包裡還有幾套。”汪婷說着又沒好氣地道了句:“就他想得細,好像我們都是木頭人似的。”樊馨知道她說的是誰,只是會心地笑了笑。
果然好些村民都向陳陽簇擁過來,抱住他的手錶示感激,並說了好些恭維的話。陳陽得到逢迎,一時說話沒了輕重,對一位像是幹部的長者道:“既然這裡交通不便,醫療條件也難以改善,爲什麼不領着村民搬到外面去住?”老者聽得,當即變了臉色,拂袖而去。陳陽心中懊惱,於是打算一個人重新找個位置坐下,打發時間。
他正走着,眼前突然飛過了一道皮球的影子,疾速地向屋前山坡上的菜花林裡躥去了,這一腳球是一個志願者男生開出的,力道很沉,接着一羣山村男孩蜂擁着朝陳陽跑過來,是要到菜花林中找尋被踢飛的球。陳陽見身後的菜花地宛如一片金黃色的海洋,趕緊出手制止了他們,並安慰他們道:“你們呆在這兒別動,或是繼續跟其他哥哥姐姐玩,我幫你們去把球撿回來。相信我,好嗎?”
男孩們認得是他剛纔救好了小光,紛紛信服地點了頭。陳陽循着之前球飛過的弧線,一步步向菜花林深處走去,走了一段距離後,他躬下身來專心地找尋那隻失散的皮球。偌大個菜花地,要找到一隻小皮球如何是件容易的事,所幸置身其中,周身菜花的清香是那樣的怡人,而林間泥土的氣息混着頭頂高廣碧藍的天穹灑落的天光實在是別有一般滋味。陳陽倒靜下心來,不緊不慢地找尋着。
就在陳陽扒開又一蘢油菜稈時,眼前的情形叫他差點叫出聲來,原來樊馨正在這菜花林裡換衣服。他看見樊馨蜷身在他的正前方,剛剛解下自己的內衣,他看見了她毫無遮攔的胸脯、雙肩以及年輕的半遮的**,樊馨的肌膚在晴朗的天景下有着遠遠就能感觀到的青春光澤,細膩動人。但陳陽的目光最後更多地落在了女孩胸前的一塊橢圓水晶石上,水晶石在傾斜的日光下熠熠生輝,流動着五彩的光。
陳陽漸漸地蹲下了身子,目不轉睛地望着女孩,不知是在守衛,還是僅僅就是一個單純侵犯者的偷窺。如果說之前陳陽在學校舞蹈館窺視樊馨跳舞只是一份癡癡的欣賞的話,那麼這又是什麼呢?儘管他的內心已清晰地給自己判定了罪感。
而就在陳陽徹底蹲下身子的時候,他感覺到他的一隻手好像觸摸到了什麼,隨即本能地撫了撫,卻是那個皮球!他暗自苦笑,馬上意識到自己是來撿球的,眼前的這些分明與這個無關,他得趕緊離開,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入侵者。想到這些他的臉漲得更紅了,他小心地撿起皮球,慢慢往後退,退了幾步後,便回身拔腿狂奔起來,自然他是低着身子,直到終於出了林子,投入了小朋友的懷抱。
陳陽將皮球交到了誰的手中後,用力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好像它很髒似的。而在菜花林裡剛剛換好衣服的樊馨,正要站起身來,卻聽到了在菜林附近某個地方發出的悅耳手機鈴聲,循着聲響,她很容易就發現了陳陽剛纔蹲下身子時從口袋裡滑落的那個有着雪白娃娃吊墜的iPhone,樊馨的臉一下子通紅了。
這時走過來的汪婷跟陳陽打了個招呼,試圖進一步解釋剛纔的事情。陳陽突然發現少了什麼,頓時大驚,急忙四下尋找起來,汪婷不依不饒地想要說些什麼,陳陽只得擺擺手,連聲道:“剛纔的事是我不對,請你多多包涵。我現在得趕緊找到我的電話。”
汪婷頭一次看到陳陽這般惶急的樣子,不禁莞爾道:“副主席,要我派人幫你找找嘛?”
陳陽大驚失色,忙道:“不用不用,不打緊!”他心裡隱隱猜到了一些,這樣說着,臉上的表情更加難看了。
汪婷便不再管他,正要走開,卻見樊馨正從菜林中走出來,呆了半晌,示意陳陽道:“你看。來了個同山小妹!”
陳陽擡頭望去,果見樊馨端端正正地穿着他家鄉的特有民服走過來,陳陽便把丟手機的事暫時放到了腦後,目不轉睛地迎着樊馨的身姿。
走近來的樊馨只跟汪婷打了個招呼。汪婷饒有興致地繞着樊馨轉了個圈,讚道:“像!”又問樊馨:“怎麼偏偏挑了這件?”樊馨臉上暈紅未消,只低聲道了句:“我隨手拿的。怎麼?”汪婷便道:“怎麼?叫你陳大哥告訴你吧,人家可是目不轉睛地看了你好半天了!”這句話一出口,陳陽與樊馨一同側過了頭去。好在汪婷道了句“你們相互認識吧”,就轉身忙自己的事去了,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否則可真要出大笑話了。
眼下只剩下陳陽和樊馨,陳陽本早已認識了對方,就沒有刻意再去問她的名字,只說:“你知道嗎,你身上穿的是我們同山地區特有的服飾,剛纔汪婷說的‘像’是——嗯,說你穿了這身衣服後很像我們那地方的人。確實,你穿着很好看!”陳陽始終不敢對視她的眼睛。
“自然,穿你們同山裝束的人本不是人人都好看。”樊馨的語氣有些哽咽了,臉龐漲得通紅。
陳陽明白她已經知道了,於是認真道歉道:“嗯——我剛纔是恰巧——嗯,恰巧經過,我給孩子們撿球來着,你不信,你可以問那些孩子。不管怎麼說,我向你表示道歉,萬分的歉意。嗯——”陳陽不知再說些什麼好,只是呆呆地望着女孩的反應。
樊馨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伸出右手來,陳陽的手機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雪白的娃娃從她手心垂落下來。“你有電話來——”樊馨咬咬嘴脣道。
陳陽一把抓過手機,逃似地走到了一邊,對着撥來的電話號碼打回去,裡面傳來蘇晴的聲音,不知爲何,陳陽首先想到的卻是道歉:“晴兒,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今天可能晚點回來給你慶祝生日,我——走不開……”
不等他說完,電話那邊傳來蘇晴細若遊絲的聲音:“陳陽哥哥,我現在很不舒服,我——我好想見你——”
陳陽一聽之下,不經定住了腳步,如受重擊,急道:“你發燒了嗎?有沒有去看醫生?”
“我一點力氣也沒有——我的頭好疼,你能趕緊回來嗎,我只想見你一見。”
“好好——我立刻趕回去,但可能要些時間,在這之前,答應我,趕緊去看醫生。這樣吧,我給小柔打電話,讓她陪你一起去。放心吧,沒事的,只是感冒而已……”
待掛了蘇晴的電話,陳陽又撥通了蘇柔的:“小柔——”
“陳陽哥哥,有事嗎?”
“小柔,你聽我說,你姐姐現在感冒發燒了,你能送她去醫院嗎?”
“什麼!姐姐病了,今天早上不是還好好的嗎?”
“嗯——”陳陽一時語塞。
“好吧。我這就回去。今天可是姐姐的生日哦,你不快點兒回來嗎?”
“我這就趕回去,說好了,一定要陪你姐姐去醫院。好嗎?”
“好的,你快點回來啊!”
陳陽掛了蘇柔的電話後,一剎那間覺得今天真的是累透了,低頭按了按眼角,便決定立即往回趕,一轉身卻見樊馨仍然站在身後望着自己,心中油然生出了些感動,於是向她微笑道:“我叫陳陽,很高興認識你——”
樊馨卻因爲之前的事仍不願理他,陳陽心中本就對她有歉疚,心下雖急,卻仍心平氣和道:“我有急事要馬上回去一趟,請幫我跟汪會長說一聲。”說着,就要走。
“請您等一下!”樊馨突然叫住了他,陳陽正詫異間,卻見她徑直跑到油菜地前,挽了一抔油菜花摘下來,又從自己的辮子上拆下一條發繩將它們扎住了,回到陳陽面前雙手捧給他:“如果可以的話,我代表今天能夠到這兒來的所有志願者們向蘇晴姑娘問安,祝願她早日康復。請您帶上這些花,向她傳達我們的心意!”
陳陽的眼眶紅了,連聲道:“謝謝,謝謝——我相信她一定會喜歡!”頓了頓,又終是不安地說起:“其實剛纔的事——”
樊馨盯着他的眼睛,忙道:“不用解釋了,我相信您說的話!”陳陽心中的大石放下,再次道了聲:“謝謝!”
樊馨便一直望着陳陽握着花束跑到村口,直到轉了個彎後消失不見。
陳陽在山路上好容易攔到了一輛長途客車,擠在擁擠又嘈雜的車廂裡,他十分艱難地保護着手裡的菜花,一邊擔憂着蘇晴的病情。他望着手裡的手機出了會兒神,終於又撥通了蘇柔的電話:“小柔,我正趕回來,你告訴我你蘇晴姐姐在哪家醫院吧。”
電話那邊的蘇柔遲疑了一下,方道:“你還是直接問我姐姐吧,她的手機就在身邊,我已經返校了,得抓緊時間複習,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我希望——”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不說了。
陳陽明白她的意思,鼓勵她道:“我知道你曾跟我說起已經看上了一個喜歡的大學,怕自己考不上。傻丫頭,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聽我說,只要你認準了,就盡全力去拼!盡全力去戰鬥!明白嗎?你一定要實現自己的願望!要好好努力哦!”
電話那邊傳來蘇柔悅耳的笑聲:“遵命,副主席大人!小柔一定盡全力去拼,盡全力去戰鬥!那,就說到這兒吧,我要去拼嘍——”
陳陽無奈地笑了笑,這個丫頭總是叫人又是喜愛,又是頭疼。停了一會兒,他又撥了蘇晴的電話,卻長久無人應,想到她此刻可能正在休息,於是不敢再撥。
待匆匆趕回學校時,陳陽看鐘,已過了四點,他終於又撥了蘇晴的電話,這次電話立刻就接通了。陳陽忙問:“晴兒,好些了嗎?”
蘇晴卻在電話裡有些支支吾吾,只道:“你來學校對面的‘美食屋’找我吧。”
陳陽一聽是到“美食屋”,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當他終於推開了食館一間包間的門時,眼前的情形叫他有些恍惚。原來蘇晴正與一羣朋友在這兒聚餐慶祝生日,而所謂“生病”只是開吃前的一個席間遊戲,眼下,飯局已接近尾聲,大圓桌上一片狼藉。這時,桌上的幾個男女學生相繼站起來起鬨道:“就說人家金童玉女情深意重吧,你看一聽說病了,立刻就趕回來了——”
“是啊是啊——”一夥人鬨笑。
飯桌正上席上坐着的女孩就是蘇晴,位置正對着此時走進來的陳陽,女孩有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清純的面容一見之下便知是人見人愛的那種。女孩見陳陽手上提着一束嫩黃的菜花,臉上頗有倦色,在大夥的笑聲下,稍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面紅心跳。見蘇晴沒事,此刻羞赧的她又是這般的惹人憐,陳陽心頭被欺騙的怒意頓時消了大半,在一桌人的喧躁下,陳陽一步步地走近蘇晴,將手裡的菜花遞到她面前。
蘇晴伸手將花束接了,擡起頭來深情地望着他的臉,柔聲道:“你真的是從上百里之外的瑤山趕來啊?”
陳陽哄她道:“聽說你病得厲害,別說上百里,上千裡也得立即趕回來啊!”說着,眼角瞥了滿桌傾倒的啤酒瓶,翻覆的各樣菜碟盤,以及花花麻麻的油漬、殘羹剩飯。
儘管陳陽遭受如此折騰卻也並不怎麼生蘇晴的氣,但並不表示他對周圍的人也會有同樣的心情,他總是自視甚高,對於李榮、李巖這樣能力出衆的工作同事兼朋友,對於身邊能積極掌控生活、力拔頭籌的優秀者,甚至對任何能有一技之長入他眼的陌生人,他都願意掏心相待,可只要是像這般寄情趣於酒飯,費精神於凡庸的俗人,他都是打心眼地瞧不起,根本不放在心上。他想,蘇晴“稱病”騙他回來的事肯定就是這夥人中的某個或某些個的主意。雖然他對他們並不全都瞭解,但就以他認識的幾個爲例,便正是他所不容的。這些人通常家境殷實,學業一般,少時在家長的強壓下報過不少培訓班,卻一無所成,因此也無什特長,常以好結交朋友自居,懂得些社會上流行的社交禮儀,常以此爲炫耀,個人生活則無聊透頂。陳陽常常覺得蘇晴認識這樣的人是她的幸與不幸。幸的是蘇晴自然也是出身於一個這樣典型的殷實家庭,這些人中的很多便是與她從小就在一起的玩伴,蘇晴的父親恰恰是這所大學的副書記,母親也是學校裡的資深教授,兼之她本身個人素質超凡,是以在學校裡就如公主一般,備受尊寵。而不幸的也正是這份從小到大的尊寵悄然改變着她的本心,她一邊接受着高等的教育與教養,一邊又時刻經受着身邊不良人事的影響,她的性情在可愛之餘變得驕橫、易變,帶着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喜好逢場作戲,且目下無人。
陳陽的話叫蘇晴滿心歡喜,她隨手將接過來的菜花放到了地上,站起身來問道:“你吃飯了沒有,我給你去盛。”
陳陽望着地上自己好容易帶回來的菜花呆了呆,蘇晴見他眼神有異,漫不經心道:“花都蔫了,況且這菜花又沒什麼好看的。”
陳陽只得附合地點了點頭。
蘇晴便側過頭笑着叫道:“服務員,再點兩個菜!”
陳陽一驚,忙按住了她端只空碗的手,並對聞聲進來的女服務員道:“不用,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女服務員禮節性地笑了笑,隨即折返。
陳陽將空碗從蘇晴手上取下來,放回桌上,緊緊握住她的雙手,低頭盯住她的眼睛柔聲道:“看到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既是這樣,我還得趕快趕回去,學校比較重視這次下鄉活動,不能有任何閃失。”說着又微笑道:“如果蘇大小姐現在吃得還不夠飽的話,可以先留着,我晚上可以找地方與你單獨吃,順便爲你慶祝生日!”
蘇晴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吧。你忙了一天,晚上回來時也累了,早些休息吧。我準備約幾個朋友上街買幾樣生日紀念物,你喜歡什麼樣的飾物,我一道買了給你啊!”
陳陽苦笑,只得道:“我也給你選了個禮物,託人在晚些時候送到你的住處,你晚上就能看到了。如果你要給我買飾物的話,只要是你喜歡的就好。我要走了,今天玩得開心點!”
蘇晴順從地點了點頭,陳陽於是告辭出來,順便帶着那束本不該存在的菜花,他對蘇晴說是帶出去扔掉的。至始至終,他都沒有跟餘外的人說過一句話,他對他們還是有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