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土中原,沃土不知千萬,溫暖煦和,乃雄鹿之地也,千古不知多少爭奪,帝都長安恢弘坐落,受萬國朝拜,道不盡大唐無上繁榮富闊。
一路東來,氣候越發暖和,諸多將士見得家園故里,欣喜頗多,馬蹄兒也輕快了,距帝都二十里開外,駐紮了下來,整頓軍容,鮮衣怒馬,做那凱旋的驕傲姿態,這才轟隆隆往長安而來。
李靖早已見慣了這等場面,心中無波瀾,面上沒喜色,只擔憂公主殿下回京之後,說不得天地都給這幫亂臣鬧個翻,自個兒一世英名,臨老卻不得不摻和進來,哪裡還有半點歡喜可言。
然而諸軍將士卻如榮歸故里,只等着萬民夾道,好教天下看看大唐兒郎如何驍勇英雄,滿懷只幻想着鑼鼓喧天,張燈又結綵,萬人空巷,百姓奔走以傳頌。
可到了十里長亭,卻無半點人煙跡象,遙遙只見得一彪兵馬,黑甲銀槍,人高馬壯,卻是左右門監衛的兵馬!
見得李靖部軍遙遙而來,長亭下數十騎上前來迎,爲首者年少風流,眉宇間流露皇帝家氣質,卻是當今三皇子,晉王李治!
李靖雖年事高大,然英雄氣並未短,不做那嬌滴滴的轎車,一如年壯戎馬之時,端坐於馬背之上,腰桿都不曾彎曲,見得李治來迎,壓下軍伍,不緩不急落了馬,這李治卻是個懂禮儀的,連忙上前去攙了老將軍一把。
李唐家裡教育得體,對諸多開國老臣禮貌有加,兒輩對這些個功臣也是恭敬,像李靖這般德高望重,也不虧了這李治的禮數。
李治自然是恭賀了一番,以慰軍心,然面容多有隱憂,欲言又止,不得要領,待得明面上寒暄完畢,這才壓低了聲線,急促問着:“衛公,我那苦命的妹子,可真在軍中?”
契苾何力也是個忠實老臣,早已將情報通過自家線路,傳遞到了長安來,卻久久不得回覆,也不知這李治如何得了這消息。
李靖本欲直接將李明達送入宮中,然自己雖是老臣,可宮禁也不能免除,李治與晉陽同父同母,自小感情甚篤,若得李治相助,將這李明達送到聖人面前,自是再好不過的事情。
念及此處,李靖也是壓低了聲音道:“王爺莫聲張,待老夫帶你前去認親。”
且說李明達與李無雙藏於轎車之內,見得周遭草木,越發思念,雖一路歷險,心志體魄得了極大鍛鍊,卻仍舊不免啼啼哭哭。
這番軍隊停了下來,李無雙卻是有心的人兒,透過窗子,看得真切,認得李家哥哥,連忙拉扯李明達來看,這小兕兒見到親哥哥,淚珠子如雨線一般落個不停。
徐真和凱薩等一衆弟兄護衛着車子,見李明達如此姿態,心頭也是感動萬分,想起這丫頭一路吃苦耐勞,不知受了多少風霜,吃了多少霜露,也不免疼惜。
這李治得了李靖公指點,三步並作兩步,還未到那車廂就已經淚眼模糊,李明達也不顧這許多,衝出車子來,兄妹相擁而泣,感動天地的一幕情景。
二人也不及多傾訴,李治與衛公李靖打了個商量,欲使左右門監衛來護送,迎接李明達回宮面聖。
李靖自無不應允,李明達卻是多了一個心眼,私下將要緊處與自家兄長說清道明,卻是信不過這些門監衛。
李治知曉自家妹子吃了滔天的苦楚,心性果真是長大了起來,暗自欣喜之餘,也警覺了起來,此地雖是天子腳下,然八百門監衛,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不怕別個斗膽劫道,就怕其中暗藏奸人,若傷了李明達,可就罪不容誅了。
李明達素來了解哥哥,自小就對自己百依百順,此時提出了個大膽卻又穩妥的計策來,讓徐真的六百本部人馬,護送她入長安!
此時可大可小,漫說徐真等人只是低級軍旅,雖在朝廷上也有了些許名聲,但終究上不得檯面,再者,就算入了長安,這六百外軍,說不得又要惹來一番非議。
可李明達堅持己見,李治無可奈何,也只有答應了下來,李明達回頭看了徐真一眼,眸子裡充滿了感激,雖口中常常罵着徐真大騙子神棍,然這一路走下來,離了徐真,就沒了她李明達了。
諸軍將士當初直以爲徐真沉迷女色,爲了自家幾個婆娘,不惜放走慕容驍那五千人,此時見得這少年與李靖平起平坐,又與徐真家的小丫頭如此作態,再愚笨之人也看得出三分貓膩來,這徐真家小丫頭,或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了。
當徐真本部六百人重整了軍容,出列整治,護着李明達的大車出發之時,所有人都只有羨慕的份兒。
隨行的左右門監衛少不得對徐真的營團冷眼相看,然而徐真這六百弟兄乃是忠貞死士,又經歷生死血戰,渾身散發殺氣,就是鬼神來了都駭怕,這些個門監衛也不敢再頂撞,只得打頭開路。
李治策馬行與車前,徐真與凱薩卻是相伴車子左右,周滄等一十四名紅甲弟兄,以及胤宗、高賀術、薛大義、秦廣和謝安廷等都是英雄人物,一個個如龍虎出世,部下面容冷肅,皆有戾氣,又有何人敢靠近?
行了五里,又有左右翊衛一千人來迎接,李明達卻固執己見,不許徐真本部離開半寸,李治依順其意,命翊衛左右護行,一路浩蕩,卻不見平頭百姓與文武百官相迎,直到長安城外,才發現百姓齊聚,卻不呼喊,冷臉以待罷了。
徐真自覺不如意,心頭也是警惕,想當初李明達就是在長安城內被擄走,此番卻是大意不得。
步步爲營到了這明德門,卻是左右金吾衛來接領,沿着朱雀大街到得朱雀門,又換了左右千牛衛來,同樣衣甲鮮怒,而朱雀門前,一名老將如遲暮雄獅一般耽耽而視,乃右武侯大將軍尉遲敬德是也!
其時尉遲敬德已然六十,雖比不得李靖年長,卻也退了官職,稱病在家,坊間多有傳聞,言其沉迷丹石之道,不過他仍舊五天一上朝,聖人每有大事不決,必問其見。
連這尊門神般的人物都搬了出來,可見迎接晉陽並非晉王李治的個人行動,而是當今陛下親自佈局了!
到了朱雀門,再進去可就是內皇城,一干外軍被尉遲恭喝止下來,只剩餘徐真和貼身凱薩等寥寥數人,李明達入了早已備好的金帳軟輿,跟着李治尉遲恭進去,到了承天門,裡面就是太極宮,連凱薩都不得進去,只剩下徐真李治和李無雙三人,外加尉遲恭。
李治也是個周到的人,見得徐真揹負雕弓,挎着長刀,早讓人將雕弓封了起來,又取了一個六尺來的雕花劍匣,將那長刀給收好,替徐真好生保管起來,不過似乎又想起了些什麼囑託來,就將那劍匣留給了徐真。
李無雙身份特殊,與皇家又親近,故而不受宮禁約束,看不慣徐真的嘴臉,與尉遲敬德告罪了一聲,只顧出去了。
伺候着的宦官連忙將尉遲敬德和徐真領到一處偏殿,諸多婢子魚兒般穿梭,好生招待着,尉遲敬德卻是個直人,不喜束縛,擺手讓這些下人都出去,莫打擾主子說話。
待得這些人都出去,這位老人卻直勾勾地打量起徐真來。
這位一千多年後被當成門神的老人,此時精神矍鑠,然而卻有些外強中乾,徐真熟讀《聖特阿斯維陀》,這部祆教秘典雖然並無中原煉丹之學,卻有着西域製藥的秘方,大抵叩問長生,以求延壽,在全世界都算得是通行的吧。
故而他見識老人的體質,又感受他的氣息,只覺這尉遲敬德確實受了丹藥的侵蝕,表面上雖硬朗,實則底子已經開始被慢慢掏空了。
如此看來,傳聞也並非空穴來風,這位超凡大將軍,終究還是誤入了歧途矣。
徐真被看得心慌,只得訕訕笑着:“國公爺恁得如此看小人,少年人臉皮薄,經不得審視...”
尉遲敬德這纔回過神來,轉過臉去,過得片刻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又扭過頭來,直視着徐真,問曰:“聽聞徐郎君深得胡天眷望,已成了祆教神使,可有此事?”
徐真頓時心頭髮緊,此時大唐尚未大規模崇佛,道宗爲天下教首,對諸多宗教也不太認同,若果說徐真當初的武侯屬於片警城管之流,這位尉遲敬德可是公安部部長級的爺爺,如此大人物問起祆教身份,徐真又豈敢應答!
“都是軍中以訛傳訛罷了,小子才疏學淺,志向淡薄,沒甚大心胸,又豈會沾染這等道行...”
見得徐真冷汗直下,尉遲敬德也是醒悟過來,連忙壓低聲音道:“徐小朋友切莫擔憂,老夫對祆教憧憬久矣,斷不會有所歧視錯想,小朋友可安心無妨,只是...只是老夫想問問,這祆教之中,可曾有靈藥方子傳承下來?”
徐真聽得這老兒如此問話,這才鬆懈了下來,這也就越發確定了尉遲敬德沉**散的傳聞,雖然祆教秘典上確實有些藥方,但此時可大可小,徐真也不敢答應,只敷衍着應對,尉遲敬德也曉得其中關節,雖不再追問,但已然將徐真列入了求藥的名單之中了。
這邊還在候着,李靖那邊卻已然入了城,不過情勢並不如想象,他們並未得到山呼海嘯的歡迎,卻是一路被百姓們謾罵指責,甚至將污物丟向了凱旋的大軍!
“叛徒!”
“私*通賊虜的狗賊!”
被如此大罵着,李靖雖面色依舊沉靜,但已然明白了些甚麼,看來比他還要早回朝的侯君集,已經開始四處散播謠言,這是要動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