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斜灑下,一片金色照在靠着牆角的兩人身上,兩人貪沐着這片最後的溫暖,吃飽喝足。曬着日頭聽着樹木濤聲,靜謐無爭。
闞依米不由自主望向他,看着那些散亂的泛黃光暈,在他的身上飄忽跳躍。他傷還未好,精神剛剛有了起色,面色蒼白而稍顯虛弱,側面的曲線輪廓,依然俊美如水墨線條般優美雅緻,她看着想着。莫名的臉紅了。
“夜間我們離開這裡。”蕭子泓輕聲道,“你睡會吧,我可是要仰仗着你逃出去呢。”
闞依米鬆開他緊握着自己的手,擡手摸摸他的額頭,喜道:“退燒了!”
蕭子泓點一下頭,輕攬她到身側,她從未想過兩人還有這一天,相扶相持一起逃命,沒有爭吵沒有掐架,她見到了他那久違了的暖暖笑意。
她靠在他的身側,清晰聽到他有力的心跳,努力壓制在心底的情緒。此刻陡然躍出。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要不要聽。”她小心地問道,忍住內心的不安。
他嗯了一聲,“有趣嗎?”
“你聽完自知。”她答,“從前,有位女子愛上了一位異族青年,他們有了一位女兒,後來由於各種原因被迫分離,女子又被一位王爺喜歡成爲了他的女人進了宮,異族青年成爲一方霸主,另娶她人爲妻”
蕭子泓微眯了眼眸正等着下文呢,半天也沒聽到聲響。詫異道,“完了?”
“完了。”她答,“只是後來她們的女兒也進了宮。”她聲音低沉。
“這,也叫故事?荒謬!”他輕笑出聲。
她不語,靠着他身側前目光望着天空出神,好一會才輕聲問道,“你說世間會有這種事兒嗎?”
他一怔,她的話似乎觸動了他隱藏於心底某處的一根弦。他神情飄乎,目光怔怔地望着那林中搖擺的樹木沒回答。
好一會兒,他纔開口道,“我也說個故事給你聽,可好。”
“好啊!”她立刻來了精神,轉頭滿臉的期待之色,目光歡快地看着他,“你也會講故事?”她好奇又新鮮。
他臉上帶着淺淺的笑意,聲音平穩,“從前,有位女子……”
“怎麼和我的一樣。”她笑着打斷他。
“故事開頭不都是這樣嗎?”他平靜地笑言。
“歪理。”她撇嘴。
他笑而不理,肅了面繼續他的故事,“……生的甚是美貌,居住在一方小鎮上,她織出的錦鍛比天上的彩霞都絢麗,後來遇到了一位極喜歡她的男人。帶她進了宮,成爲他後宮中衆多女人中一員,她被封了才人,生下一子後,便患了重病,臨終前把剛三歲的兒子,託付給了在宮中最是照顧她的好姐姐……”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神色一片黯然。
“後來呢?”闞依米催促。
“後來……她的兒子長大了……娶了她好姐姐的女兒爲妻。”
“荒唐!”她跳起來,“他們是兄妹怎麼能成親?”
“嗯。”他頜首,“因爲她好姐姐的女兒不是宮中這個男人親生。”
“荒唐……”她繼續嚷道,“禮教何在!”
“女子的好姐姐還是害死她的兇手。”
“狠毒,堪比玉良娣。”她嚷道,又覺當着他的面說不妥,改口道:“世間果然有這麼陰毒的女人!”
她跳腳憤憤地嚷着,乍然頭腦中轟地一聲,似乎有道閃電透過厚重的雲層,穿過歲月的輪迴劈頭蓋臉地打下,讓她渾身一顫,她和他的故事,驟然在腦中如碎了的瓷片在一片片聚攏,每一片補到她腦中那空缺之處,她都不由地輕顫一下。
她默默向一旁走去,讓蕭子泓看不到自己的情緒,閉了眼仰起頭,面頰上風列列吹過,再睜開眼睛時,眸子依然亮如晨間花間的露珠,她極力忍住身體的戰票,輕聲問道,“你說她的兒子會不會殺了她好姐姐的女兒,爲自己的……母親報仇。”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她不由回身,見他面色平靜,脣角噙着笑意看着她,“那誰知道呢。”
他有點漫不經心地說道,見她依然蹙着眉,安慰她道,“只是個故事而已,你又何必徒增煩惱。”
她不語,他向她招手,“過來,扶我起來,我要進屋躺一會。”鼕鼕以血。
“我先看看你的傷。”她像是從故事中醒過神來。
“鹽角草和草藥起作用了,已經開始收口了,你小心點莫要再碰了,不行我們就在這兒再藏幾天,以便你養傷……”她小心地把他的衣衫合擾,碎碎叨叨地說道。
“不能再等了,怕是宮裡宮外會生變。”他道。
他睡着的蒼白憔悴的面色,讓她心中一陣收緊。
金烏西墜,暮色四垂,她站起身向山林中奔去,又找了幾枚野果,還有三枚鳥卵。
把陶罐中剩下的兩塊雉雞肉復加了水煮了會,把鳥卵洗了洗也煮在裡面。
她在火堆旁坐下來,看着跳動的爐火,默默地啃着酸涊的山果,他的故事和自己的故事一遍遍在自己的腦中重複。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原來他早就知道,原來他不喜歡自己是因爲……她不敢去想,那位生了女孩兒後進了宮的女人,怎麼會是她?
她忽然覺得,剛剛燃起的他和她的希望,在這兩個故事中在一點點地破滅,自己好傻,真是好傻,自以爲以一顆火熱赤誠的心相待,也定會把他一顆冰冷的心捂熱。
怕是仇恨永遠不會把人的心捂熱。
是野山果酸的還是山風吹的,她大顆大顆的淚順着臉頰淌落,無聲地哭泣,她忍着不讓自己出聲,唯有默默地咬一口野果用力嚼着,任鹹鹹的淚水裹着酸澀的野果吞入腹中。
不知過了多久,肩上一陣溫熱,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裡,她慌忙用袖子擦擦眼淚,笑着掩飾道,“這果子酸死了。”不說還好,一說果真酸的她牙直打顫,淚水流的更歡了。
“不要吃了,仔細着別傷了胃。”他伸手欲奪她手中的野果。
“不丟,酸也要吃,不然我們沒力氣逃出去……。”她笑着胡亂擦着眼睛,“來看我找到了什麼?”她輕輕從他的懷中爭脫,用復洗淨的那樹枝做成的木箸去夾起那圓不溜丟的鳥卵,手卻莫名地抖着,幾次夾不住,她只好指着陶罐裡的鳥卵給他看,“大補呀!”她眼中還噙着淚花,卻對他展顏笑道。
他臉上帶着笑點點頭。
她又用那隻半邊碗把湯和僅剩的兩塊肉放盛起給他,又把三隻鳥卵仔細地把皮剝了,放在他的湯碗中。
他夾起一隻到她嘴邊,她搖頭,“你是病人,沒有營養傷口如何好。”
“你若不吃飽,我這個病人誰照顧?”他執著地舉着,目光堅定不容反抗。
她笑一下,只好伸手接過,小口地咬着,細細地嚼着。
剛吃完一塊雞肉又伸了過來,她搖頭,他不退縮,一直這樣舉着,他左手本就不便,這樣舉箸的手已經開始哆嗦,她剛想伸手,他躲開,要餵給她,她有點不習慣地張開了嘴。
……
夜涼如水,火堆中不時發出噼啪的爆花聲,兩人相互依靠着,各懷心事,默然不語。
“你對我沒要求?”他有點不習慣她這樣安靜,問道。
她搖頭,“你救過我,就算我還你人情吧。”她淡淡地道。
“這人情大了點,允許你提要求,你救的可是太子的命。”他語中帶着誘惑,雖這樣說,可還是怕聽到讓他心寒的話。
她想了想,轉頭看着他,認真地說道:“幾個都行嗎?”
他笑着點頭,“只要不是違背禮數,打家劫舍,謀財害命即可。”
她邊向火中添了幾個乾枯的樹枝,邊一臉平靜地說道:“無論我是不是太子妃,都莫要對高昌用兵。”她本想說上突厥,可事情的危害性已然超出了她的想像,她無能爲力,只求撫養了她十幾年的雙親無恙。
他點頭。
她又默然了片刻才說道:“就算有一天你廢了我這個太子妃,無論爲妾爲奴請讓我留在宮中,莫要殃及高昌。”
“說了半天你無非就是一個要求,莫要對高昌用兵。”
她默然不語,他無奈嘆道:“你就不爲自己所求。”
“這就是我爲自己所求!”她道。
……
四更天剛過,蕭子泓輕輕推醒闞依米,“我們離開。”他在她耳邊輕聲道。
她大腦回爐,意識立刻從迷迷糊糊中醒來,站起身要把披風給蕭子泓披上,他反到給她穿好。
不容她再說什麼,拉起她就走,他身子虛弱,傷口時不時地痛,哪裡走的快。
她挽起他的手臂,攙扶着他走。
闞依米把林中拴着的那匹馬牽出,那馬吃的甚飽,正臥在樹下休息,甚是不願地打了個響鼻,慢吞吞地站起來。
把幾個野山果也裝在馬囊中,她先扶蕭子泓上了馬,想也沒想就躍身騎到他後面,身子還沒坐穩,就被他左手攬住她的纖腰,稍用力,就把她挪到了他前面,左手輕輕環住她的腰身,“走吧!”他輕聲道。
……
週六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