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徐真自有前瞻,早知賀歲之日會有反事,當下隱秘佈局不提,而晉王李治得了那密信,心中也是憂慮,與趙恭存等一干謀臣密議了數次,終究沒個定論,不免心有慼慼。
這日徐真又找到了將作大匠閻立德,還有太常博士李淳風,三人於書房之中飲酒,此二人難得徐真相邀,也不顧身份來了神勇爵府。
當初徐真用石英砂熬煮精煉,又用水銀之屬來製造銀鏡,獻與當今聖主,得了歡心,閻立德又將配方奪了去,命手下工匠一番改進,如今銀鏡早已流入市場,深得民衆歡心。
這大唐民風開放,人人愛美,銅鏡更是普及,徐真這銀鏡一上市,頓時遭遇瘋搶,可謂風靡一時,連聖上都知曉民情,且宮中所用幾乎全是精緻銀鏡,早知是徐真創意,找了閻立德來問,說不得又是大功一件。
閻立德也不貪功,與聖上分說明細,將徐真過往奇思妙想都抖了出來,連聖上都不由驚歎,徐真乃奇人異仕也!
如今受了徐真的邀請,閻立德自是喜樂而來,還帶了三四個僕從,送了一大車的好禮,徐真也卻之不恭受之無愧。
酒過三巡之後,徐真開始講究正事,閻立德乃將作大匠,最近與將作少匠李德騫一同謀劃,着工部改造太液池周邊景緻,以備賀歲百官宴所用,李淳風兼顧宮中龍脈,何處動得何處動不得,皆需經過李淳風這位太常博士的指點,二人乃此次改造的主要負責人。
徐真取出早已設計好的圖紙來,讓閻立德二人先細看一遍,其主旨是想在太液池邊建造一座假山。
這假山卻有些古怪,方正如牆,後置水車,汲水至頂,從牆面上灌下來,自然形成一方水幕,若單是水幕,卻未有出奇之處,只是後面多有銀鏡,折射了光彩之後,水幕自會獻出奇妙光景來!
如此構思,又將閻立德和李淳風二人狠狠震撼了一番。
據徐真所講解,此物名爲“影像”,又有石英熬煮凝固所得,名爲玻璃,用細砂磨成兩面凸出的半球,名爲凸鏡,一直相對又有凹鏡,據徐真解釋,乃收放光影所用。
徐真擔心二人無法領悟,又細細解釋了一番,更是取出自己磨製的凸鏡來展示,閻立德和李淳風透過凸鏡,見得紙上字跡頓時變得斗大,不由驚呼連連!
雖說外頭陰暗了一些,然徐真將凸鏡至於天光之下,前後移動找了焦點,那光居然匯聚起來,刺目奪人!
如此神奇之物,頓時將李淳風和閻立德再次鎮住,心急火燎趕回工部,運動數百工匠,依照徐真圖紙的佈置,開始細心製作與籌劃開來!
了卻了這一樁,徐真心裡算是安定了一半,正打算去找紇幹承基套取些許情報,沒想到府上卻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兒,居然是那李道宗的女兒,李無雙!
這位李無雙乃李明達的宗親閨蜜,也算是個文武雙全的美娘子,年華正豐茂,過了年就十六,婷婷動人。
凱薩落獄之後,李明達不便行事,曾託了李無雙的人手去照看凱薩,這小丫頭也不是狠心之人,派了府上幾個老嬤嬤到牢裡去照看凱薩,牢獄的人見了是李道宗家的人,也不敢爲難,算是伺候過凱薩,故而徐真也承了這份情。
見得李無雙上府,徐真心裡也有些疑惑,當即迎了出去,這小丫頭也不擺架子,似乎對徐真態度有所改觀,也不知打些什麼主意。
這李無雙也不跟徐真見外,開門見山就說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乃禮部尚書,爲了這太液池的朝宴,早早讓教坊排演了歌舞,不過最近他不方便出門,就讓我到教坊去挑選,我...我倒不太懂這一行當...聽兕兒說你懂,就來尋你一同去...”
徐真見得她所得如此理所當然,也是一臉無奈,他雖然是翊衛中郎將,但每日都要坐班,也不是說空閒就能空閒下來的。
且不說他最近籌謀大事,單說這李無雙從未正眼瞧過徐真,就讓徐真頗爲不爽利,又何必與她一同去做事。
唐初的教坊乃高祖所立,其時並未分內外,乃宮廷所用,專門教導宮中,不似後世那般不堪,其中都是清高秀麗的樂舞美人,雖樂籍低賤,但社會地位卻是不低。
一些官家弟子和王公貴族,倒是私下多招募教坊中人,以養了教坊清倌兒爲傲,已然現了教坊混亂的苗頭,畢竟教坊之中多有官奴,卻是抵擋不了那些權貴的侵犯。
然相對而言,此時的教坊其實還是極爲清淨的地方,但徐真卻是沒有獵美之心,又心繫他事,遂婉拒了李無雙。
“郡主,不是徐真清高,實在是公務纏身,若郡主不便,不如徐真叫幾個懂樂理的陪着過去?”
徐真這話所得委婉,但到了李無雙這廂卻是倨傲了三分,這丫頭本就對徐真不太喜歡,見着徐真還戴着李明達的鐵扳指,就更加火大,心思着聖上也召見了徐真這廝,怎地就沒把這鐵扳指給收了回去,當即嗔怒道:“你這野人,怎地當了官兒就不認人了!想當初你未發跡,本郡主都不曾嫌棄你,如今教你辦事卻推三阻四的姿態!”
“當初那般還不叫嫌棄啊?”徐真腹誹,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想到李無雙也是個順風的耳朵,聽了進去,頓時叉腰瞪了徐真,後者也是訕訕一笑,怕再招惹這小丫頭,一整天不得清淨,當下就妥協了。
“成了成了,咱不是那不知報恩的人,既郡主都開了尊口,咱也不敢不識擡舉,這就作陪到那教坊走上一遭!”
李無雙這才霽了表情,換了個笑臉,趾高氣揚就帶着徐真離了府邸,上得車,從徐真府邸所在的務本坊出發,途徑崇仁、永興、永昌、三坊,到了大明宮前,過丹鳳門而不入,徑直進了光宅坊,那教坊就在光宅裡面。
這教坊內也並非都是良人,多有官奴之屬,爲求出身,多有附屬高官之人,故而名聲越發不良。
其中女子也有個三六九等之分,以相貌、技藝評定個高低上下,上頭一等稱“內人”,下者爲“宮人”,即爲所謂之“賤隸”。
“內人”入住宜春院,因常在上前頭,故稱“前頭人”,其家仍在教坊,坊內人則稱其爲“內人家”。
“內人”四季有米,生日之時,允許其母、其姑、其姊妹等女眷屬皆可來探查,且可佩飾魚袋(注)。
李無雙雖鍾情武藝,然畢竟出身嬌貴,詩書禮儀無一不通,讓徐真來作陪,不過是避個嫌疑,且看重徐真在聲色方面的眼光目力。
這宜春院中的女兒們早就得了禮部的指令,見得尚書之女協同大內侍衛前來,慌忙招待入內,一干紅粉春麗美娘子魚貫而出,排列有序,高低竟無太多差異,個個身姿婀娜,豐腴的可人,清瘦的楚楚,描紅貼黃,雖天氣冷凍,卻短裝打扮,胸前更是呼之欲出,讓人口乾舌燥,渾身滾燙。
李無雙畢竟是女流,又常常做男裝風流,見得這一羣環肥燕瘦,心中難免有個比較,暗自掃了自己胸前一眼,不可察覺地輕嘆了一聲。
徐真無意察覺到這小丫頭的舉動,心中忍俊不禁,本以爲這李無雙也只是個張揚跋扈的郡主,沒想到還有如此可愛的一面。
那頭人依次介紹了一些個紅牌麗人,又詳細講訴了諸多演練的曲目,教坊宮人只許演奏《伊州》、《五天》兩曲,不得離此兩曲,餘者皆讓內人。若演奏《春鶯囀》、《蘭陵王》、《烏夜啼》,謂之“軟舞”;若演奏《大渭州》之屬,則謂之“健舞”。
徐真對唐朝聲樂舞蹈也是一知半解,但鑑賞能力卻還是有的,畢竟魔術也是舞臺藝術,爲求做到極致,徐真練過現代舞、甚至於民族舞和芭蕾都有涉獵,爲了應酬,各種交際舞更是拿手好戲,華爾茲、倫巴、恰恰、探戈甚至於桑巴等都耍得有模有樣。
或許他對大唐曲目不熟悉,但對身段要求和動作難度,賞心悅目程度等,多少有着一個心底標準,在長安三年,他也見過很多“戲日”的演出,故而對唐人的偏好喜愛也是有所體悟的。
頭人也不敢多耽擱兩位貴人的時辰,忙着招呼樂工伴奏,諸多宮人內人紛紛上場,按照曲目來表演,以供兩位貴人挑選。
若選上了,到了那賀歲朝宴上舞一曲,說不得就能攀上枝頭,哪個敢不盡心盡力?
這廂美女如雲的舞之蹈之,李無雙倒是認真以對,卻看不出個高低分別,只看着諸多美人的臉蛋和胸脯,倒跟一般浪子無二。
徐真卻上心了許多,從技藝層面來考究,確實發現了幾個不錯的人選,不慌不忙讓那頭人記錄下來,引得那頭人也是頻頻心驚,心想着這徐真看起來年紀不大,又是武人裝扮,沒想到目力卻是毒辣。
到了一曲《大渭洲》,徐真卻眉頭皺了起來,因爲他從那些個舞姬的動作上,看出一個問題來,這些美人不止懂舞,而且還懂武!
(注:魚袋是唐代官員的佩飾,並且按照其官員品級來定魚袋的規格,如一、二、三品皆可以佩飾金魚袋,餘者皆只可以佩戴銀飾魚袋。盛唐教坊之中既然可以給“內人”佩飾魚袋,可見其對其重視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