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最終還是被解除了太子太保的職務,仍然爲同中書門下三品,長孫無忌心頭暗自歡喜,如今高士廉罹患沉痾,已經辭去了太子太傅的職務,李勣又常年掌管軍馬,東宮之事可謂盡數掌控於長孫無忌之手了。
長孫無忌心機沉重,雖然竊喜,卻又生怕自己一家獨大會引起聖上忌憚,遂連同樑國公、新任太子太傅的房玄齡一道進言,辭去了自己太子太師的職務,聖上表面上不說,心裡卻對長孫無忌讚賞依賴得緊。
由於身體還未恢復,李世民就聽從了長孫無忌的勸告,將文武百官的部分奏摺,交給皇太子李治處理,李治自然對長孫無忌這個舅舅感激不已。
爲了表示感謝,李治親自上門,與長孫無忌飲宴,席間談及聖上龍誕之日即至,想要爲聖上獻禮。
長孫無忌聞言,不由皺眉道:“殿下萬不可如此,聖上節儉,如今剛剛結束征戰,民間多有怨言,若大肆操辦,難免惹了聖上責備...”
李治恍然,避席謝曰:“多得舅爺提點,否則稚奴兒又要多此一舉了...”
話雖如此,李治心頭難免有些想法,畢竟爲了討好聖上,他已經想好了慶典的諸多事宜,還特地命人從嶺南快馬運來了一批橘子。
長孫無忌又如何不曉得李治的心思,當即沉吟道:“殿下仁孝,聖上必是歡喜,雖不能大肆操辦,但獻禮也是少不了的,再者...殿下也不必親自操辦,完全可以交給其他人去做嘛...”
李治心想,此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又有誰願意去做?但他察覺到國舅爺眼中的狡黠,很快就醒悟過來,長孫無忌這是要藉機整人了!
其他人可不像他們這般深諳聖意,給聖人獻禮,正是奉承拍馬的好時機,那些個文武百官還不搶着這樣的機會麼!
念及此處,李治不由問道:“不知舅爺覺得朝中哪位去辦這件事比較合適?”
長孫無忌笑而不語,目光卻伸向了淑儀殿的方向,李治雙眸一亮,頓時會意。
李明達乃聖上的心頭肉,若是她出面操辦慶典,聖上自然不會惱怒,可李明達到底只是個沒主見的少女,要操辦這等慶典,自然要找人幫手,而李明達會找誰當這個幫手?
答案自然是最近風頭最盛的左驍衛將軍徐真!
聖上不會生李明達的氣,但並不代表不會生徐真的氣咧!
李世民如此大力栽培徐真,自然是要幫李治穩固帝位,可李治卻有着自己的想法,先不說他與徐真早有芥蒂,單說繼位之後,若長孫無忌弄權,這國舅爺畢竟一大把年紀了,活不長久,可如果徐真生出異心來,深得軍方人望的徐真年輕氣盛,若有異心,他李治可就麻煩了。
是故李治對聖上這般安排,並不是很滿意,無論如何,藉助聖上之手,對徐真敲打一番,絕對是有利無害之事,於是李治辭了長孫無忌,找到了李明達。
自從知曉李治和武才人有私密齷蹉,又經歷了李泰爭寵之事過後,李明達對這位哥哥也產生了隔閡,然而她已經十五了,可以說是個大姑娘了,心性成熟許多,也不再像以往那般的直來直往,讓女武官將皇太子殿下領了進來。
李治見妹子不親自出來迎接自家,心裡難免有些不悅,但急着設計徐真,也就忍了下來,將舉辦慶生獻禮之事說了之後,李明達果然心頭歡喜,滿口應承了下來。
送走了李治之後,李明達就讓人將禮部侍郎劉樹藝給請了過來,細細詢問相關了事宜,這劉樹藝乃唐初名臣大謀士劉文靜之子,承襲了父輩的智慧,對朝堂爭鬥更是洞若觀火,他素來與徐真交厚,是故又提醒李明達,可找徐真將軍商議商議。
李明達早就想讓徐真來承辦盛典,畢竟徐真可是貨真價實的幻人,若能在盛典上展露幻術,定能將盛典辦得有聲有色,於是二人又到了徐真府上。
此時徐真正在閻立德府上作客,與姜行本李淳風等一干親近班底研究新型軍械,待得傍晚才姍姍回府。
見李明達和劉樹藝久候多時,心裡也過意不去,好在凱薩和張素靈好生招呼着,並未失了禮節。
李明達自是歡欣雀躍地將事情說道出來,聖上傷病久久不愈,連如今只是三日一上朝,舉辦慶生盛典,也算是爲聖人帶來一點喜氣。
徐真心想這也是好事一樁,正要參與進來,劉樹藝卻給了他一個隱晦的目光暗示,徐真心裡也是狐疑。
李明達得了徐真的應允,自是開心,命人將禮物擡了上來,卻是幾盆果樹,樹上結滿了橙黃滾圓的果實,居然是嶺南的橘子!
此時已經是年末,天氣寒冷,橘子九月早熟,晚熟的可以持續到十月末或者十一月初,縱使在嶺南,十二月的橘子也是罕見之物。
這些橘子正是李治命人快馬運送回來,打算獻給李世民的,怕途中變質,是故將果樹都一同運了回來,過得些許日子,這些橘子正好熟透,口味最是甜美。
徐真欣然收下橘子樹,送走了李明達,卻將劉樹藝留了下來。
他對劉樹藝有着極爲深刻的印象,當初在吐谷渾時,利州都督高甄生等人對徐真百般打壓,劉樹藝卻是站在徐真這邊的。
劉樹藝也不打馬虎眼,將慶典背後所隱藏着的深意都告之徐真,希望徐真能夠謹慎行事,徐真不由眉頭緊皺。
這段時間他四處征伐,就是爲了避免朝堂的爭鬥,然而此時看來,長孫無忌和李治,到底還是對他徐真不放心啊...
既然得了劉樹藝的提醒,徐真也就留了一個心眼,李明達說到底也是個公主脾氣,想要她放棄慶典,着實有些難度,但又不可操辦得太過隆重,徐真不由沉思起來。
閻立德與姜行本、李淳風三人這段時日也是廢寢忘食,對於他們來說,徐真給出的設計圖實在太過驚世駭俗,甚至於他們都懷疑,徐真是否是真仙降臨,因爲這些創意,實在太過天馬行空,但若集合資源,卻又真的能夠做到,不得不讓人歎爲觀止。
三人還在討論着如何改良,以便能夠利用現有的資源,進行試做,直到夜色滄瀾,才各自道別回府。
剛將姜行本和李淳風送走,閻立德還未來得及歇息,徐真又趕了過來,見面就將一沓設計圖紙擺在了案幾之上。
“這是一個小物件的機巧門子,咱們的事情先放一放,三日之內幫我把這件東西給造出來再說,此事機要,務必保密!”
閻立德將圖紙細細看了一遍,都是一些極爲精細的東西,極爲考驗技藝,他也不敢打包票,不過堂堂工部尚書,若這等機巧物件都造不出來,豈非讓人笑話。
徐真見閻立德應承了下來,也不跟他客套,先後到了姜行本和李淳風府上,分別交給了二人一份圖紙,同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並囑託他們,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於是翌日,閻立德和姜行本李淳風三人不約而同地告假,各自蒐集物質,替徐真打造圖紙之物。
與此同時,在李明達的催促之下,徐真只能聯合禮部官員,開始爲聖上籌備賀壽大典,一時間活動起來,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東宮之中。
聽聞徐真參與其中,長孫無忌和慕容寒竹相視而笑,李治更是笑逐顏開。
十二月二十五,癸未日,李世民上朝議事完畢,禮部侍郎劉樹藝小心翼翼地啓奏,說歸思縣主徐思兒爲聖上籌備了賀壽獻禮慶典,李世民不由微皺眉頭。
雖然他疼溺李明達,然身體抱恙,不理朝政,清閒下來之後思慮甚多,對幾年間征伐高句麗和北荒狄夷進行了自我反省,深知民怨漸起,這樣的時刻,實在不適宜勞民傷財的舉辦什麼皇家慶典。
見得聖上沉默,朝堂上頓時死寂,有人幸災樂禍地看着禮部侍郎劉樹藝,也有人看着李勣旁邊的徐真,又看着首位的司徒長孫無忌,還有御案之下旁聽朝議的皇太子,笑容玩味,不言而喻。
片刻之後,李世民輕嘆一聲,緩緩對長孫無忌等人說道:“今日乃朕之生日,世人皆以爲樂,然到了朕這裡,卻徒增傷感,如今朕可謂君臨天下,富有四海,奈何子欲養而親不在,再也無法承歡於父母膝下,此子路所以有負米之恨也(注)。”
“詩經有云:可憐父母,生我辛勞;奈何還要在父母辛勞之日飲宴做樂?”
李世民言畢,大抵憶起父母恩澤,雙眼發紅,隱有淚光,身邊的人無不悲哀感慨,禮部侍郎更是如芒在背。
徐真如坐鍼氈,雖然他明知聖上會不喜歡這等做法,奈何李明達不願作罷,他才硬着頭皮籌備宴會,如今看來,聖上對此事的態度比想象之中還要堅決一些。
大概感受到了諸人的異常,李世民往堂下一掃,禮部侍郎低着頭不敢說話,李世民也只是輕輕搖頭,讓劉樹藝將賀壽慶典都撤了。
正要退朝擺駕回宮,好好訓導一下自己的寶貝女兒,卻見得長孫無忌起身啓奏道:“陛下,這畢竟是歸思縣主的一份孝心,禮部的同僚也操勞了數日,左驍衛徐將軍又不辭辛勞主持大局,想來必是隆重之極,既已籌備完畢,該花費的也都花費了,聖上不如就去看看這慶典吧。”
長孫無忌表面上和顏悅色,一副疼惜同僚的姿態,可細細一想,卻又句句誅心,拐彎抹角就已經將禮部鋪張浪費的事情給釘死了,又將徐真給拉上,實在是高明之極!
李世民眉頭一皺,不由掃了徐真一眼,後者微微擡頭,目光卻有些不卑不亢,李世民長長呼出一口濁氣,不淡不鹹地說道:“既是如此,那朕就去看一看吧,諸位也隨着去,都看看徐將軍和思兒是如何給朕賀壽的。”
(注:一則典故,子路在雙親死後無法再爲他們背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