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點時,一切收拾妥帖,陳陽和樊馨拎着包在旅館門前同小雨母女作別,女人雖然一再挽留,但陳、樊態度堅決,最後她也只好祝願他倆一路平安。陳陽本想叫女人隨他們到縣城去,支付事先許偌的另一半錢,但女人怎麼也不肯,只不停道:“你們是我們的貴客,根本就不該收你們的錢。”況且此前丈夫在電話裡聽說了小雨的事情後,迫不及待地表示要回來和家人團聚,女人已是滿心的歡喜了。陳陽和樊馨走出一段距離後,最後一次回過頭來,卻見母女二人仍還站在微雨的旅館門前向他們遠遠地揮着手,不知爲何,陳陽、樊馨的眼角有些溼潤了。
在縣中心車站搭上了開往重慶的客車後,兩人相反的沉默了,沒有多餘的話。他們終於在這天的晚9點乘上了返校的飛機。十幾分鍾前當陳陽從自動售票臺上如願取出了兩張機票時,樊馨一時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問陳陽是誰幫了他們,但陳陽笑而不答,看他的神情,不是想隱瞞些什麼,而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樊馨也不懷疑,只相信陳陽總是能人所不能,常會給她一些驚喜。
飛機在夜幕中緩緩降落,雲陽的一切已經遠去,陳陽舒了一口氣,稍稍感到心安,走下舷梯的時候,頭頂上的星點安靜而祥和。不管怎樣,他們總算是回來了,儘管納下了好些東西。
已經是夜裡一點鐘,陳陽、樊馨走過學校的大門,看到校園裡隱約透出點點有些縹緲似的昏黃的光,它好像睡着了,靜謐得絕少有響動,儘管是青年節的前夕,一個個大的慶祝活動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中,但畢竟不是現在,現在整個校園正睡得沉沉。兩人不敢打擾,只是默默地從校門前走過,他們不得不在外面待一晚,這時候回寢室於人於己都是不合時宜的。況且陳陽在上飛機前就已經想到了這一點,也想到了住處。
這是學校附近一個普通的居民小區,小區門前的保安室裡,兩個保安員已經在桌前昏睡,陳陽和樊馨走進去的時候,竟不禁表現出了幾分的小心翼翼,好像不想被人發現似的。樊馨跟着陳陽終於走到一幢小樓前停下,兩人相對着望了一眼,有點啞然失笑。陳陽走上前去,在門旁輸入了一串數字,鐵門隨即輕輕地彈開了。他們走上樓梯,空曠的樓道里燈光並不明亮,樊馨下意識地想要拉住陳陽的手,心中這時候卻有些緊張和羞怯,儘管心裡跟自己說這是不必要的。但很快他們就到了。
“302”樊馨本能地記下了這三個數字,她看到陳陽從口袋裡掏出那把白色的鑰匙,輕輕一擰,打開了門,不禁伸手握了口袋裡那同樣的一把。
“進來吧。”陳陽開了燈,微笑着招呼道,“今晚就在這將就一下了。”
“這是——”樊馨走進客廳,立即被房間裡的裝飾吸引了,整個屋子裡佈置得就像夢幻一般,很純潔,又處處透露着含蓄與深沉。映入眼簾的潔白的窗簾,窗前閃着金屬光澤的風鈴,透過窗子可以看得見稀疏的星點,以及遠處繁華奪目的市區夜景;天花板中央是一籠垂下的玻璃吊墜,映襯着柔和的燈光,微微閃亮,沙發上的布娃娃、玩具熊顯得格外可愛。
“坐吧,要喝水的話自己倒。”陳陽示意着,走到一旁,拭了拭櫃檯上的塵,知道蘇晴也是有好久沒有來過了,環視四周,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樊馨卻並不急於坐下,而是長時間地打量着屋子裡的一切,終於道:“這麼說,這兒就是你和蘇晴的家了。”
陳陽沒有回答她的話,只道:“這是我和蘇晴合租的一個公寓,在你身後是衛生間和浴室,左手邊是廚房,不過至今還沒有用過。我們花了近半年的時間來裝飾這兒,一切都是按照想象中的未來的樣子佈置的。怎麼樣,不賴吧?”
樊馨點了點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羨慕之情,笑道:“很令人感動呢,我想你們的相處與經歷。”
“不過……”陳陽沉吟了一下,隨即就笑道:“好了,說說今晚吧,左邊是我的臥室,右邊是蘇晴的,你選哪一間?”
樊馨稍感吃驚,笑了笑,表示爲難。陳陽便替她道:“今晚你就睡在蘇晴的房間吧,會方便一點。”
“蘇晴不會介意吧?”樊馨小心地問道。
陳陽微笑着打量了她一下,說道:“是你,她不會介意的。”想了想又道:“早點休息吧,只是我一會兒還有事情要做。”陳陽想到另一件事,眉頭不禁擰了擰。
“你們常住在一起嗎?”樊馨突然問道,臉上浮現一抹紅暈。
“什麼?”陳陽有些不解,“和蘇晴嗎?哦,我們很少在這裡住宿的。我住在學校寢室,蘇晴她住家裡。”
“我是問——你們常住在一起嗎?”樊馨忸怩地再次問道。
陳陽這次明白了,樊馨對他和蘇晴在這兒有各自的房間感到好奇。陳陽笑道:“我再跟你說一次,這兒只是我和蘇晴合租的一個公寓。我們一般只是在各自遇到麻煩,心情失落沮喪的時候到這兒來靜一靜,沒有其他。你問我們是否常住在一起,我要好好想想,我和她同時在這個地方住過兩個晚上,一次晴天,一次小雪。”
樊馨微笑着向他眨了眨眼睛,表示有些意外,陳陽無奈地轉過身去,隨手打開了一隻隨行的旅行包,下意識地抓緊了那塊方硬的包裹。
已是凌晨兩點,校園裡,四周靜得出奇,前方,學校二號實驗樓裡只有頂層邊上的一間教室還有燈光,陳陽會心一笑,走上前去。
“你還是改不了在夜裡工作的習慣,不是嗎?”陳陽站在教室門前,似乎不忍打擾裡面正在埋頭工作的一個瘦長的戴眼鏡的男孩。
“夜晚是時光的精靈。”瘦長男孩笑着回過頭來,顯得有些驚訝,同時注意到陳陽手上提着的包裹。“什麼風把我們的副主席吹來了——”
“已經不是了。”陳陽漫不經心地說道,一邊走上前來,將手上的包裹放到了一旁的實驗桌上,打量起男孩工作的實驗臺上擺放旳各種石塊、試管、藥劑,問道:“最近又在忙些什麼呢,石頭傑?”
“不過是給外面的一些小工廠測定礦石的成分罷了,還能有什麼?”石頭傑是男孩的綽號,他本名叫許世傑,礦物工程系大二學生,因爲癡迷於各種各樣的礦石材料,所以得名。
“我就不明白了,這個世上有的人喜歡錢,有的人癡迷權,還有的人嗜好古董啦、字畫啦,你呢偏偏愛上了這些冷冰冰的石頭,要我說難怪你的女孩會離開你,像你這樣整天板着個臉,緊張兮兮,沒日沒夜的,縱然品學兼優,拿一等獎學金,不也照樣於事無補,她不會再回到你的身邊了。”陳陽突然對桌上一塊通體赤紅剔透的鵝軟石產生了興趣,仔細觀察起來。
“我說你這個被革職查辦的副主席不會是專程凌晨兩點跑到我這兒來打趣我的吧,有什麼事快說,有屁快放。”說着,許世傑沒好氣地奪下了陳陽手上的石頭重新在桌上放好。
“不急嘛!咱們好些日子沒見,靜下心來好好說說話不成嗎?讓我猜猜,這塊是螢石,這塊是煙水晶,石英,天青石……咦,這塊是什麼?”陳陽曾與許世傑相處過一段時間,所以對好些石頭都還能夠叫出名字。
“玉髓!SiO2的隱晶質體!”許世傑笑着補充道,難得見到陳陽還記得他曾經向他介紹過的東西。“SO——下了崗後的副主席以後有什麼打算呢?”許世傑笑眯眯地問道。
“打算?能有什麼打算?我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陳陽搖搖頭道,不過心情卻一點也不爲此感到沮喪,反而坦然。
“要不?您老今後給我做助手得了,要是您不感到屈才的話!”許世傑看似說笑,卻也帶了幾分認真。
“你開玩笑是吧,當初你找到我這兒來的時候可是被女友甩了,正要死要活呢!跟你玩石頭,呵,真是大有前途啊!誒,你說這個什麼玉髓會不會是塊寶石啊,越看越覺得漂亮!”陳陽對剛纔的那塊玉髓竟有些愛不釋手了。
許世傑微微一笑,正色道:“兄弟!我可是好心!你知道我的想法嗎,我正準備完成一個宏大的項目,就是把中國境內的所有各種石塊整理歸類,編成一部石頭詞典,這樣,當以後你的孩子在路上發現了一塊奇怪的石頭,他只要撿回去翻開我編的石頭詞典,對着圖案就能知道石頭的名字、屬性以及用途了,當然對一些特別的石頭,我們還可以附上與之相關的故事。是不是很有意義!我想只要我的這本詞典編纂成功,我就能夠出名了,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也包括你!”
陳陽忍不住笑了:“說來說去還是石頭,好吧,我問你,你覺得你完成你的這部石頭詞典得花費多長的時間?”
許世傑想了想,道:“十年!”
“哈哈”陳陽笑出了聲,“十年時間,一個人就對着各種奇形怪狀的石頭,那不是發瘋是什麼?”
陳陽的笑叫許世傑有些不快:“我問你,你覺得你手上拿着的這塊玉髓漂亮嗎?”
陳陽端詳着石頭,點了點頭。
“是不是不遜於任何寶石?”許世傑拿起陳陽手上的石塊,迷戀地注視着,並道:“當我對着這些石頭的時候,我就覺得它們並不是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相反,我覺得它們和人一樣都是大自然的傑作,他們有自己的生命、思維和語言,有時候我甚至能夠聽到他們之間的竊竊私語,他們的惶恐、害怕。在野外的時候,他們習慣於靜默地佇立原地,恪守着自個的生的定義,直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自然萬物以它獨特的呼吸敲擊着人的心,讓人感到,我們其實並不孤單……”
陳陽對許世傑的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可心在這一刻確確實實受到了極大的觸動,最後他覺得許世傑是有點走火入魔了,出於好意,他連忙打斷了他:“嗯,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求你相助。”
“噢?”許世傑回過神來,可依然顯得有些神情恍惚。
“能幫我看看這個東西嗎?”陳陽打開包裹,取出從千里之外一路帶來的半塊磚頭。
許世傑將它捧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說道:“結構鋼是嗎?建築用的。你想知道些什麼?”
“我想知道它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或者說有沒有什麼信息藏在它之上。”
“藏寶圖是嗎?”許世傑笑道,目光完全地停留在手中的鋼塊之上,他對工作向來是認真投入。
“算是吧,我也不確定。”陳陽苦笑。
“那你算是找對人了,三天後再來吧,到時我會給你結果。如果連我都看不出裡面的藏寶圖來,那就是它真的只是一塊普通的鋼坯了。”
陳陽從實驗樓出來時,感到晚風很冷,本能地縮緊了身子,心想樊馨現在應該已經熟睡了吧。望了望不遠處小湖畔零星的路燈光,自言自語道:“當其他人還在熟睡時,往往是你最清醒的時候。”突然想到這句話好像是石頭傑的口頭禪,不禁啞然失笑。他在靠近小湖畔的石板路一角站了一會兒,在那裡他可以隱約望見蘇晴家的房子。“再見吧,蘇晴。”他心道。好一會兒,他都聽到湖畔某處似有窸窣的聲響,起先他還疑心,後來聲音就消失沒有了,看來應該是草叢裡一些晚睡的小傢伙吧。
回到公寓,便感到了溫暖,樊馨獨自坐在客廳裡,向他淡然一笑,似有話要說。“怎麼還沒有睡,明天你可是有表演的哦。”陳陽打了個哈欠,便走向她。
“陳陽,我剛剛看了新聞,知道我們之前乘坐的那輛客車,衝下懸崖後,所有人都遇難了,真是太壞了!你能再跟我說說那些劫匪嗎,我覺得——”樊馨面色很難看。
“好了!事情已經過去了,這就是一場意外,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嗎?”陳陽打斷她。
“我覺得他們是衝我來的!否則他們怎麼會有我的照片?是我害死了一車的人!”
“都說了這只是一場意外,跟你沒有一點關係,再說了,誰沒有一個死,這是他們的命。還有那張相片,你也看到了,上面只有一個你嘛,是我偷偷拍的,然後洗了出來留作紀念的。”
“真的嗎?可我明明看見——”樊馨急道,明顯不大相信。
“聽我說,你什麼也沒有看見,當時車內很混亂,你所謂看到的都可能是你的幻覺或錯覺,忘了這件事吧,現在我們很安全。又或者你這樣想,樊馨和陳陽在那場車禍中像其他乘客一樣已經死掉了,現在他們需要重新開始,好嗎?”陳陽撫着她的背,安慰她。
樊馨望着陳陽堅定自信的面龐,終於相信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