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本該屬於“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的江南,而吐蕃卻沒有五月的梅子黃時雨,吐蕃的雨就如同吐蕃人的性情一般,捉摸不透,或爲偶然相識而成知己,披肝瀝膽在所不惜;又或一言不合而成仇寇,動輒殺人不皺眉頭。
吐蕃的五月是多雨的季節,而且還是多夜雨的季節,縱使白晝裡再如何炎熱,到了夜晚就會大雨傾盆,甚至於會降下冰雹來。
今天的雨很反常,可所會去關心這場雨?
白茫茫的雨幕之中,那赤身裸*體的男人緩緩跨出竹筐,雨水將他的身軀沖刷乾淨,他那白皙而修長的身軀頓時顯露無餘。
他的身材略顯清瘦,沒有高高虯起如山包一般的肌肉,也沒有根根暴起的青筋,可胸腹隱約勾勒出淺淺的線條,肩寬手長,比例適中,如同剛剛成年的獵豹,不甚豐滿的軀體下,彷彿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
吐蕃原先民風也是極爲灑脫,雖然引入了佛宗,有了精神信仰,人心也開始慢慢變得拘束,可對男女之防仍舊看待得沒那麼嚴謹,但此時無論男女,無論貧富貴賤,無論是臺下的民衆,亦或是臺上的王妃,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視在徐真那赤*裸的身軀之上。
他們的目光沒有任何的邪念和惡意,他們的目光純粹得如同雨後的天空,如同聖山上流下來的雪泉水,這種目光,只有在他們膜拜佛祖的時候,纔會出現。
在一個如此虔誠的國度,徐真炮製瞭如此一出“神蹟”,連喬邦色這等殺人魔頭都被徹底嚇呆了,還有誰人不服?
縱使睿智如祿東贊之輩,依舊無法想象徐真如何才能做到這般神奇之事,古人多信鬼神,吐蕃又是個篤信的地方,此時又有誰敢不信徐真?
哪怕親手參與了這個計劃的凱薩和張素靈以及左黯寶珠等人,都目瞪口呆,他們知道這個計劃也是兇險之極,如果徐真的動作不夠快,如果他無法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擺脫那些手腳銬和脖頸上的銅環,做到偷天換日李代桃僵,那被分屍的那個,可就真的是徐真了。
老黑本想着來給徐真收屍,心中充滿了悲痛,可如今,他跟周滄並肩而立,用極爲古怪又高深莫測的目光打量着徐真,他彷彿看到了一個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徐真的衣甲和長刀,以及隨身物品,全部都在老黑的手中,他弓着身子走到徐真的面前,慢慢爲徐真穿戴好,就如同慈祥的老父,迎接剛剛歸家的遊子。
無論是喬邦色,還是蒙多兒魁,亦或是那些禁軍和臺下的羣衆,沒有人敢發出任何的響動,天地之間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就好像他們發出一絲絲聲音,都是對徐真的不敬和褻瀆。
直到徐真穿戴好將軍的衣甲,將長刀挎在腰間,向臺下的民衆張開雙臂,他們才爆發出山洪一般的歡呼!
徐真知道,自己的計劃成功了,雖然他也是後怕不已,直到現在心跳都未能夠平復下來,然而第一次施展七聖刀幻術,就如此成功,讓他看到了幻術一途在古老而充滿了迷信的國度之中,作用是有多麼的巨大。
他如同慾火涅槃的不死鳥,如同死而復生的神子,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將被這些虔誠的人們,譜寫成經典或歌謠,傳唱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
臺下可不僅僅只是吐蕃人,還匯聚了周邊諸多部落以及大小國家的行腳旅人,以及諸多國家的使節,還有隱於市井的諸國密探,相信徐真死而復生的神蹟,不需要多久,就能夠傳播到四海八荒!
這是他們共同見證的一個奇蹟,而對於徐真來說,創造這個奇蹟,是爲了救命,也是爲了獲得力量,這股力量,並非軍事力量,但卻比軍事力量還要更強大,那就是民心!
或許一個平民面對軍士的時候,毫無抵抗之力,但所有的民衆凝聚起來的力量,卻是軍隊無法比擬的,因爲有了信念,他們就會擁有無窮無盡,無所畏懼的勇氣,這股勇氣能夠讓他們拿起刀劍,如此就能夠創造出比軍隊還要強大的力量來!
徐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他的整個計劃,就是爲了這個目的而服務,喬邦色也知道徐真想要什麼,所以他決不能讓徐真得逞,否則自己辛辛苦苦爬上來的寶座,就會成爲自己的墓碑!
“他是修羅!他是惡鬼!快殺了他!快殺了他!”喬邦色自己心裡也驚駭到了極點,然而他很清楚,如果現在不殺徐真,以後死的必將是他喬邦色!
禁軍絕大部分幾乎都是他的嫡系人馬,然而這些人也都來自於部落領地,他們族中除了擁有佛宗高僧,還保留着最原始的巫師,還有一些是信奉苯教的信徒。
無論信奉哪個宗教,徐真的神蹟都將讓他們看到一個人世間絕對不會發生的場面,最直觀地驗證了他們心中的信仰並非虛無縹緲的東西。
所以他們已經無法再聽從喬邦色的命令,然而也有一些人,他們是喬邦色的本族兄弟,喬邦色掌控了吐蕃之後,一人得道是雞犬升天,他那些本族兄弟一個個都得了高位,獲得了大片的領土。
因爲喬邦色的獨自安兒喬已經被殺死,他甚至想過繼族中嫡系堂親的孩子,這個想法讓本族兄弟們更加狂熱地效忠於他。
他們的利益已經跟喬邦色捆綁在了一起,所以當那些禁軍不敢動手的時候,喬邦色的本族兄弟,無論是禁軍侍衛,亦或者是參加行刑的武將和領主,他們紛紛抽出了兵刃來,涌上了高臺!
“殺了他!”
在場的喬邦色本族兄弟竟然爲數不少,粗掃一眼居然將近一百之數,他們幾乎都擁有資格站在高臺的兩側,或者端坐於高臺上方的坐席之上,此時得了命令,一個個凶神惡煞地撲殺了過來!
周滄等人早已做了後手準備,紛紛抽出兵刃來,也不羅嗦,不退反進,殺入了敵人羣中!
周滄乃是百戰百勝的絕世猛將,可謂萬人無敵之輩,而凱薩和左黯等人都是精通刺殺的頂尖刺客,雖然正面對決之中會吃虧一些,可他們的武藝精湛非凡,又豈是這些養尊處優的喬邦色家族之人所能比擬!
徐真充滿歉意地朝老黑笑了笑,明知道他聽不到,還是連說帶比劃道:“老黑,拖累你了,這些人的雙手都沾滿了鮮血,今日,我必須要大開殺戒,如果連神蹟都無法喚醒這些人的良知,那麼,我只能用死亡,來敲醒他們的靈魂!”
那半人高的長刀抽將出來,徐真冷笑一聲,拖刀疾走於雨幕之中!
“唰!”
長刀所過之處,雨滴紛紛被切開兩半,那些涌上來的敵人雖然豁出了性命,但又豈是徐真的對手,徐真每日勤練武藝和內功心法,這幾年來從未間斷,生死大戰也經歷了多次,最近又將刀術糅合提煉了一番,而且自己剛剛震懾人間天下,士氣在他這一邊,頓時如猛虎出柙,真真無人能擋!
周滄雖然並未攜帶自己的陌刀,可他冒充禁軍,爲了彰顯氣魄,卻是扛着一柄極爲沉重的斧鉞,寬大而沉重的斧刃,筆直堅韌的長柄,揮灑起來頗爲趁手!
高臺很快被鮮血染紅,喬邦色臉色蒼白,沒想到自己的本族兄弟將近一百人,居然無法斬殺徐真這六七個人!
他不得不調整策略,威脅那些禁衛,這些禁衛都是有家有室之人,喬邦色以他們的身家性命來威脅,但他們卻不爲所動,甚至有一些已經開始露出兇狠之色,要反過來對付喬邦色!
祿東贊見時機成熟,兒子葛爾沁林也不消吩咐,帶領着葛爾家族的衛兵,衝殺上了高臺!
喬邦色見大勢已去,命人全部集中到徐真這邊來,頗有與徐真魚死網破玉石俱焚之勢,他本人更是搶過一柄儀仗長槍,從主席之上撲了下來!
徐真等人被圍在高臺的中心,葛爾沁林的衛兵短時間之內無法殺透進來,徐真雖然刀刀致命,殺人如麻,可畢竟分身乏術,張素靈和寶珠兩個小丫頭也慢慢開始疲累,出現破綻。
她們都跟着凱薩修煉刺殺之術,講求瞬間的爆發力,持續耐久作戰,並非她們的優勢強項,能夠在諸多敵人的衝擊之下保住性命,已經破位難得。
此時喬邦色都已經親自出馬,他的族人也知曉最後的決戰時刻已經來臨,一個個悍不畏死視死如歸,攻勢瞬息之間變得極爲猛烈!
徐真的長刀揮舞出半月形的寒芒來,削斷了兩柄長槍之後,將持槍之人砍翻在地,而他四面八方都有敵人,後背露了出來之後,有人放了一支冷箭!
“咻!”
那冷箭穿透雨幕,眼看就要射入徐真的後心,然而此時,一名老獄吏卻擋在了徐真的背後!
“老黑!”
徐真很熟悉老黑的氣息,因爲從戰鬥打響開始,他就刻意保護着老黑,這個老獄吏雖然又啞又聾,但徐真已經將他當成莫逆至交,他斷然不能因爲自己而使得老黑遭遇生死危機!
老黑就好像在牢獄之中那般,沒有任何的存在感,他從人羣之中穿梭而來,卻沒有人在意過他,他跟周滄等人一起擡着竹筐收屍,仍舊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給徐真穿戴衣甲,仍舊沒有人關注過他,因爲今天的所有光芒,都是徐真發出來的!
這道光芒使人盲目,使人看不清楚除了徐真之外的任何東西,包括老黑!
徐真心頭懊悔不已,如果他振臂一呼,臺下的人必定會洶涌上來,生撕了喬邦色,然而他又擔心人們暴動的話,喬邦色會用芒鬆芒讚的性命來威脅逃生。
他是大唐使節,他是高高在上死而復生的神子,他完全可以不在乎芒鬆芒贊這個嬰兒贊普的生死,但臺下那些民衆卻在意。
早在前一刻,武藝略差的李明達在凱薩的保護之下,仍舊險象環生,這已經讓徐真提心吊膽,如今老黑又遭遇生死一線,他腸子都要悔青了。
明知道喬邦色一定會狗急跳牆,他還是低估了喬邦色那些本族兄弟對喬邦色的忠誠程度!
他避過三四五個泛着寒芒的槍頭,強行扭轉身軀,想要將老黑撲倒,好躲避那冷箭,可當他轉身之時,他卻發現老黑默默的佇立於雨幕之中,巋然不動,而他的食中二指之間,卻夾着一根筆直的長箭!
老黑扭過頭來,朝徐真露出那標誌性的笑容,而後左掌從長箭之上抹過,右手抓住箭尾,將長箭當成了長劍!